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凤栖梧[下]
凤栖梧[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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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如瑄,你是怎么了?"百里寒冰想要扶他却又怕他生气,犹豫了半天也没敢靠近。
倒是卫泠风走了过来,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过了好一会才面色有异地放开。
任他怎么仔细辨认,指下的脉象还是绵长稳定,丝毫没有紊乱失调的症状。
"你近年练功......有没有什么感觉异常的地方?"他问得很不确定。
"没有啊!"百里寒冰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是啊!他武功比起以前更高了。"卫泠风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如果说不是练武出了岔子,那又是什么原因?还是他根本就是......又在骗我?"

是的!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百里寒冰。"卫泠风抬起头,用冷淡的目光和表情望着他,然后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又想骗我了?"
上一次是千花凝雪,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百里寒冰,你也用不着费心装疯卖傻,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我卫泠风何德何能,竟能让百里寒冰花费这样的心思?
"千花凝雪还是我的性命,你想要拿去就拿去吧!"
不论是什么,于我来说都已经是无关紧要......

卫泠风嘴角带着笑意,似乎是在嘲讽百里寒冰。
百里寒冰没有作声,但眉头越皱越紧。
两人对望着,直到卫泠风的笑容从脸上消失。

卫泠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揪住百里寒冰的衣领,把他拉到能与自己平视的位置。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卫泠风几近咬牙切齿地问:"百里寒冰,你说啊!"
"我想......"百里寒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想你该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再好好地睡一觉。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其他的事情!"
他的语气如此镇定,所说的话又是这样有条有理,一点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卫泠风只觉自己用尽全力却好像撞到一片软绵之中,身体里一下子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不要看到这个人,我早就不想再看到他了......"他喃喃地说着,松开手往后退去。
但百里寒冰扣着他的肩膀,不容他转身逃开。
"我摆脱不了他......"卫泠风看着那只手,然后又摇了摇头:"不,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如瑄......"
"百里寒冰,我一定可以摆脱你的。"卫泠风蓦地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冰冷坚定的光芒:"我答应过阿珩要证明给他看的,我是真的放开了忘记了不再留恋了......"
因为那冰冷坚定的目光,百里寒冰不得不放开了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百里寒冰把手放回身侧,却是握拢成拳。"如瑄,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和你不是仇人!"

卫泠风收回目光,转身一言不发地下了桥。
百里寒冰跟着他走了几步,终究停了下来没有追去。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很快卫泠风瘦削的背影就被人群遮挡住再也看不到了。
百里寒冰缓慢地靠到桥边的石碑上,一直望着卫泠风离开的方向,一直......

船到姑苏城外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晚霞映红了水面,也为远近风物笼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
卫泠风站在船头,晚风吹着他单薄的青衫,耳边是回绕不息的钟声。
"江南......"
一别多年,但是这里的一景一物,甚至是风里草木的清香,感觉那么熟悉,就好像没有离开过一样。
他闭起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隐约带着一丝微笑。

"你站住!不许再靠过来了!"
卫泠风张开眼睛,朝着大叫声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因为就要进城,水道已经渐渐变窄,那喊声就是从前方一座横跨河道的石桥上传过来的。
"死丫头,你要是再过来的话,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喊话的男孩站在桥中央,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
在桥的另一边,站着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想必就是那男孩嘴里喊的"死丫头"了。
那女孩年纪不大,面容也只是清秀干净,但眉宇间带着冷漠,别有一种清冷的脱俗气质。
"你还要跑吗?"果然声如其人,那女孩就连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
"死丫头,你又发什么疯?"那男孩索性坐到了桥侧的栏杆上,用无奈的语气问:"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着剑追了我十八条街,一直从城里砍我砍到城外吧!"

卫泠风这才注意到女孩的手里拿了一把雪亮短剑,看样子不太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今天早上你去喝豆浆了吧!"女孩的声音越发冰冷。
男孩用力嗤了一声:"我不是每天都去喝豆浆吗?"
"那你是不是对那个丑八怪说你要娶她?"女孩终于不能继续保持平静,声音也高了起来。
"小燕哪里是丑八怪了,她是有名的小美人,长大以后一定会变成大美人的。"男孩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模样,两只脚在半空晃啊晃的:"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娶个大美人做老婆的!"
"我不许!"那女孩用力咬着嘴唇,却不像要哭的模样:"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怎么可以又去娶别的丑八怪?"
船放慢了速度,缓缓驶过桥洞。
"那我改主意了不可以啊!"男孩的声音从桥上传下来:"谁叫你没有小燕漂亮呢!我当然要娶比较漂亮的那个喽!"
"要是你敢娶她,我就划破她的脸,然后再把你杀掉!"
那声音森冷,一点都不像是无忌童言。纵然看不到那女孩脸上的表情,但只这声音就让卫泠风觉得有些发怵。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小小年纪性格就如此偏执?
之后,男孩没有答话。
"不许你这么看着我!"那女孩在说:"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明明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桥洞中昏暗压抑,卫泠风垂下了眼睫,觉得胸口有些不太舒服。幸好转眼船头出了桥洞,明亮起来的光线才让他稍微好过了一些。

"啊!"
忽然间听到一声惊呼,卫泠风自觉抬头向上看去,却正好看到一大团黑影朝自己压了下来。
船和桥之间的距离说低不低,但说高也不算太高,等卫泠风看清那像是个人的时候,已经被撞倒在了船板上面。

卫泠风这下子撞得不轻,后背痛得尤其厉害,一时躺在船板上动弹不得。
那孩子摔在了他的身上,所以完全没有事情,这个时候已经跳起来对着桥上大声地喊:"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永远不会娶你这个恶毒丫头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卫泠风往后仰着头,看到了女孩趴在桥栏上在往下看的脸。
那表情......和百里寒冰那个时候的样子......
卫泠风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声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那孩子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才有这样的表情,但百里寒冰他怎么可能会......
"喂!你没事吧!"有人用手推了推他。
卫泠风停下笑,把手放了下来。
一张带着稚气却俊俏非凡的脸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那双好像有光芒流转的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也不知为什么,一瞬间卫泠风忘了对方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陌生的孩子。
"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那你逃什么?"他喃喃地问:"你躲来躲去,躲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她看上去是个好孩子,可其实又小气又爱记仇。要是她发起疯来,真会把我杀掉也不说一定。"那张脸上居然出现了大人般沉重的表情。"我还是个小孩子,要是因为这个而死掉实在太不值得了,所以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安全。"

"我这是在做什么......"卫泠风这时已经清醒过来,不免有些尴尬。
"呜!"他试着坐起来,后背的疼痛让他皱起眉头呻吟了一声。
那孩子跪坐在他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间开始闪闪发光。
"那个我说......"那孩子有些脸红地看着他,感觉就好像是在......害羞!
"什么?"卫泠风本来就觉得这孩子透着古怪,看到这种诡异的眼神和表情,更是打了个寒颤。
"我是想说......那个......虽然我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但五年以后我一定会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且我很聪明,就算当个状元什么的都没有问题。"那孩子用双手握起他的手掌,放到自己胸前:"美人,请嫁给我吧!"
"啊?"卫泠风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我叫慕容流云,今年十一岁,尚未婚配。"那孩子目光脉脉地望着他,语气异常坚决地说:"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嫁给我!" 
四十八

船头这么大的动静,让原本船舱里的几个客人还有在船尾的船家都跑了过来。
可十几人聚在船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看大家脸上的表情,显然都是因为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你是个男孩子吧!"卫泠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一船不认识的陌生人面前,被一个陌生的孩子当众求亲......只是在宫廷里待了十年,怎么外面的世道就变得如此可怕了?
"那有什么关系?"那孩子用手指挑起卫泠风的下巴,而且动作熟练得好像他常常在做这种事情。"不如你现在就跟我回家,我们把亲事定下来好不好?"
"当然不好!"卫泠风慌忙仰起头躲开,也顾不上腰痛,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你这孩子怎么满嘴的荒唐话?"

"荒唐吗?"那孩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歪头看着他:"我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比我见过的美人都要美丽,所以想要娶了你和你在一起,怎么能算是荒唐呢?"
"你还是个孩子,当然不明白嫁娶是何含义。"对着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卫泠风原本理由十足的辩驳变得有些狼狈:"若是你说要娶方才的那个小姑娘倒也算了,怎么可以对着我这个大你许多的男子说出这种话来?"
"不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既然一个人只能活上六七十年,有什么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不是应该快些去说去做的吗?"那孩子对他说的话根本不以为然:"我喜欢你就要说出来让你知道,要是我今天不说的话,也许以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后悔伤心了。让别人伤心难过不好,但让自己伤心难过不是也一样不好吗?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喜欢你,说我想要娶你呢?"
虽然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想想又好像完全不对,可偏偏没有话能够驳斥。
人伦道德,该与不该,这些纠缠了卫泠风将近二十年的心结,在这孩子有些荒诞却理直气壮的话里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喜欢你就要说出来让你知道,要是不说以后就要独自后悔......难道说这多年来日夜相随的痛苦,并不全然是因为爱上的错,也因为爱上了却没有说......

卫泠风脑子里糊里糊涂的,连什么时候到了码头上了岸都不清楚,只隐约记得一路被拖着穿街过巷,最后进了一栋气派的大宅。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手里捧着茶杯坐在一处宽阔厅堂里面。
他四处看了看,发觉这厅中装饰每一物皆古朴华贵不说,中堂悬着的匾额上写着"其宠大矣"四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落款居然是当今皇帝的名讳。
最令卫泠风吃惊的倒不是这些,而是这厅堂这题字竟让他觉得非常熟悉。
慕容......那孩子衣着精美,必定出身极好,而这姑苏城里姓慕容的大户除了这里还有哪家,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慕容流云,你这小浑蛋!"从偏门后面传来一声怒喝。"这种荒唐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不是王爷你说的,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吗?"那个孩子的声音回答说:"你不是还说自己是天下间最明理的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会干涉我的所作所为?难道现在王爷你觉得后悔,要收回这些话了?"

"问题不在这里!"对方显然被这种尖锐的指责刺痛了:"你身为我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情之前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王爷,你说这句话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相比暴跳如雷的长辈,慕容流云显得很镇定:"我听说前几日有人在司徒大人的府上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劲对人家府上的歌姬欲行不轨,被泼了一头冷水踢出门来,想必那人当时也好好想过自己的身份了......"
"胡说!"对方因为这招指桑骂槐颜面全失,愤怒地反驳:"他怎么可能为了个歌姬那么生气?要不是我喝得太多,说他......"
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听得厅里的卫泠风扬起了眉毛。
"他是指的司徒大人吗?"慕容流云好奇地追问:"司徒大人那么好的脾气,王爷你到底说了能什么让他发那么大的火?"
"他脾气好个屁,我不过就说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现在我们是在说你的事,不是在说我的事!"
"为人子者不是应该把父母放在首位的吗?那么王爷你的事不就是比我的事更加重要吗?王爷你就先告诉我,你到底对司徒大人说了什么好不好?那样的话我才能为王爷你分忧解难啊!"
"好你个头!你个不肖子,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啊!"
"这话怎么讲呢!王爷你身强体健,再活个几百年都不会有问题的!"
"作孽啊作孽!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老天才派了你这个不肖子来气我的啊!"

卫泠风可以想象出那人窘迫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耳中听着那些不分长幼却极为有趣的对话,慢慢走到了偏门那里。看到背对着自己在捶胸顿足的那个紫色背影,有些什么东西从他心里涌了出来,让他一时出不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声:"没想到昔日威名远播的靖南侯,今朝堂堂的安南王爷,居然只因为三言两语七窍生烟,看来这铁衣慕容之名,果然已是昨日黄花了!"

"哪里来的大胆狂徒,面对本王竟敢如此放肆!"慕容舒意正一肚子的气,听到这话不由大怒,转身准备把这个说风凉话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
却不料一转身,见到身后那个目光如水的青衫男子,他顿时变得目瞪口呆。
"如......如瑄?"纵然一别经年,慕容舒意却是一眼就把面前的这人认了出来。
"慕容。"卫泠风朝他点了点头:"别来无恙啊!"

四十九

慕容舒意搬了张椅子坐在卫泠风对面,呆呆地盯着他看。
卫泠风也没有觉得不自在,自顾自地喝着茶。倒是慕容流云有些紧张,虽然很守规矩地站在一边,但目光一直在他和慕容舒意脸上来来回回看着。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儿子?"卫泠风把茶杯放下,首先打破了沉默。
"从亲戚那里随便过继来的。"慕容舒意简短地回答了一下,忽略了慕容流云不满的白眼。"如瑄,你果然还活着......"
"怎么说呢!总之还活着就是了......"卫泠风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不过为什么要说果然?"
"当年你中秋过后也未归来,我就派了人去冰霜城,结果却得到了你的死讯。我当时又惊又怒,立即要去冰霜城讨个说法,可最后被司徒拦了下来。他说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他猜你绝对没死,若是我闹上冰霜城去,只怕会破坏了你的一番苦心。"慕容舒意有些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如瑄,可不是我不关心你,不过你也知道司徒那家伙每次都会猜中,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照他的话做做表面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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