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小姐,那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整整衣襟,抱拳行礼,回身大步离去的冉再辰洒脱得让他身后的宇文润泪芳心更沦陷了几分。
而他们刚刚谈论的中心,那位宇文盟主此时也不过是站在距他们不过百米的一块大石后,想杀死冉再辰只需背后出手,多半是要一击毙命的,然而他却半步都没来得及动,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师弟,别来无恙啊~~~”快速转过去,好好一张清俊的面容此时却满是不和那声音的正经严肃!
“昨晚阻我杀他的人果然是你!”见了来人,挑了一边眉毛的宇文盟主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然而却掩藏不了他目光中的畏惧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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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围翠绕锦帐藏春,曹拾壶一杯杯喝着那双闻名江湖的芙蓉手敬上的女儿红,如果女主人忙着帮别人斟酒,旁边侍立的干练婢女也会及时替他把酒添上,他不多话,么厶幺的话就更少,只是偶尔接口别人的问寻,而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听着旁边後颉你一言我一语的逗来逗去,不时还加上一两句血姐姐的调解或嗔怪,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融洽到如果是不熟悉他们的人,还以为他们这一桌子的人都是老朋友,然而谁又知道,曹拾壶勉强只算认识所有人,除了么厶幺,剩下的人对他来说之前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对么三痴来讲,去除一个帱琅凤,那对夫妻他也仅仅才是刚刚结识?
酒过三巡,在座各人都醉意朦胧,然而曹拾壶还是意犹未尽一口一杯地喝着,只看得素来嗜酒帱琅凤啧啧不已:“原来曹兄如此好酒量,改日定要与你较量一番!”
“呵呵呵呵,较量就不必了吧,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就好。”虽然曹拾壶的眼睛越喝越亮,然而也许正因为天黑了,他的眼才开始发亮,毕竟从两天前他们日夜赶路到了赤玉阁,他就自顾自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今日申时方自醒来,接着就被请来喝接风酒,之前缺的觉已经被他补得满满的了。
“酒自然少不了你的!不光是我,血姐姐和闻人也不会亏待了你,是吧?”一扬下巴,後颉提点曹拾壶转边看向此间主人。
血姐姐比往日还要温柔的嗓音恰时响起:“曹恩公这次救外子于水火之中,此后无论曹恩公遭遇任何危难,赤玉阁都将倾力相助!一些水酒自然更不在话下。”
曹拾壶的目光却越过那柔媚的美娇娘,牢牢锁在了她丈夫朱唇皓齿的脸上:“美人,你就没一点表示么?”
此言一出,四坐皆惊,女主人沉了脸挥手让仆婢尽数退下,厅堂里只剩了五人。么厶幺眼见那三人脸上的表情有不解有恼怒有愤恨,慌忙插上:“曹拾壶喝多了,诸位不要见怪,他一个乡野村夫,哪里喝过十八年的女儿红!他的醉话各位别介意!”
“哼,我没醉!你以为我这曹拾壶是白叫的么?自然是拾壶才能喝倒我才叫拾壶,又何况只是区区几杯?”说着指向一脸错愕的闻人,“我从救他出来就开始想不通,可刚才吃了些东西,又喝了点好酒,终于捋顺自己哪里想不通了!现在看来这件事不一定要我曹拾壶去做,但如今所有的黑锅都要由我来背了,我问他闻人戊堰一句难道不可么?!”双眼精亮的曹拾壶不再是那个迷迷糊糊去追血姐姐马车队的傻小子,也不是那个被么厶幺牵着到处走的乖孩子,他的目光中有太多不信任,原本总是笑嘻嘻的脸也第一次阴沉下来,连珠串的话根本不容旁人接口,终于一口气吐完他的疑惑。
後颉刚要发标,闻人戊堰却拦了他,缓了神情拱手一礼:“倘若曹兄是嫌弃在下连道谢的话都没有明言,在下先此一揖,再给你三叩九拜也都可以,然而这些都无以表达在下内心对曹兄的感激之意。大恩不言谢,我与内子在曹兄休息的这几天反复商量过多次如何报答曹兄,也问过么先生,可我们都猜不透曹兄如此洒脱随性的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什么?哼,这你倒说对了,我也不知道我缺什么,尽管我没钱,没家世,没娇妻美妾,但这些也不是我看重的东西……不过我刚才的问题并不是想问你要报酬,而是向你讨个说法!之前後颉曾经说过赤玉阁芙蓉手不方便直接对上武林盟主,无法派人去救她相公,然而为什么到我背了人刚刚出庄的时候,又马上有血姐姐的人接应?这摆明了是个圈套,就是要我曹拾壶乖乖入彀,你们谁能解释这其中的原由?”
“曹恩公此言差矣!如若不是恩公高超的轻身功夫,这天下还能有谁可以毫发无伤悄无声息地潜入那铜墙铁壁般的素桦庄救得外子脱身?”这世上已没几人记得本名为青子山的血姐姐还是一开始那般和和气气的,哪怕她刚才听到曹拾壶对她相公出言不逊,袖中的暗器早准备好了,然而毕竟她还是感激曹拾壶不辞劳苦搭救她那生了张惑人面孔的相公才没对他出手。
听了那温柔中也掩饰不了怒气的话,一把扯过么厶幺,曹拾壶忿忿不平:“你们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侠士或者侠女吧?我这么大哥都能平安进出素桦庄,凭什么你们就不能?!”
“喂,别扯到我身上来!你这浑小子!”挣也挣不脱,么厶幺暗自叫苦,因为他只简略跟那三人讲他们救人的经过,完全把他也参与其中的事情抹了个干净,只说另一个进去庄子的是紫檀宫曹拾壶的旧识,武功甚是高强,谁料曹拾壶这小子平日装傻装得厉害,此刻偏偏要把精明都显露出来?
“什么!死妖精你居然也闯进了那鬼地方?我都以为你一直是在庄外接应的!唉,相交多年,你到底还是瞒了我你的武功!”微醺的面色让帱琅凤更彰显他英俊的相貌卓而不凡珠辉玉映,可看向么厶幺那些微受伤的神色也更让人觉得他的无辜。
随着後颉的叹息,么厶幺也只能叹息,示意众人落座,他先坐下款款道来:“小弟也是迫不得已才隐瞒了一身的功夫,否则要是碰上什么要和我较量武功的人,我这万事通做得就更加辛苦了!这次要不是为了帮曹拾壶,我又怎会曝露自己的修为?”
“我就说你对这小子与众不同!到底他有什么好的要你这么尽心尽力帮他?!”後颉借着几分醉意凑过去,胳膊攀上了么厶幺的肩膀质问。
“是啊,么大哥,这也是小弟的疑问之一,自打相遇,就是么大哥带我东奔西跑,敢问小弟何德何能劳你大驾从滁州那偏僻地方领我到京城又辗转引我到现今这雕梁画栋红男绿女的赤玉阁来?!”始终立在旁边的曹拾壶目光没离过闻人戊堰的脸,他也许只是觉得有些好玩,明明都是大男人,那个人居然被他多看两眼就颊飞红霞,好一副又羞又怒的尴尬模样。
“曹拾壶你看够了没有?!闻人兄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再看他脸上也不会开出一朵花来!”再次注意到曹拾壶仍旧盯着闻人戊堰目不转睛的後颉么厶幺都是怒火中烧,还是沉不住气的帱琅凤率先喊了一嗓子,而么三痴想的居然是——曹拾壶这小子不会真被後颉冉再辰这二人当初对他做出的奇怪举动影响了吧?
曹拾壶根本还是那副目不交睫的色狼样貌,突然那阴晴不定的脸上崭放一个灿烂的笑,侧身让过五枚分射他几处要害的暗器,又貌似不经意地伸长手臂捻住其中一发梅花镖,像拿着世上最娇艳的鲜花一样递给闻人戊堰:“美人,送你。尽管有借花献佛之嫌,不过反正是血姐姐打给我的你家物事!”
如果不是其余四枚暗器深深打入了墙壁或梁柱,么後两人简直要以为曹拾壶从来没有动过位置,只是拿出了发梅花镖耍白痴!旁边近距离出手以为万无一失的血姐姐脸上更变了颜色,尽管她知道她发的那些暗器本就无意伤人,只是起警告意味,但也没想到曹拾壶躲的如此轻巧,并且漫不经心地就接下了她那速度急快的梅花镖!“曹拾壶你——”
“血姐姐莫气,我只不过逗你家相公的!我曹拾壶可不是幸好渔猎男色的糟老头。”玩笑开完了,怒气也从曹拾壶的脸上消失了,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曹拾壶,继而他转向么厶幺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让那人心惊胆跳的话来:“么大哥,你是万事通,所以你自然知道我师父的身份对么?”
“呃——” 么厶幺自然知道,他如果不知道,这世上就更没几人能知道了,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此刻告诉面前这个时而大智若愚时而大愚若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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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八]
曹拾壶肯定的语气和么厶幺犹豫的神情都预示着他万事通知道那能教出这野小子的高人是当世哪位名满天下的武林名宿,曾经听么厶幺提过一句欠曹拾壶师父一个天大人情的後颉立时跟着发了问:“死妖精,你知道就赶紧说吧,这里都不是什么外人,何必遮遮掩掩的?”
瞪了一眼好奇心旺盛的帱琅凤,么厶幺还是有些踌躇,然而再看向那对疑虑丛生的夫妻,他只能开口消除他们的疑问,毕竟时机已然成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了:“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二十多年前,有师兄弟二人横空出世,行走江湖,仗义行侠,尽管当年他们为人熟知时都不到弱冠之年,然而只三年工夫,两人就各自创下了一番名头,其中一人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宇文无舆,而那宇文盟主的师兄——向来逍遥自在的独问天人就是曹拾壶的师父!”
“什么?!那谪仙般风骨峭峻的独问天人是这小子的师父?!啊!!!我不相信!!!这些年来一直有人在我耳旁唠叨,如若我後颉早生个一二十年,定不敢自称是这江湖上风流倜傥的第一人,那名号天生就是要落在独问天人头上的!”刚才酒喝得差不多此时也醒得差不多的帱琅凤简直要不顾形象地去抓耳挠腮了,他实在接受不了他仰慕已久的那位前辈居然是眼前这个不衫不履野小子的师父。
银面侍郎和芙蓉手也都是一副惊诧不解的表情,毕竟那独问天人既被称为天人,又是世上再无难事可难倒独步一时只能无语问苍天的高人,怎么可能教出这么一个不拘小节乱七八糟的徒儿?可再细想曹拾壶那炉火纯青的轻功造诣,也只能有那样的师父才教得出!“原来曹兄是那位前辈的高足,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不敬,还望见谅。”闻人立刻抱拳行礼,只为也许此举可使曹拾壶顾及他师父的声名而不再做出一些逾距之事。
“原来么大哥说师父的名字叫独问天人……师父果真是一位天人下凡。”一直皱着眉头的曹拾壶这时却哈哈一笑冲闻人还了礼,径自坐下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三指托着那酒杯微微转动,目随手动,片刻后将杯中物一仰而尽,正色道:“你们都觉得我师父就是独问天人么?我道却不然,因为当日在京城那家小客栈,我感觉到了师父的气息,而发出那气息的是当时站在房顶上的蓬莱山紫檀宫宫主——无!”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没感觉到大人的气息?”一拍桌子,听了曹拾壶的话顿感头晕目眩的万事通急火攻心,“再说他怎么可能是紫檀宫宫主?!”
“哼,我说是那便绝对错不了!来这里的路上你三番两次问我如何识得南叔和玉儿姐的,今日我便全盘告诉给你,他们都是师父带了来到山上陪我的!”
曹拾壶灼灼的目光盯住那边厢头脑已经混乱不堪的人,“听你的话头,你也是他手下的人,说吧,师父当初叫你来结识我又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的!大人收留我教导我将近十年,他不会骗我的,他只说他看不惯如今的江湖一面倒的形势,命我下山搜寻各门各派的秘密,等待时机扶助你破坏宇文盟主的一手遮天,最终帮你创立一个可以和蓬莱山、素桦庄两股势力三分天下的大帮派!他又怎么可能是紫檀宫的宫主?!”素来行事有条不紊的万事通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一昔之间他已经心乱如麻,他曾经怀疑过曹拾壶与紫檀宫重要角色相识的其中奥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牵涉上他一直信任着的那位大人。
又替自己斟上一杯美酒,曹拾壶根本没有看旁边听了二人对话、呆若木鸡的那对夫妻和惨白了脸的後颉,仍旧是轻巧地转着酒杯,一字一顿:“原来师父你要我下山就是搅乱江湖这滩死水的。”
“哈哈哈哈~~~大师果然是大师!修为又有精进啊,我的那些小伎俩还是被你戳穿了呢!”厅堂里愁眉不展的众人听了那清亮的嗓音都同时向门外望去,即刻一人翩然而至,劲风带动了他长及腰际的黑发,烛火摇曳在他龙眉凤目的面庞上,明明是成名已有二十来年的武林前辈,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席水蓝的衫子做工并不十分精良,可穿在他身上却崭放了奇光异彩,在这冬日里给人带来的是阵阵夏季的清凉舒爽,只见他闪身至么厶幺身后,爱怜地抚上他的头道:“留离,不必自寻烦恼,你已完成我要你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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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离?你是当年霹雳堡玄天回风拳留肃珥的儿子?!”世家子弟就有一样好处,哪里有什么武林世家姓什名谁都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也是当年霹雳堡惨案太过突如其来,以至后来事隔多年还是被有心之人议论纷纷,後颉这个天肇後家的嫡系子孙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十四年前那件震惊武林的事件?据说留家满门到最后只有留肃珥当时不过十一二岁的独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尽管当时有人执意要斩草除根,然而遍寻不到那孩子以后,清剿霹雳堡的人也就渐渐遗忘了那个已然家破人亡的后患。
“没错!我就是那个被诬陷投靠紫檀宫大逆不道为祸武林的留肃珥的儿子!我却没想到……没想到,最终我还真的投靠了紫檀宫!”拂开那只仍旧放在他头顶有着修长手指的手,么厶幺霍地起身,怒不可遏地对上他已经可以平视的那目光如炬的大眼:“大人,不,无宫主,你收留我难道是为了良心平安?当年可是你派人挑拨离间害死我爹娘和霹雳堡上下六十二条人命的?怪不得我这么多年明察暗访也都找不到陷害我家的仇人,原来我的仇人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不知应该称为独问天人还是无的男子两边嘴角轻轻一勾,“令尊并没有被冤枉,否则他不会致死也没有喊过一声冤,他甚至都没叫你去报仇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已没了尊敬的称呼,留离惯常迷离的狭目眯成了一条缝,他已经不知道心内那种感觉是什么了,从他以为一切事情他都可以运筹帷幄到他知道原来曹拾壶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直至听到这一系列铺天盖地震撼的话语,他再也不能保持冷静,失去父母之后他一直把眼前的男人当作他的再生父母,敬他爱他,对他的话唯命是从,然而今天这个男人却给了他一个太残酷的打击,原来他一直在欺骗他,利用他!
“答案很简单,你爹从来没有投靠过紫檀宫,因为他原本就是紫檀宫的人!”一言既出,随即无也轻描淡写地挡下了对面从小带大的人绵延不断疾如闪电的十数招,直到他眼见留离要去按他那把七窍玲珑扇上的机关,才一手掐住了对方的脉门:“你遇到我以前的武功底子很薄,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我教的,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