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如今他可是风光得意的很,哪里还把我看在眼里!只怕父皇那里,迟早是要偏向他的……”
李妃对宁无争也心怀恼恨,她母子俩处处被秋贵妃母子夺了风头,本以为按着嗣凝传统,宁无殊是稳坐太子位的,怎想到现在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一想到秋贵妃本就处处打压她,将来更指不定如何,不由恨的牙痒痒。
可恨归恨,自己这儿子也实在不成器,看他站在那里只会咒骂,却一筹莫展,不由又将怨念转到宁无殊身上。
冷冷道:“你在这里骂再大声,宁无争也不会掉半根头发。你若是有些手段,太子的位置又怎可能轮得到宁无争?”
宁无殊被自己母妃毫不留情戳中了痛处,更加愤恨,正要跳将起来,李妃手一抬,止住了他,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宁无殊按捺怒火,问道:“什麽?”
李妃道:“若让宁无争犯下滔天大罪,任他多大本事,也决计不可能被立为太子。”
宁无殊不屑道:“说的倒是轻巧,他那样奸猾,怎可能轻易被人抓到把柄,更遑论犯下滔天大罪,再说有什麽罪能阻了他被立太子?”
李妃冷笑一声,道:“蠢材,抓不到他把柄,你不能造出罪状麽?若说到滔天大罪,还有什麽比……”说到这里,不由压低了嗓子,轻声道:“比弑君更重?”
宁无殊大吃一惊,惶恐道:“刺杀父皇,那怎麽行?”
李妃道:“又不需真的刺杀你父皇,只要做些手脚,再嫁祸给宁无争,就是弑君未遂,也是死罪,饶他不死,也别想被封太子。”
“这……”宁无殊惊疑不定,一时不知所措。
李妃看他这模样,心里暗叹一口气,道:“你总是这样犹犹豫豫没有主意,才会被宁无争欺到头上来。到如今这节骨眼上,你以为你还有别的路走麽?宁无争将来若是真的登位为帝,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此言一出,宁无殊浑身一震,心中暗想:不错,宁无争登位,怎可能会放过我。现在若再迟疑不决,将来便是死路一条。
顿时冷静下来,对李妃道:“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仔细策划,孩儿要先行告退了。”
李妃见宁无殊总算是有些开窍了,当下满意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殊儿,咱们母子的成败就在此一举。”
宁无殊从宫里回来,左思右想,最後差人唤来心腹幕僚。这人名叫张济,确实是有些才智的,听了宁无殊的打算,当下一身冷汗。
张济沈吟半晌,却也觉得如今宁无争气候已成,这次归国又立了一件大功劳,不日朝堂上就要再提立太子之事,加上丞相年老,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一旦退离朝堂,宁无殊这里失了一大支持,此消彼长,宁无争被立太子便几成定局。此时不拼,将来再无机会。
细想起来,觉得这个主意确实可行,只消做的巧妙利落,便可达成目的。
只是,就算是假装行刺,也不是这般容易,国主宁以期身边护卫重重,哪里能有机会轻易得手,还要留下足以嫁祸宁无争的证据。
商议再三,张济道:“听闻国主最宠爱银城公主,或许可以从银城公主那里找到突破口?”
宁无殊一愣,宁以期膝下共有三子五女,其中唯一有封号的乃是四公主宁无忧,为银城公主,对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但嗣凝素来以男子为尊,宁无忧再受宠也不过就是个公主,对宁无殊丝毫构不成威胁,又因为宁无忧与宁无争关系亲厚,宁无殊就更不会多与宁无忧接触,平时便少见,见到也不过冷冷淡淡讲两句话。
这时张济提到宁无忧,宁无殊心中盘算起来,想到:父皇确实一向最宠那丫头,看来我倒应该下些功夫。
主意既定,於是又与张济商量了大半夜。
隔日,宁无争看完密函,随手烧了,冷笑一声,自语道:“我正愁你们没动作呢。”
《谛授》第三十四章 见怀
沐敛华第二次进无忧庄,真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也不过才隔了三日而已,这天赵齐的铺子里来了个仆役打扮的人,说是祁老爷派来的,买了几件日用竹器,便要沐敛华送去无忧庄。
祁老爷往日里来赵齐的铺里,不过买些精致玩物,无忧庄何时缺几件竹器,还非要来赵齐这里买,更何况既然派了仆役过来,东西也不重,又何必非要沐敛华送。
看这架势,沐敛华心里也明白,恐怕是祁老爷想见他,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赵齐也看出了端倪,但什麽也没有多说,当着那仆役的面,只是笑呵呵的说:“阿敛你去罢,路上小心些,莫弄坏的东西。”
沐敛华心念转了转,觉得这祁老爷虽然古怪,但不似有恶意,他从前便是艺高胆大,眼下虽然失了内力,却习惯使然,当下便从容去了无忧庄。
送东西果然只是个借口,沐敛华一进无忧庄,便有仆从接过东西,仍然是那日带路的小厮把沐敛华带去那个小院。
祁老爷立在池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沐敛华走来,等走的近了,开口道:“华公子,这次请你来,实在有些冒昧,望你不要见怪。”
沐敛华连忙欠了欠身,道:“祁老爷客气了,小人现下只是一名店铺夥计,当不起公子两字。”
祁老爷却道:“你也不过一时落魄,算不得真正的夥计。罢了,我年长你许多,便学赵掌柜,称你一声阿敛可好?”
沐敛华见他有意亲近,心里微愣,却又觉得他语气和蔼,不由应了一声,问道:“不知祁老爷为何事唤我来无忧庄?”
祁老爷却又看了看他,似是有些迟疑,过了片刻,指着一旁树荫下摆放的桌椅,道:“陪我坐坐罢。”
两人入了座,自有仆人送上茶水,祁老爷浅啜一口,捧着茶杯叹口气道:“说来倒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样的年纪了,还会做这些个傻事。”
沐敛华不语,静待下文。
祁老爷看看他,接着道:“实不相瞒,你的模样与我一个故人有些相似,我一看到你,就想到那位故人,所以便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一时冲动,差人把你请了来。你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耽误了时间,我会派人与赵掌柜说明。”
他说的这样直截了当,沐敛华心中也算是明白了。但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现下脸上涂的又黑又黄,也不知这祁老爷是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什麽人的模样。看他提到那故人的神情,带着深切伤怀,只怕多半是已经辞世之人。这故人一定是对他十分重要之人,否则也不会特意要寻他这模样有些相似的人来说话了。
当下心中微微有些怜悯,道:“无妨的,此刻春光正好,祁老爷这庄园风景优美秀丽,我也算是难得偷闲半日。只是我才疏学浅,言谈粗陋之处,还请祁老爷包涵。”
祁老爷摇摇头道:“恐怕是你太过自谦。”又道:“可擅对弈?”
沐敛华道:“略知一二。”
於是祁老爷唤人摆了棋盘,两人各执黑白,一边下棋,一边闲谈起来。
沐敛华那句略知一二,虽然是自谦,但他确实不长於棋艺,好在祁老爷心思也未全放在棋盘上,两人闲言碎语间,都没有全力拼杀,堪堪战了个平手。
官子之後,沐敛华输了半目,便顺口说了几句客套话。
祁老爷指着棋盘道:“我看你这局棋布局大气,只是中路时未能一鼓作气杀过来,错失了机会。”
沐敛华慢慢将棋子收回盒中,道:“若是要拼尽全力厮杀也并非不可,只是……不过消遣玩意,何苦争的你死我活。”
祁老爷摇头道:“也不是这麽说罢……”顿了顿,又道:“不过似你这般不执於胜负的年轻人,如今倒是少见。”
两人重新开局,祁老爷先手,星位上落了一子,问道:“你家中还有些什麽人,怎的你落难异乡,也不闻不问麽?”
他先前询问沐敛华身世,也不知为什麽,总是对沐敛华母亲十分好奇。沐敛华母妃早亡,其实叫沐敛华说也说不出什麽,但他先前又自称是母亲养大,为了自圆其说,只好把红姑假做自己母亲,说了些点滴事情与祁老爷听,又说他母亲前些年已过世了。
见祁老爷终於不再追问他母亲,心里刚刚略松口气,听到祁老爷忽然问这,不由苦笑一下,道:“我父……父亲过世不久,家中有几个兄弟……只是……”
“只是?”
“只是我们兄弟非一母所生,关系本就疏远,父亲过世之後,又为了家产闹的不可开交,我不想与他们争,便与朋友一同出游,才遇到了祸事,流落嗣凝。家中人……恐怕也不知道罢……便是知道,大约,大约……”
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番话,大致是实情,沐流辰、沐余鸿等人现在为了争夺皇位各踞一方,沂睦国内只怕很快就要烽烟四起,哪里会想到来找失踪的九皇子。沂睦真正关切着急他的,或许也只有红姑与沈轻狂罢。
默然片刻,祁老爷感慨道:“是不是这样的事情,世上总是处处相似。”
沈吟了一下,道:“你来这无忧庄,想必也看出我家业颇大,我膝下有几个儿子,如今我尚身体康泰,他们却已为了将来能够得到的家产而不和。家中老仆劝我早早选定继承人,可我又迟疑不决,不知该选谁好。按着道理,是应该长子继承家业,可麽子天生聪慧,如果由他来继承,祁家的家业应该会更上层楼。”
沐敛华心中一动,忽然便想到了宁无争,嗣凝素来便注重以长为尊,宁无争空有野心抱负,却困於旧规不得施展,确实也有些可惜。沈吟了一下,道:“恕我直言,既然麽子有才,便该让麽子继承家业,祖上留下的规矩固然重要,可一味的墨守成规,没有革新,只怕早晚会衰败而亡。”
祁老爷点了点头,可又叹口气道:“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麽子并非个性宽容之人,我更怕若让他继承了家业,将来会苛待他的兄弟,我那几个儿子,虽然不成器,可总是我的孩子,教我怎麽忍心。”
沐敛华心想,世事总是两难全,话虽这麽说,但若迟迟不决,终究也不是解决之道,只怕拖的越久将来越难以收拾。
再观祁老爷的布棋,步步为营,可似乎又过於谨慎,反而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见沐敛华默不作声,祁老爷似乎也猜想到沐敛华所思,又重重叹一口气,手里捻着一枚棋子迟迟未能放下,仿佛便如他始终不能决定继承人一般。
这时,忽然有一名仆人走进小院,对祁老爷行了一礼,祁老爷抬首问道:“可是有事?”
那仆人点了点头,却又看看沐敛华,好像是因为有沐敛华在场,不便禀报。
沐敛华略觉尴尬,连忙道:“时辰不早了,我这便告辞罢,也不打扰祁老爷正事。”
祁老爷却摆摆手道:“无妨,阿敛你坐一会,我去去就来,咱们把这局下完你再回去也不迟。”
他这样说,沐敛华也不好拒绝,於是只得点点头。
祁老爷起身随那仆人走出院子,似是怕沐敛华一个人独坐无聊,立刻便有小厮端了点心鲜果来。沐敛华难却盛情,尝了块桃酥,心想,这些个点心做的精致,若是拿给小红吃,她定然欢喜的很,只是现在自己寄人篱下,也没什麽钱去买这样精美的点心。
一个人坐的久了,确实觉得有些无趣,於是又站起身,缓步踱到池边,见清浅池水中几尾锦鳞,於是掰了小块点心撒入池中,看鱼儿争食。
抬头望天,见碧空如洗,春光明媚,不觉深吸口气。远离了阳羡,明明是落难,却想不到还有这般的闲适日子。阳羡的那些权势利益之争,又怎比得过现下这样品茗对弈来得快活。只是此时心爱之人未站在身边,不免稍觉缺憾。
不由遐想起来:若将来,与萧晚楼两人游历各地,高兴了,便找个地方落脚,听夜雨打金荷,看霭霭停云,人生不过如此。
正自遥想,忽然听见两道轻巧脚步声,连忙转身,略有些讶异的看见那日院门外见到的小姐与那黄衣侍女。
主仆两人看见沐敛华在,也明显吃了一惊,小姐未发声,黄衣侍女已经娇声斥道:“你怎麽在此?”又唯恐沐敛华对小姐不利,连忙挺身护在小姐身前。
沐敛华斟酌一下,说自己是来送东西的显然不像那麽回事,可若说自己是祁老爷的客人似乎又不太合适,只好答道:“祁老爷召小人来问话,因祁老爷有事,所以让小人在此候着。”
他这般说,与实情也相去不远,但那侍女却狐疑的看了看下了一半的棋盘和茶水点心,似是有些不信。可不信归不信,她也知道无忧庄不是随便什麽人能进来,既然是祁老爷的意思,哪怕再古怪,她一个侍女也无话可说。
当下只得小心护着小姐,轻声道:“小姐,既然老爷不在,咱们回去罢。”
那小姐一见到沐敛华便想到那日自己被他盯着看,故而早就下意识侧脸避开,这时听见黄衣侍女这样说,连忙点点头,转身向外走。
沐敛华一愣,忽然上前一步,说道:“小姐请留步。”
那小姐与黄衣侍女似被惊吓到一般,脚步微顿,黄衣侍女回首,警惕道:“你要做什麽?”
沐敛华见她们这般戒备,连忙道:“小人上回失礼,乃是因为看见小姐与小人的母亲容貌相似,一时讶异,乃至惊扰了小姐,绝非存心冒犯,小人在此给小姐道歉,还请小姐原谅。”
言毕,又行了一礼。
那小姐见他说的诚恳,正要应答,黄衣侍女却冷冷哼了一声,道:“油嘴滑舌,胡说八道!”
她心想,这人长的又黑又黄这样的难看,他母亲还能好看到哪里,怎麽会和自家小姐容貌相似,分明是捏造籍口,心存不轨。
当下连忙拉着小姐离开。
沐敛华见此情景,不由心中苦笑。心想,祁老爷找他来,想通过他看一看故人,他自己却又在这无忧庄里看到个与母亲有些肖似的少女,世事巧合如斯,不由令人感慨。
那小姐被黄衣侍女拉着远去,心里却对沐敛华少了些戒备,略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看沐敛华。
《谛授》第三十五章 猜测
过了些时候,祁老爷回来,沐敛华略作迟疑,便将方才小姐来过一事告知祁老爷。祁老爷随口应道:“那是小女。”便不再多言。
两人继续先前未完之局,大约祁老爷是觉得方才一时失了防备,对沐敛华这外人说多了话,这回止口不提家事,只谈诗书风月。沐敛华心思玲珑,长於察言观色,祁老爷不说,他自然不会多问,便顺着他的话语闲聊。
到近傍晚时,沐敛华才告辞出来。他见天光尚亮,走到岔路口时,略做迟疑,估摸着赵齐的商铺尚未打烊,於是走了左侧往东市的道。
铺子果然还未打烊,这日生意出奇的好,沐敛华见赵齐与木子忙里忙外,顿时心生愧疚,连忙快步走进店铺。
木子先看见沐敛华,顿时埋怨道:“阿敛,怎的叫你送几件东西就去了大半日,该不会是哪里偷懒了吧。”
沐敛华略有些尴尬,他本是主动要来店里帮忙,结果却被找去无忧庄与祁老爷下棋品茗,木子说他偷懒倒真是一点不错。当下吞吞吐吐道:“我……”
不等他想好说辞,赵齐却摆摆手道:“没关系,阿敛你本来也只是帮几日的忙。”
他这样一说,沐敛华更觉得不好意思。谁知赵齐又道:“阿真明日便回来了,这店里也不缺人手,我看小楼这几日精神好,总是待在屋子里想必闷的很,你不如多陪陪他。你自己伤也没有好,也不要太劳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