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御情天————红河[下]
红河[下]  发于:2009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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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顿下脚步看去:「牟剑?」
「先前牟剑看大王迟迟未到,便说去找,到现在已有不短时间。」
「喔?本座不曾见到他。」
「......」
孔书正疑惑牟剑找人找到哪里去了,忽然,牟剑现身於门口,看见鬼王在此,表情似乎愣了一下。
「大王,是否将辛绚带往了何处?」牟剑慢慢上前,如此问道。
鬼王一怔:「辛绚?你在说什麽?」
见了鬼王的回应,牟剑脸色骤变凝重,沈吟道:「方才我去找大王而寻到房间,并不见大王在,甚至床上也不见辛绚人影,还以为......」
未等听完,鬼王已如一道风般掠出大殿。
一入房门,霎时僵在当场。
连日来同裘共枕、双影依稀的床榻之上,居然空空如也。
指尖轻轻抚过被褥,还能隐约看出有人躺过的凹痕。他只离开了这一段短短时间,再回眸,怎麽却已物事全非?
辛绚......难道消失了?
不,应当没有这麽快,鬼王亦决不接受这个接受不了的可能。
那麽,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
辛绚的状况已恶化至此,命在旦夕,为何竟还会有谁来与他不是?!
当下,一切事务都被搁置。
王府鬼军,在千刹各条街巷分布开来,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知会冥府,邀其鼎力相助,寻人。
寻一个人,哪怕上天入地,穿越六道三界,不弃不休。
惟有永逝,方能将他们分离。
整整一夜,鬼城灯火通明,人声传来又湮去,足迹踏遍任何可立足之处。
然而,辛绚依旧音讯全无,有如石沈大海,放眼只有一片渺茫。
直至清晨时分,一只纸鹤翩然飞来,落在鬼王肩头,莺莺啼叫似在婉唱,又似在传达著什麽。
拆开纸鹤,将纸片摊在掌中,定睛细看,纸上果然书有两行小字。
『想要回辛绚麽?带上魔剑,来地下火炎城一见。
切记,务必带上魔剑。若不然,不如不见。』
落款──戚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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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1/09 2007
一天一天又一天,辛绚好象一直沈沦梦境,不明生死,不问尘世。
但要说他完全脱离意志,无知无觉,却又并不尽是如此。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梦,那麽,这场梦境实在太真实,真实得竟能清晰感觉到眼角的涩,心口的痛。
他听见有人喊他......绚儿。那麽亲切动情。
这令他认为只可能是在做梦。r
那天,他没有被父亲所接受,也放弃了如此喊他的权力。虽然沮丧,但并不怨恨。
如果没有爹娘就不会有他,爹亲手打散娘的魂魄,也是因为他,所以他不怨。
他只是弄不明白,为什麽在梦里听见爹的呼唤,却不见娘的身影?
当娘魂飞魄散的那个瞬间,是否也像他现在这样,迷失在白茫茫的异境之中?
如梦似幻,挥不散又解不开,只有越陷越深。
到後来,每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唤他的名,他无法再将之当作幻觉,极想极想响应,偏偏嘴巴怎麽都张不开,好象不是属於自己的。
可又是为什麽,落在唇上的触感那麽真切,他甚至能通过彼此摩擦的痕迹,在脑中描绘出另一双唇的优美形状。
还有,握在手上的力度,捋过发鬓的指尖,以及被拥紧时,从肌肤间隐约传达而来的轻颤,一次一次,如巨石投入心海,掀起了震荡不息。
青纱,青纱......无数次试著如此回应,声音,却只能在自己心中盘旋回响。
魔剑之事,至今仍记忆犹新。所以他知道,青纱对他满怀愧疚,而又不仅仅只有愧疚。
他听著耳边的嘎哑细语,心如刀绞,却无力安抚,只有越发地痛不欲生。
痛楚告诉他,这决不是梦境。
青纱夜夜拥在怀中如痴如诉的,就是他──这个『活死人』。
居然令得睥睨三界的王者受此折磨,该愧疚的人,其实是他。
也许,他根本不该来到鬼城,更不该一意孤行,执拗行事。
鬼界,本是人生的终站,也是人生的起点。
多少人捧著一腔血茫然而来,多少不甘愿也只能化做一回眸。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六道轮回之後是第一生啼哭,三生石上,又被刻下深深一笔,记下该了的债,该还的情......
可是,他偏搅乱了一切秩序。
这一趟生死之外的别离,留下的债,又能如何归还?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变得害怕青纱的靠近,甚至祈求自己快快消失,好让彼此都从无休止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拖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如果已注定消失,最後留在各自记忆里的,希望是对方的音、容、笑、貌,而不是切肤剃骨的绝望。
身为鬼王,青纱要做的事可做的事有太多太多,还有无尽的生命,不可预估的将来。也许在下一个拐角,就能看见灯火亮盏。
心力,不该在他身上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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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1/09 2007
所以,当他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带他离开王府,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时,尽管很舍不得,甚至一想到也许再不能见到青纱就痛得想哭......
却又有一丝庆幸,还有一种......死而无憾的坦然。
至少,不必让青纱眼睁睁看著他消失。这就够了。
他於愿足矣。
心绪宁静下来,他才想到,刚才将他扛在肩上的人是谁?为什麽要将他带出王府?这里又是哪儿?
他睁不开眼睛,无从环顾,虽然尚有感知,但已日渐衰退。
对於现下的处境,只有茫然。
模模糊糊中,听见这样的声音。
「我道宛离痴傻,想不到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消失了,至少留下一个你;你消失了,却能留下什麽?」
嗯?这把声音......好耳熟。
但是这种语气,却相当之陌生,似冷似暖似嘲似叹,听在耳中,只教人摸不著头脑,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表达什麽。
「魂魄消陨便不复在,亦不能入轮回。你们永远舍却了三生石刻,只为力补情天?感情丰富得如此相似,真不愧为骨肉血亲。」
那声音冷哼了一下,沈默许久,方接著说道。
「但在有些方面,你们的如出一辙,不单让人无力,甚至能带来意外的领会。以我的眼光,有生不过十数年的你,只如沧海一粟,渺小得可怜,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对你刮目相看。
说不定,是上苍惜我数千年来流连鬼界,如今却『落叶无根自飘零』,因而特地将你赐了给我?」
冰冷的声音里,染上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辛绚感觉到,有什麽东西轻轻压到额头上来,像是掌心的触感。
「当时你未能成剑,是憾,是幸,我要借由你带给我的启示,亲自验证。」
额前的乱发被一丝丝地拨开,最後,印下了一份双唇独有的柔软。
「年少不堪弄情愁,辛绚,你为之而付出的,值或不值看你自己估量。我只对你说一句,人生难得,韶华易逝,何时该著重於何事,你要好好拿捏。」
......
辛绚困惑,置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他能听见声音。如果是,此人的确不简单,并且意图深值揣摩。
遗憾的是,他虽有认真在听,可惜没有听得太懂。
想要弄清楚一些,却又开不了口,而之後,周遭就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不知广阔的空间内,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
静静地躺著,不能言不能动,如同在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也几乎以为,下一次听见动静,一定就是灵魂破灭的声音。
然而,就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如刀刃般凌厉的低喝。
「戚追!」
难道魂魄也会回光返照麽?辛绚呆呆地想,要不然,他怎麽会在这种等死的时刻,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他该不该祈祷......这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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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1/11 2007
在接到信鹤时,鬼王就意识到这个严重的失误。
他们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独独遗漏了地下火炎城。
他原本以为,对於戚追,辛绚已无任何利用价值,何必还要将辛绚挟走?
也许,是想对付自己?用魔剑......?
真真荒唐!魔剑煞气惊天,连他都无法加以掌控,遑论戚追。
实在想不出戚追要魔剑作何用途,但是他的这项要求,鬼王却不得不履行。
对於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为达目的什麽都做得出来;平日里谈笑风生对一切漫不经心,真正决断起来却无可转圜──鬼王深知,戚追就是这样的男人。
如果换作其它时候或是其它人,他或许会对戚追的无稽要求视而不见;然而,如今辛绚在戚追手里,他不敢冒险。
抽出魔剑的时候,就如事前所预料,引发了一场地变。曾经镇守魔剑的土地,在轰隆隆的作响声中,裂开了一道狭长的沟壑。
土地断开,阵法即毁,但渗透在魔剑之内的清净力还在,即便这样徒手捏著亦无妨,但也无法将其使用。
因为此刻的魔剑,放不出煞气,只如同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除非,以阴气冲破辛绚留在剑上的力量......无疑,那只是自找麻烦。
诸位鬼将们心里,并不赞成将魔剑交给不知有何野望的戚追,可也明白鬼王的决定不可更改,加之辛绚於千刹渊源长远且恩深义重,以魔剑去换回辛绚,实在无可厚非。
於是甘心跟随鬼王护送魔剑,前赴与戚追约定之处。
在此之前,他们并未来过地下火炎城,只有牟剑,之前应调查戚追及火炎城的情况,而有所涉足。
初次入境,火炎城中的诡异气氛,著实令众人颇为愕然。
行走在火炎河的包围中,只觉从头到脚都不适非常,仿佛传达到身上来的并非热气,而是无形的火焰之鬼的至灼煞气。
牟剑作为向导,一路引领众人经过条条蜿蜒火河,再往前,居然意外地看见了房屋。
举目一片死气沈沈的火炎城,这算是有人迹的仅有证据。
越过其中最高的一幢房子绕到屋後,有一条宽敞绵长的道路,一直延伸至河面之上。
放眼过去,根本无需寻找,立即就捕捉到了,道路尽头的平台上,静静躺在长榻上的辛绚,以及双手抱怀闲立在旁的戚追。
同时见到这两人,鬼王心中如遭寒流侵袭,刹那间,思想几乎冻结了,随即眼神一冽,夺步上前。
即将到达目标时,先前站在平台之下的护卫──亦即曾经属於王府而今效命於戚追的『叛将』们,倏地围拢过来,将除了鬼王之外的人皆阻挡下来,用意不言而喻。
能够继续前行的,只有鬼王。
骤然遭拦,诸鬼将纵然怒上心来,可突然之间,要他们对过去的同僚出手,实在有点做不出来。又接收到鬼王的颔首示意,於是只得忍下千般不甘,候在原地等待。
目光聚集处,鬼王独自步上阶梯,行到戚追前方咫尺处,停住。
两副一般高大的身影,面面相对。
「戚追。」鬼王先开口道。
如此的对峙让人百感交集,无论是怒是忧还是纠结种种,终只是化为一句,「你闹够了,也该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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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11/12 2007
戚追从容地捋起前发,微微抿唇一笑:「多麽久违的口吻,就是稍嫌亲切了。你不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麽?」
鬼王眉尖一动,面色沈了下去。
无论何时何地,戚追永远都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简直就像成心地撩人火气。
他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带回必须带走的人,并无旁生枝节的必要。
然而,就因为那一瞬的念旧,意志摇摆,对戚追起了包容之心,却听得戚追那番不冷不热的讲话,难免有些动怒。
「你也知自己有罪?」
鬼王横睨戚追一眼,移开视线,望向沈眠於榻上人事不省的人影,瞳孔的颜色愈加深暗了。
他缓缓横举右臂,松开手掌,魔剑自掌中滑下,剑尖入土,斜立地上。
「魔剑在此。」
鬼王一字一字冰冷道,「你还有何要求?若没有,立刻将辛绚交与本座。」
戚追看了看魔剑,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或兴奋或险恶表情,垂眉沈吟了一会儿,望回鬼王,简练地道:「且慢。我的确尚有要求,而你必须得答应我,否则,恕我无法收下魔剑。」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呆。
提出索要魔剑的,不正是戚追自己吗?怎麽好端端的,突然摆起架子来。他不肯要魔剑,难道谁还求著他收下麽?
果然是仗著有辛绚在手,居然肆无忌惮至此。
鬼王的面色越发难看,不能理解戚追究竟在玩什麽把戏,也没心思奉陪他玩下去。
正要开口,戚追却笑著摇了摇头:「你只管听我说,别急著发怒。你不能过分动怒,更不可妄动阴气,你忘了麽?」
鬼王怔住。
眼前曾是最熟悉的人,不意地给出这许久未闻的一声叮咛,乍然一听,竟恍如隔世。
语言,仿佛腾然飘至海角天边。
偌大的空间里,突兀地沈默下来,只有火炎河上窜出的火苗扑扑作响。
戚追笑容忽敛,抬手向鬼王身後一指,正声道:「我要你召告全城,摘去他们头上的『叛将』之嫌,并且今天就将他们带回王府。」
也许是因为惊讶过头,对於这突如其来的无端要求,包括所谓的『叛将』们本身,每个人第一时间作出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看来戚追的自作主张,并不仅仅是针对『外人』而已。
无暇也无心等待众人从呆滞中全然恢复,戚追接著说道:「数年来,他们为了千刹,已被拖累得太苦。若不能洗清冤屈,回到他们念念不忘的千刹王府,定是莫大的遗憾。」
「......?」
鬼王错愕更甚。戚追说得越多,听起来反而越是没有头绪。
只知道,这其中一定存在著什麽隐情。然而能从戚追话语中挑出的线索,实在太过暧昧不明,教人无从整理,更谈不上接话。
「我还能清楚记得......」
说著,戚追别过脸去,目向平台之下的火炎河,唇角溢出自哂凄凉般的一笑。
「每一个淹没在火焰中的名字。火炎河,是他们永远的坟墓;而你我脚下,就是他们最後驻足的地方。」
鬼王猛地一震。尽管还理不清前因,但後果,却已明白揭示。
「戚追......你说什麽?」
鬼王跟随著戚追的视线,将目光落定在火红色的河面之上。
那一簇簇窜出河面的火苗,而今看来,却好似鬼怪在叫嚣,张牙舞爪。
而那些尚存的『叛将』,一个个低下头去,不忍回顾。
戚追口中所述的情景,他们早已看过太多,太多,并且随时都准备著,以自己作为下一个。
「喔,你还不知道。这也难怪。」d
戚追拍拍额头,若无其事般地解释道,「其实很简单。自从你受伤後,虽然仍勉强维持千刹的正常运转,但实际上,由於你自身焦阳阴的不稳定,千刹的阴气也日渐错乱,煞气飞速加剧。
而碍於你的焦阳阴所阻,它们无法上到地面,便在地下日复一日屯聚,或冲散或吞噬了原本的石块,最终构造出了火炎之『城』。亦即是说,这一条条火炎河,均是千刹煞气具象化而成的实体。」
「什麽──!」
鬼王诧然,「怎麽可能?地下火炎城不是你......」
话语戛然而止。
领悟,有如平地惊雷,一下子劈开了混沌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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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档时间: 11/14 2007更新时间: 12/01 2007
鬼王缓缓回头,锐利的目光宛如刀锋扫向人群,落在牟剑脸上。
牟剑一如往常地不得见表情,放低视线退後两步,扑通一声,半跪了下去。
显然,也自知有愧。
自从戚追离开千刹之後,因为无法对他的动向放任不管,便将调查此事的任务交给了牟剑去做。
并非不曾顾忌这二人间的前尘过往,只是看牟剑一向处事严谨,对错分明不惘私情,每个人都认为他深值信任。并且除了鬼王之外,也只有牟剑,比较能应付得来戚追的飘忽脾性。
未曾想,牟剑送回王府的情报,居然全是虚假。
说火炎城是由戚追及诸位『叛将』所创,事实上,竟是一派胡言。
现在想来,那天将辛绚神不知鬼不觉带出王府交给戚追的,恐怕也正是牟剑。
纵然惊怒交加,但在现下,鬼王无意就此追究,皱眉看回了戚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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