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脸上闪现出一丝讶异：“貘，居然把永无乡抹去了。”心月狐脸色变了变，但瞬间也想通了这个道理：永无乡既是彼岸花境的影子，那么花境的主人自然能够随意掌控它，只是这么一来，毕方和小貘见面了？抬头看向毕方的脸，心月狐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表情！如此的不忍，而又悲哀，仿佛纷乱的战场之后，悄然降临的夜。

毕方抬眼，天府之门近在眼前，他向前走出一步，却被结界挡住了去路，结界内，杨戬看着他冷冷开口：“你是永远被天界拒绝的人，不要固执了，回去吧。”毕方看着杨戬冷笑一声，手心浮现出一枚玉佩：“圣域噩梦重明的毒，不知这结界受不受的住。”杨戬依然面无一丝表情：“我只是灵体而已，什么毒都对我无效，只是，你就不怕她被毒死吗？”

心月狐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毕方的脸色也随着这话深沉了几分，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再开口。心月狐的发色泛起淡淡红色光泽，她冷笑一声看向杨戬：“如果，我就这样，在你面前中了毒呢？”杨戬的表情动了一动：“我，无能为力。”刹那间一阵剧痛袭上心月狐的心头，有什么东西自她脑中爆炸开来，结界之内瞬时化为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火舌纠缠住心月狐的每一寸肌肤，零碎的片段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一起传入心月狐的脑海：有着单纯眼睛的孩子，笑意温柔的少年，战车上恣意的身影，浑身浴血的神只……而这一切，都有着一张相同的面容，杨戬！全部都是杨戬！！

“不要~~~~~！”心月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结界瞬时崩坏，火焰向毕方扑面而来，毕方赶忙转身伏在地上避过火舌。哪知下一个瞬间，身后竟又袭来一阵寒意，转身一看，饶是毕方也不禁抽了口气，只见心月狐被冻在一块坚冰之内，已然晕死过去。再抬头找找天府之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上界心宿的劫火果然厉害，竟连天界入口都能毁得不留一丝痕迹。

杨戬看着坚冰之内的心月狐，依然是一脸淡淡的模样：“天府之门既然已经消失，我也就该回去了。”毕方看着他冷冷开口：“你丝毫都不打算想起她吗？”杨戬笑了，意味不明的笑：“她这个样子，难道是打算想起我吗？”言毕，杨戬的身影消失在毕方面前。

太阳渐渐升起，山脚下，一片乱葬岗渐渐显露于晨光之下，一个少年躺在乱葬岗中，睡的正香。那乱葬岗形成时间似乎不久，土地一副刚刚解冻的样子，恐怕也是四月那场天灾的杰作，少年身边倒着几具奇怪的尸体，表面看是人，仔细看不由吓了一跳，竟是山中野兽披着一层人皮，而此刻那些野兽俱被咬断咽喉，死相凄惨。

当阳光在少年眉角洒下第一缕光芒，少年眨眨眼睛醒了过来，他对近在咫尺的尸体视若无睹，反而冲着身边的空气笑了：“早安，小小。”那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好像是条狗，还在冲他摇尾巴。少年接着笑道：“你知道吗小小，我昨晚差点就见到你说的彼岸少主了，当年他把你从冥界放回来，我都还没机会谢谢他呢。”少年生动的面容，让人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昨晚那个冷冰冰的杨戬。

毕方坐在一旁的山石上，等着心月狐醒过来，脚下的土地，隐隐露出森森白骨，数百年来，不断有人被幻境所惑葬身于此，这座山，竟已成了一个大大的墓场。太阳渐渐升起，包裹着心月狐的坚冰慢慢消失，许久，心月狐终于醒了过来。她木然的坐起身环顾四周，眼神一片空洞。毕方轻轻开口问她：“你想起什么了？”心月狐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过，我不想想了。”毕方轻笑一声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他只说‘无能为力’，并没有说‘不关我事’。”心月狐扭头看向毕方：“别说了，不知为何，提他会心痛。”毕方看着心月狐，缓缓开口：“我不知你信不信，但我，绝对不会让你中毒。”心月狐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谢谢。”

良久，心月狐突然开口问毕方：“你和小貘，究竟怎么回事？”毕方的瞳色深了几分，最后唇边露出了一丝有些无奈的苦笑：“我其实只是想要找到‘它’而已，却没想到再见面时，‘它’，已经变成‘他’了。”

心月狐露出一副没听明白的表情，毕方的笑容里忽然又多出几分释然：“没什么，你就当是一个猎人，爱上了他一直在找的猎物好了。事实上，很久以前我曾听一个狼人说过，猎人最终的宿命，其实就是爱上自己的猎物！”

15.注定的温暖

“主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突然传入毕方的耳中，毕方一惊，赶忙向呼唤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光点出现在毕方的视野之内。那光点靠近毕方渐渐变大，不多时，一个手掌大小的胖乎乎的小男孩儿落在毕方手上，两只眼睛里满噙着泪水，他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毕方说：“主人，你快救救公子啊！”

毕方皱起眉头，手里的小家伙边哭边说：“公子全身冷得像冰一样，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开始还睁睁眼睛，现在连眼睛都不睁了！”毕方的手突然一翻，小男孩儿猝不及防往下跌了一下，然后又浮在了空中。毕方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水壶和一把小刀，隔开手腕就开始放血，这举动使得心月狐和那Q版的小鬼俱是心里一惊，但两人却又都不好说什么。一会儿功夫，眼看那壶满了大半，心月狐皱起眉头开口：“毕方，够，够了吧。”毕方一言不发，直到血快要从壶口溢出，才停了手。

将壶盖拧紧之后，毕方抬起头，脸色有一点点发白，他将水壶递给浮在空中的小男孩儿，开口说到：“腓腓，不够再来取。”腓腓费力的抱着比此刻的自己还大一圈的水壶，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可脖子却仿佛僵了一般，那头到底没能点的下去，最终只是无言的化为光点消失了。

心月狐看看脸色发白的毕方，叹了口气，没好气的说：“一会儿下山你要晕倒了，我可背不动你。”毕方却只是看着腓腓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语：“傻瓜，被你放入冥界的，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回到冥土后，腓腓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大小，一路上抱着比自己还大的水壶紧赶慢赶，实在把他累了个够呛，可即便如此，当下他还是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向彼岸跑去，公子的情况真的很不妙。

但当他跑到黄泉边上时，却不由大吃一惊，黄泉对面，整个彼岸花境都被一团深灰色的浓雾笼罩，什么都看不见。押送亡灵的鬼差滞留在奈何桥旁，议论纷纷。腓腓搂着水壶的胳膊紧了紧，咬咬牙，冲过奈何桥，一头扎进了那团浓雾当中。

好冷，彻骨的寒冷，浑身像被绑住一般动弹不得，意识似乎渐渐被抽离，冰冷的意味渗入骨髓之后，身体竟然开始变得麻木，忽然间，貘的身体竟然映入了他自己的眼中！浑身泛起死灰色泽的少年就那么躺在那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宛如，已经死去。

貘的心里不禁一阵愕然，我，死了？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陌生的影像便突然涌入他的脑中，一粒小小的种子在他眼前落入黄泉，随着种子不断下沉，貘周身的寒意也不断增加。孟婆的药冢就在黄泉之下，不过进出那里自有捷径可走，所以居于彼岸百年，貘竟到死后才知，黄泉水下的彻骨寒意，竟是七重地狱都无法比拟的。

死后，是的，死后。貘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已经死了。

蓦地，一股温暖袭来，不知所措间，另一段陌生的影像出现在貘的脑海，他看到曾经出现在自己梦中犹如战神一般的男人，面色凝重的把一枚种子交给一个孩子，而那孩子的脸，则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毕方！年幼的毕方一脸信誓旦旦的表情，郑重其事的将种子接过，放入胸前贴身的口袋。刹那间温暖的感觉包裹住貘的全身，无比熟悉的，温暖感觉！

所以，貘心中暗暗思忖，从我尚未诞生时起，便已注定无法戒掉你的温暖是吗？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忽然，一股暖流涌入貘的喉咙，差点呛到他，猛地睁开眼睛，腓腓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周身关节动弹起来还是不大自如，可他现在，确实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且能动了！腓腓拼命往貘嘴里灌着温暖的液体，很熟悉的味道，是，血！而这种热度，这血是毕方的！

貘抬手推开嘴边的水壶，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愤怒的意味，腓腓焦急的说：“公子你喝吧！主人的身体好的跟什么似地，不差这壶血！你不喝他不白流了！”少年的眼神软了下来，轻叹一口气，而后任由腓腓把剩下的血灌入他的口中。擦干唇边的血迹站起身来，彼岸少主的表情不可捉摸：毕方，你的血现在在我的体内，只怕我这一生都不会放下你了。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真的很想搞清楚！

不过眼下，少年的脸色稍稍有些凝重，环顾眼前突如其来的大雾，他只觉这彼岸花境倒是真有点不对劲儿！

心月狐背着两个巨大的包裹，一路走的气喘吁吁，时不时恶狠狠的回头剜毕方一眼。毕方被她的目光剜过几眼后，无奈的笑着开口：“没办法，刚刚放那么一大壶血，你让我怎么再背着包走啊。我是人……”“不是神！”心月狐愤怒的开口接腔，此刻她真是一肚子火没处发啊！

毕方被她吼的一怔，笑笑，不再开口。想想也是，心宿下凡不久眼睛就瞎了，十几年也没出过远门，结果头一次出来，就得当苦力，搁谁身上都不开心啊！前边心月狐已经又忍不住开始抱怨：“你和小貘简直就是瞎折腾，好好在一起不得了。”毕方摇头苦笑：“现在总还有的折腾，就怕将来连折腾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看着眼前的乱葬岗心月狐不禁倒抽一口气，虽然来时的路上已经见过了，不过乱葬岗这种地方无论何时映入眼帘都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是不忍多视，心月狐扭头问毕方：“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毕方从包里掏出一张标满标记的地图，指着离此处最近的一处标记说：“这里。”心月狐看看那张图：“这是按我之前给你的资料做的？”毕方点点头。心月狐接着问道：“这些地方藏着什么吗？”毕方笑笑回答：“之前的那次天劫使得天地人三界的交汇之处发生一些扭曲，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些地方找到去天界的路；而杨戬，”心月狐脸色稍稍变了一变，可毕方似是没看见一般自顾自接着说，“他就是要赶在我们之前去纠正这些误差。”

提及杨戬，心月狐心里总会有些不快，不过当下，一个疑惑却更加强烈的搅动着她的脑海：“毕方，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去天界？天界有你想要的东西吗。”毕方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不再回答心月狐，反而问她：“从辛府出来之前，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凡应劫吗？怎么，现在不想了？”心月狐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毕方唇边却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你以为是因为杨戬对吗？你想得太简单了。心月狐你记住，杨戬，远不足以成为天界那帮人想要把你永远放逐的真正理由！”心月狐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头发又开始的泛出红色的光泽，她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事，一些比杨戬埋的更深更悠久的事。毕方眼见心月狐身上逐渐萌芽的异变，叹了口气，轻轻把手放在心月狐肩膀：“不要想了，‘他’已经封印了你的记忆，硬要破解的话，你现在的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

虽然毕方的手掌热度一向惊人，但此刻正是他手心的温暖将心月狐脑海中逐渐升腾的火焰渐渐抚熄，心月狐抬头看向他，眼神无比空洞，而毕方的眼睛里却满是坚决：“跟着我，我会让你脑海中的封印渐渐瓦解，等到明了一切时，你再选择究竟是要帮我，还是要向曾经那样帮‘他’。我，绝不会用任何事逼你。”

花境之上，初看是一团浓雾，当定睛细看时，貘却发现用雾来比拟那团东西实在是莫大的亵渎。虽然不可能亲眼见过，但他可以确定，这是混沌！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占据世界每一寸角落的混沌。

置身于这片混沌之中，不可否认，彼岸少主真的产生了一丝迷惑。在永无乡见到那个亡灵时，貘只当他是一缕普通的游走于世间不肯离去的游魂，可现在受彼岸所感，他竟幻化出了这样的形貌。难道，最初的上古神只，不是盘古吗？

“公子。”腓腓突然叫貘，少年低头看看，却被这小鬼的脸色吓了一跳，纵在一片混沌之中，也能看出惨白惨白的不正常。他赶忙对小家伙说到：“是不是呆在这里难受，要不你先去黄泉对岸。”腓腓却只是眉头紧皱看着他：“公子，我心里好空！怎么会这么空。”

空？再度抬眼看看眼前的混沌，貘忽然明了了，腓腓他说的，是寂寞！这小鬼，恐怕自打生出来就不知道寂寞是什么东西，所以这会儿竟被搞得这么难受！彼岸花海虽然终年吟唱着寂寞的低语，但那声音只有貘才能听得到，纵然腓腓随他一同进入梦境，只要貘不愿，那小鬼便不会受到一丝影响。可是现在，看着腓腓捧着心口越来越痛苦的表情，貘不由皱起了眉头，局势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当下少年抱起腓腓，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可实为众神始祖的这片混沌又怎么是他能够闯得出去的。腓腓的脸色，已经由惨白渐渐转为铁青，再这么拖下去，小家伙可真撑不住了！他那点道行，上古神只吹口气只怕都能散了。

将腓腓放在一旁，定下心来，貘将意念传至整个空间：“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你，难道不想见我吗？”骤然，身边响起一声叹息，不是用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传入他的心底。不好，貘心中暗道一声，低头看向腓腓，小鬼果然已经痛苦的缩成一团，那声叹息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寂寞、欣慰、痛苦、眷恋……甚至恐惧！这些你让腓腓怎么承受得了！

等等，貘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刚刚是什么？恐惧！诞生于盘古之前的神只，他竟然会觉得恐惧！貘有些懵了，这样的神，他在害怕什么？有谁能让他怕？忽然，周遭的气压似乎没那么压抑了，寂寞的味道渐渐消散，一股喜悦渐渐丰盈。貘顾不得思考什么，连忙蹲下看腓腓，还好还好，脸色没一开始那么难看了，看来这会儿的气氛是这小家伙的型号。

未免再生什么变故，貘顺势单膝跪下，无比恭敬地将脑中的意念传达至四周：“请您到这儿来的是我，所以，有什么话，只告诉我一个人可以吗？他只是卑微鬼族中最为下等的生命之一，请不要让他亵渎您的尊贵，放他离开，让您的仁慈永留他的心间好吗？”

终于，腓腓的身影如他所愿般，渐渐变淡退去了。

坐在长途客车上，心月狐泛起了困，无论灵魂来自何处，身体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折腾了一夜，不累才怪。而坐在他身旁的毕方，此时却无一丝睡意，他不知道杨戬采用何种方法辗转各地，但是那家伙的灵魂能够出窍却是显而易见的，上次虽然比他早到，可是自己到达山顶之前他的生灵就已在天府之门布好结界，而自己却偏偏还碍于心月狐无法用毒。假如次次如此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去天界！不行，必须想个办法！

另外，毕方的眉头不自觉的皱得更紧，腓腓怎么不来报告？想起那个被小貘放入彼岸的亡灵，毕方身上竟是冒出一身冷汗，初时见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自己还觉得好笑，可是剑气反射之下，映入眼中的竟是一片虚无，可以吞噬一切的那种虚无！若不是小貘及时出现，就算我毕方，恐怕也没法保证全身而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