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系列————Arales[下]
Arales[下]  发于:2009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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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哥。」
「不要乱叫,我还没有承认你。」
嘴上说著却挥手道别,学弟并没有直接带学长回家,而是带学长回到公寓,现在,对两个人来说,最需要的是共处的安静。

学长自离开家松了一口气後,就一直处在半茫然的状态,同时也暗自埋怨自己当时的沈默,学弟却还是说著没关系。
因为学弟很清楚等回自己家的时候,照样是没有自己说话的馀地,情况是一样的。
第二天,并没有照计画的去学弟家,当学长在日上三竿的时间清醒後,先是错愕,然後在浴室头抵著镜子吃吃的像傻子般一直笑一直笑。
昨晚很安静,学弟轻轻哼著的歌是耳边唯一的声音。
望著自己被握住的手,那握著自己的手总是有点凉,坚定,不松不紧......昨天从开始吵架後就没机会开口,学弟自始自终的冷静想起来好心疼,为了维持完美的表情,连暗自咬牙都不行。
被人心疼关心到这种程度反倒有点心痛呢......想也知道,今天大概是一日休整,閒閒的,要自己好好放松,休息。
而要做的也的确只有这个,把自己养好,看看他的家人,嘴里说没关系的人却总是放在心上,想起那次看到他弟弟以及未曾谋面的妹妹,
说不介意,好像的确也不感到遗憾。
只是,远远看著,其实还是...会寂寞的吧......
远超出羡慕、嫉妒,遗憾的寂寞。

※※z※※y※※b※※g※※

比学长预计的多一天,两个人才搭客运去学弟家,比起台北处处公寓贵得要死,只要离开了那个范围,想要有幢小小的透天厝并非难事。
简单的房子,沿著与隔壁相连的界线与电线杆堆著大花盆,小小的橘子树,桂花,开得不好的玫瑰,略略攀附在铁窗上的紫薇开著桃红的花,没开花的孤挺花叶子看起来就像是大颗的草。
怎麽种都能长的四季秋海棠兀自在缝系间凌乱的开著花,学弟没有叫门,而是拿出钥匙开了门,才喊了声不大不小的我回来了。
听到动静先出来的是学弟的弟弟,看到是自己的哥哥跟上次见过的人,立时笑开了脸,但身後趋前而来的脚步声却让他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往一边闪。


归去,归来(13)

传说中的母亲静静走来,说没有表情又好像一脸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儿子,然後又把视线转往被儿子带来的人。
「您好,初次见面。」
学长微笑著,淡淡的,站在那里就能看见的气质,缓而小的鞠了躬,拿出提在手上的见面礼。「这是从美国带回来的手工巧克力,袋子里还有些其他的小东西,希望大家会喜欢。」
学弟的母亲看著学长递到眼前的,略微沈默,露出看起来完全不勉强却极其客气疏远的礼貌笑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亮,轻松的贯穿听觉。
「请进,地方简单,在客厅里随意坐坐,跟他弟弟妹妹聊一聊,一会儿就开饭。」
学长再次点头,说了声谢谢,看到女人走回厨房的身影彷佛顿了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张不太熟的脸跟另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热情的拉著自己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早有准备好的饮料。
「......你们两个,想干嘛?」学弟苦笑,接受自己被隔离的事实,坐在单人的沙发上拿起饮料。
「聊天呀,因为问大哥你一定不会老实讲,我来问别人。」说话的女孩子有著适度的任性跟古灵精怪俏皮神情,朝自己哥哥哼两声,转头面向学长。「我哥有跟你提过我吗?」
一脸八卦好奇的样子,学弟的弟弟跟妹妹凑在一起,让被逗笑的学长往学弟的位置缩了缩。
「嗯,他跟我提过有个妹妹,你二哥我看过,小伟?」学长确认性的询问,而对方笑笑的点点头,「你希望我怎麽称呼比较好?」
学长含著微笑的亲切询问,跟学弟在一起久了而对自己迟钝的人,没注意到自己的微笑所具有的杀伤力,让本来想捣蛋的小姑娘反倒不好意思。
「欸...叫我小婷就好了,那我直接叫你哥哥就好罗,那,我想问问题!」彷佛乖巧认真的举手发问,但其实是不管怎样都会赖皮问到底。
「被你叫哥哥之後还真想说不给问。」然後学长看到相较於学弟来说,非常开朗的弟弟妹妹露出得逞的表情开始欢呼,算是乖巧不聒噪的开始依序的问著问题,学长也带著微笑一个一个的慢慢回答。
实验室的笑话,过生日的趣事,吐槽某人怕甜怕烫又怕冷,经由弟弟妹妹的友情附议後多出了学弟捂著脸说『不准说!』的过往趣事,还得忍得很辛苦才没笑得太放肆......正要开始说到国外的事,学弟的父亲走下楼,朴实的脸有些木然却还是亲切的笑了笑,做出手势要自己不用站起来、继续聊,点点头,拿了个大茶杯装了饮料走到客厅,默默的听著自己讲故事。
到了国外的事,吃什麽,住哪里,外国人怎麽样,研究室怎麽样,秋天的风景下雪的感觉,天气是不是真的这麽冷。
学弟的父亲在这中间只是听著,不发一语。学弟的弟弟妹妹所问的问题,让人有种果然还是孩子的莞尔,对於自己的哥哥好像不怎麽关心,问题里有著好奇玩乐与对世界的向往,发亮的眼睛不在现实里,属於遥远的未来或是梦想。
的确感觉比自己家好一点,然而,在家长身上却有种只是把声音转为沈默隔离的感觉。在餐桌上,学弟父亲的沈默里有著无奈与软化,他母亲的沈默则有著倔强的坚硬,即使仍旧笑著,客气,那礼貌是给予身为客人的自己的高墙。
「您很讨厌他带朋友回来?还是,因为他从未带朋友回来所以您不习惯?或者,您只是单纯的讨厌我个人?」见大家吃的差不多,因为感觉到也许不在餐桌上讲,就很难再面对面好好的谈谈,学长鼓起勇气,轻缓沈稳的直接问。
「他跟我说要带个人回来,所以我做了一桌菜招待他的朋友兼学长,我也很感谢你在学校以及在国外对他的照顾,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其他的理由。」
与其说不知道,更明白的说明了不想知道。
「我想,他应该是跟您说会带个人回家,是实验室的学长,已经交往满久的对象,想带他来家里看看。」
「是这样没错,那麽,你是期待我非常殷勤愉快的接待跟我儿子在外面乱搞的朋友?!别开玩笑了!要不是即使切断亲属关系他还是我儿子,这个閒话甩都甩不掉,你以为我今天还会让他回来!?他要乱搞就在外面搞去!看不到我也乐得清静!而现在,他把人带回家里,平常邻居说了多少閒话他从来没听过,你倒说说看,你来是什麽意思?!」
不算特别激动的语气却非常刻薄,因为介意邻居会听见的压抑全数化为冰冷的嘲讽与恶意。
「哼,閒言閒语?!哪有那种东西,你防得跟鬼一样,挑好的说,大儿子读研究所又出国,一个不常在家高中也跨县市的人能有多少流言?除了你喜欢的面子虚荣你根本什麽气也没受到,到底哪里委屈!?」
学弟啜著半碗汤,以更冷的声音戳破事实,低头喝汤的姿势完全不看自己的母亲。
「什麽气也没受到?!我养你养到现在花这麽多钱就是天天受气!我现在就在受气!你花那麽多钱读那麽多书!连个话都不会听!!」
眼前的女人声音逐渐上扬,抬起头的学弟嘴角冷笑,想开口却被学长阻止了。
学弟看了看身边的人,再次平静的保持沈默,学弟的母亲哼了一声,眼里的惊讶一闪而逝。
「阿姨,您今天想要的是个听话的儿子,一个您说什麽都能听进去,都能替您办到的儿子是吗?」轻声的询问,微笑,一字一句柔和稳定的声音有著能让人信赖的感觉。
「哼?天底下那个母亲不是这种希望?!」
「您希望他会是您引以为傲成就非凡的儿子。」
「没错,只要是正常家庭,谁不是这样希望?」
「但那是不可能的。」
学长轻柔的声音斩钉截铁,学弟的母亲略略睁大了眼,又险恶的眯上,沈默。
「今天的他能有让您引以为傲的成绩,以及让您与之对等的挫折愤怒,就是因为他一直以来,不太听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人,没有未来,一个什麽都听话的好学生,对人生没有创造力也没有规划。完美服从的是机器,有点差错的是混吃等死的员工,脑筋能多转两圈又比较拼的能当到个小主管,您的希望和您的要求从一开始就相违背。」
「喔?我活这麽大看的人比你还多我怎麽不知道?像我家隔壁的、」
「那他的职位到哪里了?」学长笑笑的打断,看到学弟的母亲脸上一红。「我家,在一般人眼里应该称的上是有钱人,一笔单的生意就是上亿收入。每年公司招募员工的时候有数千人,我看过许多留下来的人,离开的人,能往上爬的人,他们每个都能做到你的要求,却也都称不上听话。」
「那又如何?我的要求不对吗?!男人本来就不是跟男人,是跟女人!男人跟男人能生小孩吗?本来就是胡搞!!」
「那麽您承认了他其实是让您引以为傲的是吧?」学长温和的为之前的话题下了结论,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去刺激一时语塞的女人。「您的要求,很平凡,只是,从未有过一定得生儿育女这件事,您是基於什麽样的理由,希望他一定得生下孩子?社会问题?传宗接代,血统延续?外人的看法?」
学长将目光从学弟母亲脸上轻轻垂下,转了转手上已经凉透的汤,笑笑又抬眼。「我想...都不是,您只是单纯的觉得男人就该结婚生子,有个家庭,有个好工作,然後就能幸福到老,像个一般所谓的正常人一样。」
「呦,了不起,还知道你们这种人叫不正常,那我身为一个母亲希望儿子正常幸福难道还错了?!搞那什麽东西,一辈子给人指指点点不难过吗?」
无视讽刺,因为,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有错。
「首先,我并没有说我们不正常;还是说,您对於正常人的定义仅仅是性向问题?一个母亲希望儿子幸福的愿望不可能有错,那麽,扭曲自己,像一个正常人就能够幸福吗?如果他一开始就像您所谓的正常人,他就一定能事业有成,幸福一辈子吗?」
学弟的母亲看著学长,沈默无语,全世界都知道这是无解的问答,有人说知足,有人说努力,却没有能确保幸福的答案。


归去,归来(14)

「我们现在,很幸福。而世界很辽阔,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您想的那样,如果指指点点被人侧目是我们要背负的东西,那我们已经有觉悟,就像我们在这里接受您的指指点点一样,您在这上面对他的伤害跟路人并没有什麽不同,甚至更多更重。」
「你那什麽、」
「等一下、等等,不要吵!」
因为没有进入吵架模式,再加上对方自始自终的平稳语气而无法辩驳,突如其来的指责瞬间让学弟的母亲拍了桌子就要站起来,阻止的人却是学弟的父亲,伸手拉住自己的妻子。
「什麽等一等!你阻止我干嘛!?你看看!你看看他、」
「好了!不要吵架!你跟你儿子吵了快十年我一天也没少听,你就算吵赢了又能怎麽样?!」学弟的父亲趁妻子一时气结无语,给同桌的孩子们下了指示。「你,先带你朋友到楼上房间去,弟弟妹妹留下来收桌子,弄完切水果泡茶给客人送上去,都上去!」
清场的意图很明显,学长错愕的被学弟拉著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才意会过来发生什麽,稍稍打量摆设,狭小的楼梯被牵著手反倒不好走,想松开,又舍不得。
学弟回头,像是发现了,笑笑的把人带到自己前面,催促学长继续往上走。
走上楼梯的最後一阶,少有人气走动的顶楼有点气闷,学弟再次掏出钥匙,打开唯一一间上锁的房间,占据了一半楼层的大房间。
「你从什麽时候开始住在这个房间的?」学长看著房内的呈设,问著,很心疼。
这房间让他想到学生在外合租的的房间,完美而整齐的私人空间放在一个家庭里,壁垒分明的让人感伤。
「国二国三的时候,学长?」
「嗯?」学弟的手从後面环抱住自己,声音和体温都好温暖。
「你快哭了......」
「......不想让我哭出来就放开我。」
「那我宁愿让你哭,我可以等你,哭再久都没关系。」
学弟松开人,坐在地上的懒骨头里,看到已经恢复的学长正以非常柔和认真的表情望著自己,任由自己重新拉回怀里。
「你为什麽不哭?」
学长的语气很温柔,轻,而且认真,不严肃却也没有笑意。
「......忘记该怎麽做了。有时候会觉得似乎该哭,就只是这样,即使空空的、好像很难过,也没有叫做想哭的冲动。」
「真是......」
知道是实话,所以无言以对,看著采光很好的顶楼,想到过去的时间这里一直只有一个人,关上门,就觉得好孤单。
正想著,传来小心的敲门声,学弟的弟弟妹妹拿著茶与水果上来,说著父亲与母亲难得的争吵,由於两个人都是还有考试压力的学生,见父母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混,说好了有问题再上来问就又乖乖的窝回房间看书打报告。
中场休息显得格外安静,虽然放松下来就觉得疲劳,学长还是站起来在房间里看看,然後在一排一排书架的角落边,发现了很眼熟的东西。
他的钓具。
「这附近有很多池塘,开个半小时的车也有适合溪钓的溪流,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来,所以你去美国的时候,我把它从你家拿到这里。」
发现自己在看什麽,学弟解释的声音从背後响起,总有一天......那个时候,这个是不断告诫自己的决心吧?
「......什麽时候去?这种时候很难说钓不钓的到。」
微笑,微笑,微笑。
然後视线消失在学弟怀里。
「......我说过没关系的。」
「......你混蛋...」恨恨的扯著衣服,你非要把我弄哭就对了!?
「啊,说不定喔......小小的报复你扔下我去美国,难度还这麽高,或者,想靠你稍稍哭红的眼让我妈心软愧疚......」
「什麽跟什麽......」
埋在衣服里的视线很暗,又哭又笑像个半疯的傻子,怎麽也停不下来,轻轻抚著自己的手轻柔如羽。
也许没晚餐吃,明天去钓鱼,後天回去......其实那些都不是那麽的重要......我们的决定,以及你此刻的声音,才是赋予那价值的一切。


归去,归来(15)

离开的时候,学弟的父亲露出腼腆又抱歉的笑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两个问题,然後轻轻跟自己说了谢谢。
真有下次,再来坐坐吧...你说我接受,老实说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只是这事情已经过太久......除了这点,他什麽都做到了......其实还是我们亏欠他...哈哈哈......还好我家的孩子都满懂事的,比父母好......
学弟的母亲站得稍远,没有说话,对到视线的时候有些不自在,後来才知道被学弟的弟弟妹妹偷偷塞在手上的东西是手工甜点,也不知是和解还是道歉,也有可能是个回礼,但总之是个开始。
回台北的车上,学长咬著甜点,味道浓郁细致,就是不甜......应该是连一般人吃都不甜的糖度,让学长知道离完全和解还有多少距离,也算是被小小的报复了。
反过来说,却是知道儿子不爱吃甜食的母亲给儿子的歉意,即使很少回家,拉不下脸说上两句话,始终还是记在心上。
果然很像。

※※z※※y※※b※※g※※

到台北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是学长的奶奶打来的,希望学弟明天能独自去她那里一趟,有些事情想谈谈。
「奶奶想见你,要你明天去一趟。」学长看著电话,好半天才开口。
学弟抱著抱枕,拿著书,其实从学长接起电话就开始看著,等学长转头告诉他答案,很明显的是一脸的无所谓。
「我知道了,有说什麽时间方便过去吗?」
看学长一脸呆呆的样子,学弟用书掩住嘴角上扬的笑,拍拍身旁的座位。
「......奶奶说什麽时候都可以,你不紧张吗?」
「只有奶奶一个人找我,严格来说是好现象。」
「怎麽说?」靠在学弟身上,视线空空的看著落地窗外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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