子夜吴歌————凤栖梧[下]
凤栖梧[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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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漪明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漪明,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不,没什么......"白漪明摇了摇头:"你自己小心就是了。"

如瑄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半天,末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你才变了许多,变得像个心事重重的小老头一样,和你说话不知多么费劲。"他装作一脸担忧的表情:"阿毛那样可爱的姑娘要和你过一辈子,还真是令人担心啊!"
白漪明脸色微变,显然很不满意他的说法。
"真的生气了?"如瑄把手里的兔子点心放到他嘴边:"那给你这个,当成赔罪好了!"
白漪明的脸有点发青,抽动了两下嘴角才说出话来:"多谢瑄少爷的美意,我......唔......"
他说话的间歇,如瑄乘隙把点心塞到了他的嘴里。

白漪明被塞了满嘴点心,和平时冷静的样子立刻天差地远起来。
如瑄正想开口调侃他两句,却感觉袖子被用力拉扯了几下。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个总不愿意自己靠近的孩子,第一次主动走到了自己身边。
"如霜也要吃吗?"他惊喜地问。
百里如霜黑漆漆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不怎么情愿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挑一个吧!"他把盘子双手托好放低,让百里如霜自己挑选。
百里如霜看了看盘子又看看他,他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百里如霜突然又迅速伸手出来,从他手里把整个盘子抢了过去。而他根本反应不及,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孩子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城主。"白漪明喊了一声。
如瑄直起了身子,面对着走过来的百里寒冰,也轻声地喊了师父。
百里寒冰走到跟前,先看了看白漪明,又望向如瑄,神情有些奇特。
如瑄觉得奇怪,也用询问的眼神去看白漪明,可白漪明的头垂得太低,任何表情也看不到。
"如瑄。"百里寒冰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啊?"如瑄被吓了一跳,但面上却镇定地问:"师父你找我吗?"
"我到处找你。"百里寒冰松开了手,有一丝不悦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做了些点心,特意拿给如霜尝尝的。"他低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笑着说:"看起来,他还算是喜欢。"
"如霜?"百里寒冰一愣:"是那个......城里的孩子吗?"
"你认得他?"
"上次见到的那个孩子吗?"百里寒冰不明白,如瑄怎么会为这种事情面露喜色:"怎么了?"
"如霜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他特意地强调了"特别"这个字眼:"或者什么时候,你能够见一见他,说不定......"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百里寒冰打断了他:"我今天找你是为了......跟我到剑室去一趟,我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剑室?"如瑄点点头:"好啊!"

阳光和煦,穿了一身白衣的百里寒冰走在前面。在阳光里,他的衣服和手指看上去都有些透明,漆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在身后,随着他的步伐和着微风飘扬起伏。
如瑄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所以他抬头看到百里寒冰停下时,已经是收步不及,整张脸都埋进了那如水一般柔滑的黑发之中。
无声的叹息从他嘴中吐出,消散在百里寒冰丰厚美丽的发间。
"如瑄。"
百里寒冰的声音比平时听起来沉重了许多,就像是近在咫尺......咫尺......
"对不起!"他猛地往后退出很远,脸色都变了。
"对不起什么?"百里寒冰笑着摇了摇头:"总这样迷迷糊糊的,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如瑄刚想问放心什么,却见他已推门进了剑室,只能满腹疑虑地跟了进去。

六十二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百里寒冰的剑室,站在和室外相比明显阴冷许多的青石地上,他对着墙上那个龙飞凤舞的"剑"字发起了呆。
百里寒冰的剑室和藏宝密室一样,同属冰霜城中的禁地。如非特许,寻常时候任何人不得靠近。但是这"任何人"中,从来不包括自己。
百里寒冰练剑之时不容打扰,但却允许自己随时到剑室找他。其实他对待自己,真的是非常不同......
"如瑄。"百里寒冰已经走到了另一头的书案那边,回头看到他呆站着没有跟上来:"你怎么不过来,在看什么呢?"

"我只是想起从前。"他走到了那堵墙的面前,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比他大上许多的"剑"字:"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要我每日对着这个字练习挥剑一千次,可我通常连两百次都坚持不下来......"
"你还说呢!你看起来聪明机灵,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的样子,却对于武功一点天份也没有。"百里寒冰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居然会有人因为练习挥剑三番五次伤到自己的。"
"其实当时我......多少是有些故意表现得那么笨拙。"他转过身,对着来到身后的百里寒冰说:"虽然你的剑术冠绝天下,但我对于武学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只是我当时刚拜入你门下,要是拒绝学武又不太合适,于是就敷衍着练习。想着要是你觉得我并非可造之材,多半也就会慢慢放弃了。"
"果然是这样。"百里寒冰却异常平静:"我就说,你那过目不忘的脑子,又怎么会连最简单的剑招都记不住?"
"果然?难道你......"是知道的吗?

"你不会以为,我连你是真笨拙还是在敷衍都分辨不出吧!"百里寒冰曲起食指,作势敲了敲他的额头:"明明是记住了,却故意让我演示了一次又一次,戏耍师父就那么有趣吗?"
"不是戏耍你。"如瑄任他敲了两下,认真地对他说:"我觉得你练剑时比平时还要好看,为了多看一会才那么做的。"

因为他的眼神过于认真,认真得就像是这一句话里还隐藏着其他重要的东西一样,所以百里寒冰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
"看在这动听的奉承话上,为师就不和你计较了。"他在如瑄额上轻轻屈指一弹:"也不知道这里都装了些什么念头,从小就那么多古怪。"
"若我心真能换成你心,世人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隔阂了。"如瑄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若不是你向来对旁人冷淡疏远,偏只对我一个人处处纵容,我又怎会那么没有分寸?"
"不要胡说,你哪里没有分寸了?小时候的你不知多么乖巧贴心,我纵容你也是理所当然的。"百里寒冰抛开了那种奇怪的感觉:"话说回来,你虽然聪明过人,但体质骨骼都不适合练习武功。只是我当时觉得可惜,所以才勉强你跟我学剑,但无法强求的事情,始终是不能强求的......"
"我没有学剑,师父一直都觉得遗憾吗?"
"当然不是,我很庆幸你那时练功马虎,不然的话......"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把如瑄的手抓紧:"那一次岔气把我吓得半死,还好你平时练功也马马虎虎的,才不至于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
"我倒是没有害怕。"如瑄怔怔看着他的手:"我一直听到你在对我说话,所以也没怎么害怕。那次......要是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一定会很辛苦......"
"你别多想,我从没有介意你学不学剑。"百里寒冰拉着他往摆放着桌椅案几的内堂走去:"就算武功再高,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武功好不好,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是什么话?这种话,又怎么可能是视剑如命的百里寒冰会说的......如瑄有些茫然失措,任百里寒冰把自己拉到了内堂。

百里寒冰把如瑄按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到如瑄猛地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冲向了一处角落。
"怎么了?"他足尖一点就跟到了如瑄身旁。
"这不是......"如瑄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目光从角落移回了他的脸上:"你怎么把冰霜剑放在这里?"
角落里,一把连鞘长剑被随意倚放在墙上,不正是冰霜城代代相传的宝剑冰霜?
"你说这把剑......"百里寒冰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不需要有形之剑,就把它放在这里了。"
"你不需要,就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处摆放吗?"如瑄怔怔地说:"若是百里家的祖先地下有知,不知会多么生气!"
"如瑄,你还不姓百里,还不需为百里家的祖先担心。"百里寒冰笑了起来:"再说他们都在祠堂,又怎么会知道这事呢!"
"这一点也不好笑......"他把冰霜剑拿了起来,递给百里寒冰:"就算不用,也不能把祖传信物随便摆放,至少也该好生供在祠堂里吧!"
百里寒冰接过剑去,还隐约嘀咕了句什么。
"你说谢扬风什么?"冰霜剑和名剑门又有什么关系了?
"没什么,我只是说那谢扬风真是个多事的人。"百里寒冰把剑随手放在了桌上:"你放心,我会让人把剑送到祠堂去的。"
"让人?"如瑄觉得这话奇怪:"你为什么不亲自送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祠堂了。"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百里寒冰似乎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不想过去吧!"

如瑄又是眉头紧锁,又就像是被极大的烦恼困扰着,百里寒冰见喊了他也不回应,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才见如瑄轻声地叹了口气,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如瑄,哪里来这么多的烦恼呢?"他小心地问如瑄:"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你到底在心烦什么,不能说给我听吗?"
"百里......师父......"如瑄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是烦恼,我只是在担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什么事呢?你在担心什么?"
"一个人,我在为一个人担心害怕......"他喃喃地回答:"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要是有一天我真的......那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人......是谁?"
"啊?"如瑄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才发现百里寒冰离自己很近,正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
"那人对你一定非常重要,你才会有这样的神情。"百里寒冰的目光游移不定,在他脸上来回巡视:"如瑄,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所爱的人了吗?"

六十三

如瑄惊了一惊。
"所爱的人......"百里寒冰的表情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没有啊!"
"真的?"
如瑄犹豫了......
"那人是谁,不能告诉我吗?"百里寒冰半垂眼帘:"难道说,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如瑄看着他摆出这种表情,沉默了一会,才涩涩地笑了一笑。
"什么所爱的人......"他笑得苦涩,说得有些艰难:"我是太习惯为那个人担心,一时半刻的怎么也改不了。也许等过些时候,就不会再这样了,总之完全不是什么爱不爱的,只是一个糟糕的坏习惯而已......"
百里寒冰仿佛透过如瑄的眼睛,看到里面那片又沉又重的阴翳,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闷,好像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得又沉又重起来。
"我该自私些的,是不是?"如瑄问他:"不论怎样,我要为自己想得多些,不用再理会其他的事情了,对不对?"
百里寒冰想要点头说对,却感觉自己的头突然之间变得有千万斤重,怎么也动弹不了。
"师父。"如瑄对他露出了笑容:"你也该说一说,找我来所为何事了吧!"

"那个......"百里寒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会开始犹豫起来。
"师父想对我说什么就请说吧!"如瑄好像能从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我之间也不用顾忌什么,不论什么事情,师父但说无妨。"
"我们先坐下好吗?"百里寒冰轻声地要求。
如瑄顺从地点了点头,走到椅子那里坐好。百里寒冰却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架旁,抬着头发起了呆。
如瑄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其实,我找你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百里寒冰还是低着头:"只是商量,并不是一定要答应的。"
"嗯!"如瑄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百里寒冰伸出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大堆的书画卷轴。

"如瑄,你今年也已经二十八岁了吧!"
"是......"如瑄猜不出他的用意,答得有些迟疑。
"快到而立之年了啊!"百里寒冰捧着那堆卷轴,语气颇为感叹:"时间过得好快......"
"......是......"这一次如瑄答得更加迟疑,因为百里寒冰的语气让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瑄,你......"百里寒冰犹豫了的,但最终却是说出来了:"你可曾想过也该要成个家了?"
如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青惨得有些怕人。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成家立业......你自己小心就是了......
先前白漪明说的那些话冷不防就跳了出来,让他的脑袋变得空白一片。
"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就算疯了,你还是有本事让我伤心难过!

如瑄重新坐倒回椅中,扬起嘴角笑了。不是苦笑也不是嘲笑,更不是怒极而笑,他只是笑了。
他笑,只为觉得这事好生滑稽!
"很久以前我倒是想过的,终有一天你会我这个问题,到时我该如何回答应对呢?"止住了笑后,他对百里寒冰说:"没想到今天我居然还真会在你嘴里听到了。看来,这果然是命里注定要答的问题了!"
"你......不愿意吗?"百里寒冰端详着如瑄平和的表情,心跳得厉害。就算昔年面对谢扬风那夺天地造化的神来一剑之时,他虽然也是心中激荡,但心跳的程度却根本不能和此刻相比。

"我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在你是不是一桩忧心憾事?"如瑄想了想,问他:"要是我完成了这终生大事,你是不是就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不能说是憾事,但......"百里寒冰握紧了手里的卷轴:"如瑄你信我,我是真的希望有一个最好也是足够与你匹配的人,能够和你晨昏相守,与你长伴终生。"
"与我晨昏相守......长伴......终生吗?"如瑄痴痴地念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与向往。
那一丝向往,却令百里寒冰的心沉了一沉。
"我就奇怪,师父当初匆忙赶回冰霜城说是安排。我还想到底是安排什么,原来是安排着替我张罗亲事啊!"他朝百里寒冰伸出手:"虽说少年夫妻,老来作伴,性情品德最是重要。可但凡男子,心中没有不爱慕美色的,师父你让我瞧瞧手里的画像,看你帮我找了些怎样才貌兼备的美人呢!"
百里寒冰却突然脸色一变,把捧在手里的卷轴全部丢到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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