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凤栖梧[下]
凤栖梧[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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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的?"卫泠风忽然笑了几声:"这简直就是糟糕透顶!"
百里寒冰被他搅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如瑄,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你有没有骗我?"卫泠风把头转了回来,盯着他的眼睛:"我想问的,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没有。"百里寒冰很轻却很坚定地告诉他:"我绝不会骗你的!"
"所以我说了,那才糟糕......"

五十九

"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卫泠风怔怔地看着百里寒冰:"我以为对你来说那没什么,至多只是会让你内疚后悔,然后一辈子记得......可现在你这样,又算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索性把我也忘记了,那样不是更好?"
"如瑄,你在说什么?"百里寒冰有些忐忑不安地问。
"难道你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事情就都......不关你的事了?"卫泠风虽然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你永远是站于不败之地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伤得了你。百里寒冰,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如瑄,不要笑了!"百里寒冰站了起来,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你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的师父,你倒是教一教我......"卫泠风挣脱他站了起来,径自往门外走去。
"如瑄。"百里寒冰追在他身后。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卫泠风也没有回头看他,喃喃地说:"我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目送着卫泠风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百里寒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衣衿滑出的白玉蝴蝶。
"如瑄。"他对着那只蝴蝶说话,就好像对着如瑄诉说:"能和你相伴一世的人,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如瑄,我一定要让你是这世上最快活的人......我会的,一定......"
漆黑沉静的眼里,不知深藏几许痴然执着......

卫泠风越走越快,最终踉踉跄跄不成步伐,下台阶时一个踏错,结结实实往前跪倒在地上。
他也不知道爬起来,一径呆呆地看着眼前青砖铺成的地面。
"瑄少爷,你没事吧!"一双黑色布面的鞋子出现在他面前。
他木然地抬起头,望着面无表情的白漪明。白漪明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平静地任他看着自己。
"他......他怎么了?"卫泠风伸手抓住白漪明的手:"漪明,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他......"
"城主他已经疯了。"白漪明冷静简单地回答:"他无法原谅自己逼死了你,在十年前就已经发了疯。"
"你胡说!"卫泠风从地上跳起来,用力拽住了白漪明的衣领:"他好好的,他不是好好的?你不许胡说!"

"他的武功在某个阶段停留了很久,照理说很难再有什么突破,但你死了以后,他把自己关在剑室里面。短短三个月,他在剑术上的成就达到了无人可比的巅峰。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奇怪。"白漪明丝毫没有被他狂乱的模样吓到:"表面上看起来,他言行举止一切如常,脾气甚至比从前还要温和可亲。但是他要求每个人保持安静,说是你讨厌喧闹,太吵你就不会回来了。他还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恍若你就在面前......不论是谁,只要敢在他面前提起你已经死了,会立刻引得他勃然大怒,说是居然敢咒他的如瑄......从那个时候开始,百里寒冰就变成了一个有着绝世武功的疯子,一个发了疯的绝世高手。"

"不是,不会的......"从指尖到脚跟,卫泠风觉得自己每一寸都在打颤,怎么止也止不住。
"这十年来,他反反复复对每一个人强调,你只是和他怄气跑到外面散心去了。他会在冰霜城里等着,一直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白漪明的嘴角扯出了嘲讽的弧度:"他记得自己逼着你离开冰霜城,却不记得之后你曾经回来过。而且还说夫人因病死了,根本不记得自己妻子曾经为他生过一个儿子。在他看来,他从没有什么儿子,所以如霜根本不在他的眼里......瑄少爷,你根本想象不到,因为你的死,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冰霜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卫泠风用自己颤抖的手指,更加用力扯住了白漪明的衣领:"不过就是一个他讨厌的骗子死了,他就内疚得发了疯?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不知道这可不可笑,我只知道他非但不讨厌你,而且从来是把你如珠如玉地放在心上。"
"你别骗我了!他不爱我,他从没有爱过我......"
"瑄少爷,你要我说的话,我会说这世上真挚的情感,也并非只有爱情这一种。"

对着白漪明那双冷静理智的眼睛,卫泠风变得没了力气,缓缓地松开了钳制在他领口的手指。
"爱恋虽令人为之痴狂,但往往是一时片刻的镜花水月,其实最不可靠。被珍爱至亲之心疼惜怜爱着,难道真比不上那也许转瞬即逝的爱情吗?"白漪明看他的目光带着怜悯:"你扪心自问,如果当初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炼制千花凝雪会有生命之忧,那他会不会要你为救别人而丢了性命?"
卫泠风浑身一震,整个人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恐怕他宁愿对恩人不义,也不会让你有丝毫的损伤吧!"白漪明叹了口气:"虽然你在他心里,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情人,但永远是他最疼最宠的人。若不是你想要占他身心,想要让他像自己一样为情痴狂,想着就算得不到爱也要有恨,要让他一生一世记着自己,又怎么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卫泠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瑄少爷,你好好想一想!他是差点间接害死了你,可你不是一样把他逼疯了吗?现在你没有死,他却真真正正地发了疯,你看似为他痛苦了半世,又何尝没有让他为你累此一生?"白漪明把他不知不觉抓上自己下摆的手扯开,对他摇了摇头:"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六十

其实也说不上是病,和癔病或者疯癫更是完全不同。多数的情况,会是因为头部受了重创,病人醒来之后就忘记了从前过往,包括自己是谁,家人朋友尽数都不认识。那样的话,病人过一阵子也许会想起来,或者永远也想不起来,都要视情况而定。
但还有些就不一样,他们没有外伤,只是因为很强的刺激或者超出负荷的重压,就有了和上述相似的症状。
虽然他们不一定是失去所有记忆,也不一定会忘记家人朋友。但是那些他们希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或者是希望自己不认识人,他们却会如愿地完全忘记。
绝不是假装作伪,而是真的从记忆之中剔除了不愿接受的部份。因为他们只能靠着相信那些事那些人从不存在,来挽回自己濒临崩溃的神智......若非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有谁能强迫自己把记忆舍弃呢?所以这种情况,几乎是没有可能靠外力治愈的可能......

从日落到月升,卫泠风一直在想。
子夜时乌云满天,映在窗棂的月光消失不见,他坐在一片漆黑的屋里,感觉分成两半的心在黑暗中争执得越发激烈。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卫泠风啊卫泠风,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扭捏作态只顾自己,就不觉得可耻吗?
我是放了手,我不是早就要发誓放手了吗?是他不放过我,是他把我拖进了这恶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活着。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白漪明说得对极了,你就是不知足,你知道他当你是子侄一般,永远不会把你看做至爱,所以那时什么都没有说,存心要看他为你痛苦后悔内疚!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再活,却把一切怪罪到他的头上,处处摆出他亏欠了你的模样......真的是因为他的错吗?如果不是你始终忘不了放不下,又怎么还会和他藕断丝连地纠缠在一起?
是,我是忘不了,我就放不下,可那又怎么了?我不信有谁能忘记得了......除了他......他怎么就可以忘记了......怎么可以......
忘记了有什么不好?忘记了才能心无芥蒂,才能彻底摆脱你强加给他的痛苦。你不是口口声声希望他能彻底摆脱过去,不要像你一样被累了一生吗?
我不要!为什么他就可以把一切忘记?别的倒也罢了,但是他怎么能忘记......忘记我曾经告诉过他,我爱了他那么久那么久......
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卫泠风急忙用袖子捂住了嘴。接着果然一阵咳嗽,咳完之后他对着袖子发呆,纵然眼前几是伸手不见......
其实,不知多好!幸好......幸好他不记得那个糟糕的晚上,幸好他不记得那该死的......千花......凝雪......

这一夜,百里寒冰也没能睡着。
他毫无睡意,索性披上外衣在窗边坐着,遥遥远眺卫泠风所住院子的方向。
纵然被重重楼台阻隔着,但他似乎能够看到那人伴着一盏孤灯独坐,一身黯然孤寂的模样。
从这里到那头,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能到了,然后推门进屋,就能看得到他,就能和他说话,能够告诉他:如瑄,你有什么委屈什么难过,一定要和我说...... 
可是如瑄会怎么回应呢?
他一定会淡淡地说:我不想和你说话,请你出去吧!
十年前的如瑄绝不会说那样的话,绝不会对自己这般的冷淡,可是今天的如瑄就是这样,他一直在说那样的话,对自己这样的冷淡......这一次长久分别之后的重逢,好像有什么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想着想着,百里寒冰眼前有些混乱,恍惚中好似看到了十六七岁时的如瑄。
少年时的如瑄脸色煞白,白色的衣衫上浸透了半身的血渍,目光沧桑深远。
他想要喊如瑄的名字,想问他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伤,到底是谁伤了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连一根指头也动弹不得。
"你回来之后,不会再见到我了。"
对望了许久,如瑄微笑着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如瑄!如瑄!"他挣扎呼喊着醒来,方才知道自己倚在窗前睡着了,而所见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做了恶梦吗?"如瑄就站在窗外,带着些沧桑的面容不再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目光却一样那么幽远深邃,正轻柔温和地对着他说:"春寒料峭,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他站起身,肩头披着的衣衫滑了下去也懵然不觉。
"如瑄......"
"嗯?"如瑄挑起眉,对着他浅浅一笑。
他探出身去,隔着窗户一把将如瑄拥在了怀里。如瑄只是僵直了一瞬,就温顺地任他拥着。
"我梦见你身上......你身上都是血......你还对我说,我见不到你了......"他心里依然留着惊悸,说得词不达意:"那不是真的对不对?那不是真的......"
"不过是做梦。"如瑄举起手,抚过他披散肩头的漆黑长发:"我一直就在这里,哪里也没有去过......"

"如瑄......"百里寒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不觉放开了搂在怀里的人。
如瑄手中还握着他的一缕头发,温和目光和淡淡浅笑,分明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如瑄。
"师父,你先去梳洗梳洗,过会我帮你把头发挽起来吧!"如瑄把手中的发松开,无奈地望着他:"一天到晚披头散发的,实在不像样子。"
"如瑄,你喊我什么?"百里寒冰怔怔地问:"你喊我......"
如瑄扬起嘴角:"难道我会错了意,你不愿意认我这个无用的徒弟了?还是你想让我用其他的称呼......"
"不是的!"他急急忙忙地摇头:"你突然这么喊我......如瑄,我真是不知......"
如瑄的目光暗了一暗,但也是在低头的那一刻。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抬起头时,他又是百里寒冰所熟悉的,也最希望看到的那个如瑄。"昨晚我好好想过了,现在也已经想明白了。虽然我们名为师徒,但你一直把我视如己出般呵护疼爱,就好像是把我当成你自己的......如果师父你不嫌弃,我愿意做你螟蛉义子,从今以后尊你敬你,把你当作父兄跟随侍奉,这样可好?"
"如瑄,你这是......"百里寒冰欣喜的表情,在听完这番话以后,慢慢变成了疑惑不解。
不过是一夜而已,怎么如瑄的态度翻天覆地地改了,不但喊自己做师父,居然还说......"如瑄,你说要做我的义子,可是当真的吗?"
"怎么,师父是嫌弃我出身低微,不可高攀吗?"
"自然不是,只不过......"百里寒冰愣了一会才说:"这事不可轻率,需好好准备......还是先缓一缓,容后再说,好吗?"

如瑄倒也没有坚持,笑着点了点头。百里寒冰只能跟着笑了,虽然笑容有些僵硬而不自然。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隔着一扇窗户,眼前这个温温柔柔的如瑄,会比昨夜前那个冰冷淡漠的如瑄,更加地......遥不可及......


六十一

"你过来啊!"他半蹲着,朝那个角落里招了招手:"我这里有好吃的点心喔!"
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又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过来的话,我就请你吃这个。"他从盘子里取出做成小兔模样的点心:"这是很甜很好吃的......"
"瑄少爷。"
这几天他已经渐渐习惯有人无声无息地在背后出现,所以也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容易被吓到了。
"是你啊!漪明!"他满面笑容地转过头:"有什么事吗?"
"您总是追着如霜到处跑,似乎不太好。"白漪明想了想,才说出了心里的话:"如霜他不是小狗,您不该拿食物逗他。"
"我没把他当成小狗。"如瑄听他说得有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只是做了些点心,想让他尝尝。"
不过,那孩子水汪汪的黑眼睛,看起来是倒有些像......想到这里,他笑得越发开心了。

"瑄少爷,您变了许多......"白漪明疑惑地盯着他看。
"总不会过了这些年,还是十五六岁时的性情吧!"他站起身,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脚:"或者我根本没什么变化,只是你觉得我改变了,我才会变了的。"
白漪明皱了下眉,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已经成亲了。"如瑄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记得你当年总嫌弃阿毛粘着你,现在却是娶了她做妻子。所以说时过境迁,你的想法不也是已经变了吗?"
"她怀了身孕,这两个月就要临盆了。"白漪明说这些的时候,也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
"恭喜你,要当爹了啊!"听到这个消息,如瑄当然为他感到高兴:"要不要我过去看看,或者开些滋补的......"
"你也可以的。"白漪明突然打断了他。
"什么?"
"一个寻常男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大多都是儿女成群了。"白漪明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成家立业?"
"我一个人已经惯了。" 他的目光令如瑄感到一阵迷惑:"再说我这样子,就算有姑娘家愿意嫁给我,我又怎么敢娶呢?"
"为什么这么说?"
"这......"如瑄顿了一顿,才笑着回答:"我一无人才二无钱财,有哪家的姑娘会愿意嫁给我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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