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御情天————红河[上]
红河[上]  发于:2009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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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轮回。想体会人生种种玄奇,只用一辈子未免短得可怜,千生万世也不过尔尔。
但是现在......
「鬼城。」辛绚答道。
至少现在,如果他死了,哪怕要赔上一百年,他也要来这里,弄清楚他想知道的事。不论是关於他娘,还是那些,连他自己都尚未抓准的困扰。
「这就是你的选择?」
听见他的答复,鬼王不是不讶然的,一道光芒掠过双瞳,眸色却愈加深浅不定。
「那麽,假如有朝一日,千刹鬼城不复存在,你又该何去何从?」
辛绚烦恼皱眉。
鬼王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教人不知道怎麽回答,甚至不知是否有必要回答。
千刹鬼城,如此壮观稳固,加之有鬼王坐镇,怎可能凭空消失?......
明知不可能,辛绚却仍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只是没有一个合情合理。
「如果本座说,」并不等待他的答复,鬼王接著道,「鬼城若然消亡,其中渊源,便有一部分是来自於你......」
「什麽?!」
辛绚大惊,未等将话听完,已急急拉开与鬼王之间的距离,难以置信地瞪视而去。
鬼王也正目不转睛盯著他,深邃眼中似藏玄机,可是表情淡定,看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若是玩笑,实在半点都不好笑!
「你是......什麽意思?」辛绚不敢枉下定论。答案,只能从鬼王口中求证。
「辛绚。」
鬼王合起双目,像是无声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已是触不及的遥远,似乎刻意将他隔绝在外,不让他探得更深。
「忘记刚才听见的事。」鬼王低声道,「你在鬼城只是过客,终将回到人间。鬼城的事,你无需了解。」
辛绚不依:「但你明明说......」
「本座答应你,」鬼王打断他,从容不迫地道,「若你死後再来,本座定会将你想知道的事一一相告。」
辛绚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招以退为进。
表面上是妥协於他,实际上,却彻底封死了他继续追问的权力。
即便想当场抗议,鬼王却不给他机会,撂下话便离开了。
目送著鬼王的背影,走得这麽急,俨然有意避开自己的纠缠,辛绚喟然摇头。
想不到,鬼王也有如此尴尬的时候。
也许之前那一番话,就连鬼王自己也未曾想过要讲,只是一时起意冲了出口,事後惊觉不妙,这会儿,说不定跑到哪里後悔去了。
辛绚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不禁噗哧一笑,笑意刚刚滑过嘴角,瞬即湮没。
抚摸著腕上的『觞玉髓』,辛绚深刻意识到,眼下处境艰难,断不是追寻那莫须有的所谓『渊源』的时候。
神剑神剑,你到底躲在何方?哪里最能藏得住你?
脑中灵机一触,辛绚猛然想到,要说在这千刹鬼城内,哪个地方最有可能收藏神剑,也最有实力守护神剑,那不就是藏龙卧虎并且戒备森严的......
鬼王府邸???
辛绚一拍额头,栽倒在地。
这就叫『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27

自那日之後,每当辛绚与鬼王相处,总觉得身陷在某种说不出来的奇特氛围。
鬼王待他,仍是爱理不理,有时发发脾气但都不会太过火,偶尔关切却又似有似无,与从前并无多大出入。
而他自己却不知怎的,无法再对鬼王做戏,同意便点头,否定便摇头,堪称憨厚可表的老实人。
他的转变并非刻意,只是隐隐约约中,鬼王在他心中的地位变得奇怪,说怕不怕,说恨不恨,但是他一看到鬼王,脑子里就乱七八糟,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只懂得跟著本能走。
这种心情来得陌生,令辛绚焦躁不已,可又实在想不出法子改变,只有越发地苦恼。
好在他与鬼王相处时间极少,并且通常都在夜晚,他熬过一段时间,便能上床就寝了。
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鬼王始终不为他在府内另觅卧室,就让他睡在自己房里。
虽说是同居一室,不过,只要辛绚翻过身,不去看鬼王,想象著已将之抛至脑後,再努力召唤瞌睡虫,倒还能顺利入睡。
每当这时,辛绚最庆幸的一点就是,鬼王是鬼,没有呼吸声来侵扰耳膜。
尽管被鬼王殚殆了不少精神,但神剑的事,辛绚倒是一天都没有拖沓。
自从想到了神剑可能的所在地,辛绚便不再一心往外跑,安分呆在府内。他虽不能出府,在府中却是畅通无阻。
鬼王府邸固然庞大教人晕头转向,但他日日勘查,处处留心,总算工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日下午,被他发现了一座颇值得研究的院子。
这个院子处在府邸最深处,三面环山,周遭并未设置看守,这一点就已相当奇异。
而更为奇异的是,院中央矗立著一座高塔,以塔底为中心的地面上,隐约能见类似於阵法的图案,延伸开来形成一个圆,将高塔环抱在内。
辛绚对阵法并不精通,不禁想到了身为,呃......生前曾是玄天教主的龙麒。如果龙麒在场,兴许能参透一二。
有阵法在外,此塔必定不简单,加之塔身威严显赫,怎麽看,都是镇守神剑的绝佳地点。
既有此可能,辛绚自然要上去一探,脚尖方踏入阵内,地上突然放出亮光,将阵形愈加显露而出。
辛绚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暂且按兵不动,想等那亮光过去,忽听得轰隆声传来,猛然一道天雷,几乎擦著他左肩劈下。
辛绚吓了一跳,连忙回到阵外,周遭随之恢复一片安静。他又惊又奇,更加肯定塔内有蹊跷。
他在外调整一阵子,待喘了口气,再度尝试进入阵内。不料,这次的天雷竟来得更快更多,根本不给他闯入的罅隙,他闪来躲去,终是被逼得退出了阵外。
辛绚身手灵活,虽没有被伤著,却已是受尽折腾,灰头土脸。倘若他用仙术应付,或许不至落得如此狼狈,无奈有『觞玉髓』作怪,他纵然有千万般不甘,也只能咬牙忍下去。
毕竟他对阵法毫无概念,如果真的孤注一掷了,可仙术却不起效,反倒令自己深受其苦,那便真是一败涂地。
往後的日子里,辛绚尝试用各种能想到的办法来破阵,可惜无一成功。
看来,这里不设守卫,并非是因为它不重要,而是对塔阵本身密不透风的防御信心十足。
日复一日,辛绚次次闯阵不成,不由得开始怀疑,莫非是因为鬼王是他克星,连带鬼王的一切东西,都注定只能与他无缘?
如果真是如此,他留在鬼城就不再有意义。神剑取不到,有关身世的事也问不出来。
提到身世,他就气上加气。
他知道从鬼王处是得不到回答的,便转而去问孔书,然而孔书虽待他和蔼可亲,但一提到这方面,孔书要麽闭口不谈,要麽就顾左右而言他,口严得很。
至於牟剑更不用说,严肃死板,与之对话都相当困难,遑论谈及私密。
辛绚所识的知情者,总共只有这麽几个,其它人都不曾打过交道,更不好开口问话,何况问了也未必知道。
眼看著时间一天天滑过眼底,辛绚倍感焦急。再这样耽搁下去,虽然鬼王嘴上未提,恐怕离送他还阳的日子已不远矣。
他本就不属於这里,终有一日须得离开,他心中对此早已有数。烦就烦恼在,即便他能放得下神剑,可是关於娘亲,关於鬼城......总有些什麽让他放不下。
那究竟是什麽,他却自己也不清楚。

28

深夜,辛绚一觉醒来,揉著眼睛翻过身,发现鬼王床上空空如也。
最近几天,鬼王回房极晚,但直到辛绚睡过一觉还未回来,倒是没有过的事。
鬼王在,辛绚不安。
鬼王不在,辛绚却仍浑身不适,总觉得少了些什麽。
下了床走出房门,外边一片漆黑,静谧无声。
辛绚打著呵欠抬头望天,不经意看见西南方有亮光,看位置就在府内,而且离他不远。反正记挂著鬼王也睡不著,辛绚决定不压抑好奇心,去那边探上一探。
穿过重重院落亭台,辛绚到达目的地,惊奇地看到牟剑孔书以及另外十余护卫,一字排开,站在那幢灯火通明的房屋前的台阶下,阵仗森严,如临大敌。
见辛绚突然出现,众人皆是一怔。
牟剑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走去拦在辛绚身前,硬梆梆地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回去。」
叫他走他就走,辛绚怎可能如此听话。牟剑再有本领,终究不是鬼王,不足以将辛绚镇住,更不可能对他干戈相向。
辛绚绕过牟剑,径自往前来到台阶下,伸长脖子想看看屋内,但屋门紧闭,无法窥得内情,就连窗扉都扇扇合严,给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感觉。
牟剑随即上来,再次将他拦住:「辛绚。」
辛绚看看他,挠头问道:「发生什麽事了?」
牟剑平日都以剑态示人,此刻却化作人形,若非有棘手的事要办,理应不需这样。
「没事。」牟剑声音微急,「不要让我们为难,快回去吧。」
辛绚犹是充耳不闻:「大王呢?」能令诸人如此严阵以待,除了鬼王,他想不到还有第二种可能。
牟剑尚未做出响应,孔书忽然过来,低声道:「辛绚,老夫一直未曾问你,你当日是如何令得大王同意你留在鬼城。」
「呃?」辛绚讶然看去。
与牟剑不同,孔书从不曾显露人形,此刻仍是一本书,只是脸色不复平日的亲切祥和,反而严肃非常,教人不敢怠慢。
辛绚期期艾艾:「这个这个......」
要怎麽回答才好?难道说是被他哭来的?虽然这是事实,但要亲口说出来,未免有点丢人,难以启齿。
孔书却也不逼他答复,推测道:「不论如何,你既然能令大王改变初衷,必定是有什麽不一般的办法。」
「哈哈......」辛绚干笑。
那可真是非常不一般的办法啊。
「老夫早看出你机敏过人,确实没有走眼。」
孔书莫明其妙夸他两句,目光忽而一正,请求般说道,「既然如此,这次老夫想请你帮忙,看看有什麽好法子,尽可能将大王安抚下来。」
「孔书!」
牟剑大惊,其它显然不是普通鬼卒的护将们,也均面露不赞同神色,欲加阻止。
孔书对他们摇摇头,劝慰道:「最坏的状况,我们已然有所考虑与准备。在恶化到那般田地之前,就让辛绚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话语一出,众人齐齐缄默。
孔书说得中肯,状况再坏,也坏不过置之不理,任其发展的最坏可能。
共识勉强达成,孔书抓紧时间,催促辛绚:「来来,快进屋里去吧。切记万事小心,一旦察觉事态有变,不要慌张,我们就在屋外,你只需出声喊叫,我们会立刻赶进去。」
辛绚惶惶然。
起先孔书叫他『安抚』鬼王,他已是一头雾水,心中隐约有不安怂动。
如今再听得孔书这骇人听闻的『叮咛』,不禁越发感到,那所屋子魔影重重,充满危机,如非必要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但是......但是,鬼王就在里面。
他到底怎样了?为何会使大家如此紧张,却又无能为力,最後,竟只能求助於毫不知情的自己?
越想越放心不下,辛绚咬咬牙,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两只脚刚踏进去,不知从何方吹来一阵风,呼啸而来,猛然将门扉刮紧。
辛绚缩缩脖子,眯著眼睛谨慎地四下环视。
屋内情形,却完全正常。烛光明亮,桌椅整齐,看起来应是用来商谈事务的议事殿。
唯一比较诡异的,就是坐在殿中央正首位的......鬼王。
听孔书讲得可怕,但是乍眼一瞧,鬼王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静静地坐著,头颅低垂,右肘支在椅把上,手掌撑著额头,似乎累极。
长长青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导致辛绚看不清鬼王此时模样,但能隐隐感觉到,这个看似在休憩中的鬼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安详。
「大王?」辛绚轻轻唤道。
鬼王依旧一动不动,不知是没听见辛绚的声音,还是压根不想理会。
室内的纯然寂静,初入时不觉有异,但若深入地再一感觉,却恍如风雨欲来的先兆。在这种环境下,呆得越久,越是无端令人惴惴不安。
辛绚咽了咽口水,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鬼王走近。
虽然孔书让他设法安抚鬼王,可他如今就像一个不知病人病情的大夫,根本无从下手。
「呃,大王闷不闷?」
干脆信口胡诌,先获得鬼王的注意力再说。
「呆在屋子里很无聊吧,要不,我给你准备些点心,咱们出去赏月?」
话一出口,辛绚猛咬自己舌头。
赏月?赏个大头鬼!胡诌也得有数。
夜黑风高的,万一真把鬼王说动了,他到哪儿偷一个月亮过来?
见鬼王不为所动,辛绚松了口气,接著陪笑道:「大王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给你按按揉揉?我......」
话语戛然而止,皆因鬼王突然抬起头,让辛绚看清了他的模样。

29

脸,仍是那张脸,只是多了一些原本没有的东西。
火焰状的青纹,一记点缀在鬼王额心,另有两道自眉中央伸展而开,似是随风而走的火苗。
辛绚目瞪口呆。
那本是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多出这几处纹印,如今竟好似恶鬼般可怖。但可怖的并非面容本身,而是由纹印带出的狰狞气息。
然而,真正令辛绚深感恐怖的,却是鬼王的眼神。
平日里,鬼王眼中就略带戾气,一瞪过来,常常教人两腿发软。
此时这双藏青色的眼,凶戾倒不凶戾,只有纯粹的欲念穿透眼眸,迸射而出。那种使人战栗的欲念,就好似觅食的猛兽,也是如此地残忍......嗜血。
辛绚无法再前进,怔怔杵在离鬼王数尺开外,满脸震惊地与之四目相对。
室内陷入无人般的死寂。良久。
「滚。」冰冷中夹杂愠怒的一个字,自鬼王口中咬将出来。
辛绚微微一凛,脑中有个声音叫他快跑,可是心中,却有另一把声音萦绕不止。
不能走,他一定有事,我不可以抛下他,绝对不可以......
心理斗争几许,终於再次往前迈近,辛绚试探著向鬼王伸出手:「你......还好吧?我能不能帮上什麽忙?」
「叫你滚!」
鬼王面色铁青,显然怒不可竭。眼光却在激烈摇动,仿佛昭示著心内的挣扎,辛绚靠得愈近,挣扎就愈烈。
「就算你这样讲......」
辛绚强打笑容,尽一切可能缓和气氛,「我毕竟不是球,滚不动的。」
「你!」鬼王双拳挤得咯咯作响,忽然举臂一挥。
顿时,辛绚听得尖锐风声穿耳而来,敏捷地弯下腰去。
嗖,一只高椅从他背上掠过,重重撞上墙壁,当场散架。
辛绚骇然失色。
倘若刚才他避得慢了一步,那麽被撞到的人,就是他。
从开始到现在,鬼王对他横眉竖目时有之,对他暴跳如雷时有之,对他巴掌相向时也有之,但下得如此重手,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
「你到底怎麽了?」辛绚喃喃低问,不可理解地看回鬼王。
「快走!」
喝出这一句,鬼王蓦地脸色大变,双手紧抱头颅,喉中发出低低呜咽。
那声音沙哑不堪,只是这样听著,辛绚都能清晰感受到,鬼王在为了极力压抑什麽而痛苦万分。
此时再叫他走,已是完完全全的不可能。
辛绚几步冲上去,双手托住鬼王下颚,试著让他正视自己,也好得知他究竟状况如何。
「你,你不要吓我!让我看看你!」
辛绚心急如焚地叫著,突然,鬼王毫无预兆地扬起脸,眼廓下方,竟又多出两道纹印。
闪烁异常的双眸中,已不见了怒意,只有嗜血,只有癫狂。
「这是......?」
辛绚慑得退去一步,面颊却被鬼王扣紧,将他拉了回去。尚未回过神来,双唇已被狠狠压紧。
辛绚双眼越睁越大,眼中的光芒,却渐渐地黯淡下去。
有什麽东西,正从他身体里......不,是魂魄里,飞快地流失而去。原本轻盈灵活的四肢,陡然间重如盘石,只能不住地颤抖著,使不上力。
是鬼王,在吸取他的魂魄,从他口中......
脑海中闪过这个认知,辛绚眼睫一颤,死亡的惊惧感转瞬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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