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芙蓉叶——桔桔
桔桔  发于:2010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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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地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我像一条晾干的咸鱼似地从床上甩到舱
板上,肚皮朝下展展地贴在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木板上,长一口短一口地抽气,浑身
上下像被乱石砸过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呼痛,肩上一片湿热,伴着钝钝的痛觉
,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
门外传来柳清风大呼小叫的声音,我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头晕眼花的症状却大大减
轻,神志清醒了不少,也便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身上穿肌透骨的疼痛。
“烟澜!烟澜!”柳清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我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停下
脚步,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烟澜——”
耳朵响得更厉害了,我费力地撑起上身,声如蚊吟,气若游丝,呻吟道:“我还没死
……”
“烟澜!”柳清风大喜,扑过来扶住我,拿过一旁的鹿皮袋凑到我唇边,兴奋之情溢
于言表,“我们靠岸了!烟澜烟澜,我们得救了!”
吞咽了几口水,我的几乎停滞的大脑再度运转,靠岸了,是不是意味着:不用再啃那
硬得硌牙的干馒头和腥臭扑鼻的咸鱼?肠胃被荼毒了六七日下来,现下就是给我一把
野草我都会抱住狂嚼。
柳清风绝对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当下捧来黄中透灰的干馒头和一碟咸鱼干,柔声道:
“好容易不吐了,吃些东西罢。”
我口中泛酸,腹中雷鸣,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只馒头朝对面舱板砸去,“砰”地
一声又反弹到底板,跳了几跳才平静下来。
柳清风目瞪口呆地看我,他不知道我想这么做已很久,一路上除非饿得手脚发软否则
我是绝不肯碰它一下的,他也不知道我每次捏着鼻子吃完饭后都会冲到甲板上呕吐并
不全是因为晕船,只可怜了船只周围那些肚皮翻白的鱼儿,天降横祸,阿弥陀佛。
“宁死不可没节操。”我抛给他一句解释,靠在床沿上闭目养神,柳清风被自己的口
水呛到,捂着嘴巴猛咳,我不理他,与其斗嘴,不如留着力气上岸找点合口的东西。
这条船本是渔民废弃的渔舟,只有两个船舱,窄小破旧,倒还算结实,一路风吹浪打
也没散架,只是里里外外早已浸透着一股子鱼腥味儿,这几日下来也适应了,久而不
闻其臭,现在,我真是无比盼望陆地上草青青树荣荣的花香叶香泥土香。
片刻之后,气血通畅了些,我站起身,拉过柳清风,充满期待地步向舱门——
“上岸。”
上了甲板,我就呆住了,转着圈看看了四周,叹了口气,道:“柳兄,这不是靠岸,
是触礁。”
数十丈之外遥遥可见岛屿,关键是:我们怎么过去?
我们的船陷在几块礁岩中间,侧边的船板已撞得稀烂,只是被礁石卡住才没有沉下去
,看得出这是个十几丈宽的礁石圈,密密实实地环住海岛,阻隔了近前的船只,礁石
圈至海岛边缘是几十丈水域,宽敞空阔,波涛暗涌,让人徒生望洋兴叹之感。
抬头看看天色,黑云聚顶,暴雨将至。
老天,我一向敬你三分,你竟如此待我?!

半柱香的功夫后,我和柳清风一人扛着块破舢板,摇摇摆摆地踩着礁石跳过去,然后
以板代舟,在水中浮沉划动了半个时辰,脚底才触着细软的白沙,等到拖泥带水地爬
上岸,我立时一头栽到沙滩上,只差没在上面打滚。
伤口被海水浸过,更是如烈火灼烧一般地疼痛。
三月,春暖花开,按理说我应该迷醉于桃花树下美人膝头,而不是身陷孤岛四顾汪洋
,应该流连于秦楼楚馆舞榭歌台,而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
纤丝细缕浮云飞渡,而不是像方才那样,狗刨水蛙蹬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就算是一棵杂草,也有捍卫脸面的权利,何况我一向自认为如松似柏、耿介拔俗。行
走江湖近十年,素来是风流倜傥衣袂翩翩,几时像现在这样,发蓬如鬼面带菜色两颊
深陷指甲黑淤嘴唇干裂……再加上一身皱如抹布的衣裳已散发出抹布的味道,真个色
味俱全,香飘十里。
幸好没外人看见,才这么想着,一双锦缎软底靴出现在我视野正中,顺着看上去,只
见那人长身而立,一袭素色锦衫,宽袍广袖,纤尘不染,面容俊美无瑕,眉眼含笑,
双唇却抿出一线冷漠孤绝,一言不发地与我对视。
我眨眨眼,确定了面前这位不是因为眼花产生的幻觉,干脆翻个身平躺在沙地上,朝
上看比较不累。
“宫主,”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走到男人身侧,道,“此人猥琐不堪,想来是下九
流的小贼,任他自生自灭罢。”
我挑眉,好一个以貌取人兼口没遮拦的小鬼!仆不教,主之过,目光转回到男人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对方却笑了,俯身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李节操。”我丢给他三个字,内力尽失,敌我未辨,只好随口编个名字哄人,再说
现下这一身狼狈,报出本名怕要被认识的人笑死。
“芥草?倒真是贴切。”那小丫头继续泼我冷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索性闭上眼,
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小莺,不得无礼!”男人低斥了声,随即一阵淡雅的清香沁入鼻端,一双温暖的手
臂环住我的腰,身体一晃,已被带了起来,我睁开眼眼,诧异道:“你……”
他紧拥着我,又吩咐随从带上瘫在一边的柳清风,突然皱皱眉头,薄唇凑近我的耳边
,轻道:“你好臭。”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我泡在飘着草药香味的热水中,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洗浴时,从侍候我的两个丫头口中得知,此岛为蓬莱岛,岛主楚逍,也就是她们的“
宫主”。
从青蛇鞭下逃逸到蓬莱仙岛,又被江湖上人称“孤掌断云间”的楚大岛主所救,我算
不算是否极泰来?
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了,两个丫头给我包扎伤口、着衣束发,圆脸的小双突然抿嘴一笑
,道:“小莺姐这回可是看走眼了。”
一面墙的铜镜中,清清楚楚映出我身形面容,虽略带憔悴,仍不掩容光,收拾好了,
门外小厮来报:“宫主请李公子移步初云厅用膳。”
“请。”我对小厮作了个手势,由他带路。
雨下得昏天黑地,廊下已掌了灯火,曲曲折折的回廊一眼望过去,像点缀了一串红珠
,光茫耀眼,分外好看,我心不在焉地东瞧西看,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花
厅前,抬头一看,额匾一具,草书“初云”二字,笔法潇洒随性、狷狂不羁。
小莺正立在门前相迎,瞪圆了一双杏眼,指着我问:“李节操……李公子?”
芥草变节操,下九流小贼摇身一变成了浊世佳公子,待遇也扶摇直上。
我拱手一礼,笑道:“正是在下。”
小莺羞红了一张俏脸,福了一福,低语道:“得罪之处,公子莫怪。”
“哪里哪里。”我客套着,跟着她进了花厅,桌上已布满了酒菜,香气袭人,楚逍换
了一身月白衣衫,正立在窗前,笑吟吟地看着我。
初见面时匆匆几瞥,只留了大概印象,现下细细看来,这楚逍绝对是个能让天下女子
痴狂的主儿,高挑的身材,修眉凤目,高准薄唇,眼眸漆黑如夜,眼波流转间惑人心
神,笑容亲切而又疏离,邪魅中带着清宁,狷狂中含着温雅,淡定平和的神情仿佛历
尽风雨游遍芳丛之后的慵懒放肆,又好像未谙人事纯澈如水的洁净无瑕,很矛盾,却
在他身上结合得丝丝密密天衣无缝,没半点儿不谐,是狂风骇浪与潺潺弱水的奇妙复
合,浑然天成,引人神往。
但对于我极度空虚的胃肠而言,他再好看也比不上一只烧鸡。
“楚宫主,”我皮笑肉不笑地跟他客套,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桌上溜,“多谢
相救,李某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那双美丽无匹的黑瞳定定地凝在我身上,半晌,楚逍展颜一笑,道:“烟澜,这名字
不好,水火不容,五行相克。”
“哦?”我吃了一惊,很快回过神来,道,“何解?”
荷叶鸡闻起来真的很香啊……
“火生烟,水起澜,是以不容。”
火烤雁翅光润细嫩,口水……
我扯出一个笑容,道:“烟笼寒水,萍末微澜。”
烟熏火腿混着翠绿的鲜笋,直接刺激着我的视觉……
楚逍微抿了下唇,欲言又止,末了道:“李兄真是妙人。”
李子蒸酥排……
难道他看出我的馋相了?!我赶忙调整了个诚意万千的表情,道:“在下并非有意欺
瞒,只是……”
“只是一时兴起。”楚逍接了半句,一扎即中,我心知抵赖也没用,干脆点头承认,
顺便问:“楚宫主何时认出在下?”
当时那个邋遢相,只怕我最亲密的红粉小蝶亲临都难以辨识,他要认成丐帮弟子还情
有可原,认出本尊来我都会不服气。
他叹了口气,道:“在下虽长居岛上,也会与中原好友互通音讯。九公子的名号,如
雷贯耳,在下神交已久,岂会不识?”
听来冠冕堂皇,实则漏洞百出,我懒得与他辩解,虚应道:“抬举了。”
对视了许久,久到我快要因饥饿而虚脱,楚逍才开了金口,道:“饭食粗陋,李兄还
请将就。”
我连谢字都不敢说,生怕一张嘴口水掉出来,赶忙落座,取了象牙箸,开始大快朵颐

楚逍坐在对面,边欣赏我的吃相边自斟自饮,待我吃饱喝足,又亲手盛了碗蜜梅莲藕
羹递过来,给我消食和胃。
主人这么殷勤周到,我也不好跟他客气,接过来细细品尝,胃袋满了脑袋也比较灵光
了,这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楚宫主,我的朋友现下如何?”
楚逍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在下已派人服侍,李兄不必挂怀。”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柳清风再度被抛到脑后。
一时无语,对着楚逍俊美无俦的面容,我开始呵欠连连,下雨天本来就适合昏睡不起
,何况我这身乏体虚之人,更是困倦已极,楚逍倒像是有不少话要说的样子,见我没
精打采,也就罢了,招了下人来带我去休息。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一夜的瓢泼,终于雨收云散,阳光明媚得暖人,楼外鸟语
花香,清新如画,湿润清爽的空气沁人肺腑,我对着窗子伸了个懒腰,只觉通体舒畅
,俯瞰窗下草木茏葱,百花争妍,幽幽香气包裹周身,让人心情大好。
小双正给我梳头,及腰的长发以一条浅碧色丝绦系于脑后,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在背上
披着,倒是随性自如。
“小双。”我抓住小丫头问话,“你家主子去过中原吗?”
小双摇摇头,道:“宫主有时会乘船出海,但也是半日往返,算是从未离开过本岛。

那般钟灵毓秀之人,想来也是远离尘世,无欲无求,与我这红尘浪子绝不是一条道上
的。
“节操——”柳清风轻快地跑上楼,叫道,“你没事了?太好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
我一直在疑惑楚逍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但绝不会怀疑是柳清风相告,看看现在这场
面也知道不可能,人家早把我老底套干净了,就他一人还装得意兴盎然,我叹了口气
,拉他坐下,道:“清风,我与楚宫主已通了姓名。”
这样说起来面子上比较过得去,眼角余光瞥到小双想笑不敢笑,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胀
得通红。
“哦。”柳清风松了口气,抱怨道,“早说嘛,弄个那么难听的名字,我都不好意思
叫你。”
懒得理他,由着小双帮我整好衣服,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报:“二位公子,我家主人有
请。”

归燕楼。
与其说被丫头领过去,倒不如说是被一阵琴声引了进去,拐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清雅
悠扬的乐音萦绕耳间,我竟有瞬间的失神。
楚逍长发未绾,如水般披泻在身后,眉稍眼角尽是清明,柔柔地凝在我身上,修长白
皙的手指轻抚琴弦,奏流水之音,时而激越昂扬,时而缠绵幽怨;劲时如山摧地裂,
柔时似春花半开;像骏马奔腾,惊起狂沙无数,又像乳燕娇啼,唤起半缕相思。
楚天云雨,逍遥物外。
楚逍、楚逍、我呆站在原地,任这个名字在胸中百转千回,掀起莫以名状的热潮。
舒缓平和的乐音渐渐转向贲急,我的神志仿佛已被牢牢锁住,胸口翻腾不已,被越来
越紧迫的琴声挑拨着、催动着,体内真气流窜奔腾,不能自已,终于在一声裂弦之后
,喷出一口鲜血,前襟尽染。
“烟澜!”柳清风大惊失色,伸手过来扶我,转头向楚逍怒道,“楚宫主,这是为何
?!”
楚逍看了他一眼,抽过帕子拭手,轻描淡写道:“来人——侍候李公子更衣。”
柳清风还想说什么,我一把拉过他,对楚逍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跟着侍女
回房换洗。

“九重音?”柳清风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问,“真有这东西?”
我横他一眼,道:“你方才听的不就是?”
“可是……我为什么没事?”
“你一无功力,二未受伤,哪来那么应景的血可吐?”我倒了杯茶,漱尽口中腥味,
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天有九重,楚逍的琴声从最高一重起音,层层压下来,引我
调理内息,逼出胸内淤血,内力才能渐渐恢复,清风,你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原来是这样。”柳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老是连累你,烟澜。”
又来了!要不是有丫环在场我真要对天翻白眼,赶忙安抚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必如
此见外,我又何曾怪过你?”虽然我精彩万分的江湖生活十有八九是拜柳清风所赐,
但凭良心说惊险刺激也是一种享受,柳清风是个好人,儒雅斯文谦谦君子,只是惹祸
本领太强,武功及运气又太差而已。E41C6寂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烟澜,我有不好的预感……”柳清风吞吞吐吐,压低了嗓音道,“我总觉得楚逍他
……看你的眼神……像是另有所图……”
我呛出口中的茶水,趴在桌上狂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一边笑一边连咳带喘地指着
他道:“清风……咳……清风啊、你别逗了!你我身无长物……又不是女子,有什么
可让人觊觎的?!”
“不是我,是你。”柳清风满脸凝重,按住我的肩头,正色道,“你情窦未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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