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微微皱眉，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点燃，四道灵光从符中闪现掠过毕方的双眼双耳，定睛再望，一座热闹的城镇出现在毕方眼前，虽然已是深夜，但看那城中仍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不绝于耳。毕方微微一笑，领着心月狐走进城内。

可是眼前的境况对于心月狐而言却是无比诡异，甚至有些恐怖的，因为她看得见，听不见啊！虽然置身于热闹的集市，但耳边却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呼呼山风，这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吧！明知是鬼城，还非得往里闯怎的！

心月狐拽住比方悄悄问道：“咱们来这儿干嘛呢。”是啊，坐那么久的车跑到这么个荒芜人烟的地方，二话不说拉着自己就往山顶爬，爬上来还没喘口气就又要往鬼城里闯，搞什么，活腻了赶着投胎这也嫌累啊！当初我家雇你可还花了顿满汉全席呢，别告诉我你小子今儿个心血来潮做白工驱鬼，方圆百里渺无人烟的，人家鬼在这乖乖呆着招你惹你了。

毕方笑眯眯的转头：“你这个思想很不正确啊！虽然这里荒无人烟，但总有一城鬼呆在这儿，你让国家旅游事业还怎么发展呢？而且就算无人可吓，吓到花花草草山鹰小兔总是不好的嘛。”心月狐眼睛都直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毕方脸上的笑容多出一份诡异：“猜的。你要愿意，说我善解人意也成啊！”顿时，心月狐的惶恐被身上骤然而起的鸡皮疙瘩给盖了下去。她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无奈的说：“我不跟你斗嘴了，你有办法让我听见他们说话没，好歹让我有个自我催眠的机会啊！否则就跟一直提醒我周围都是鬼似的。”毕方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这我可没办法，我的符咒只对我的体质有效。”心月狐看看周围的无声电影，也，只能作罢了。

不过，他们刚才提到什么，方圆百里渺无人烟？

山脚下的小村庄里，随着夜色逐渐浓重家家户户都开了灯，小旅馆里，昏昏欲睡的老板这会儿不知怎的竟格外精神了起来，眼下正敲着杨拣的房门说：“小兄弟，进了门就没见你出来，要睡也得先吃点东西再睡啊，饿着肚子睡觉要做噩梦的！”听这说话的口气是分外热情，可那一双眼里闪的，却分明是幽幽绿光。而且看那表情，饿的，倒像是他啊！

旅馆房间内，灵魂出窍的杨拣自然不能回应他，只是杨拣床边，一团杀气却在悄悄凝聚。老板听不到屋内的动静，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两只眼睛亮得仿佛两盏绿色灯泡，他的手轻轻抚过房门的门锁，门锁竟“咔嗒”一声自己开了。老板的笑意多加了几分狰狞，猛地推开房门闯进屋去，可迎上的却是一片突如其来的亮光，瞬时间晃花了他的眼。慌乱中他只觉得有股杀气冲自己扑了过来，刚想张口大叫，却被四颗牙齿牢牢地插进了咽喉。

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杨拣静静的躺在床上宛如入眠，屋内刚刚出现的亮光不知所踪，只是屋子中央，多了一具颇为奇怪的尸体，似乎是个人，可又更像是松松的一层人皮挂在什么东西上。看那大小形状，倒像是什么野兽！许是风的缘故吧，方才被打开的门仿佛被什么东西推着一般，“咔”的一声又自行关上了。

不过刚刚从旅馆窗户透出去的转瞬即逝的光亮，却着实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村民们纷纷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向小旅馆门前汇拢而去。话说这些人的外貌倒有些奇怪，一个个面色铁青，手上俱有冻伤的痕迹，可最奇特的要数他们的眼睛，什么颜色都有，还都亮得跟小灯一样。初时散在各地倒不觉的，眼下这群村民聚集在一处，空气中竟弥漫起了一股难闻的味道，仿佛是，尸臭。

二楼杨拣的房间内，刚刚的那股杀气又再度聚起，气势比刚刚还要凛冽许多，杀气中心有一个东西渐渐显出了形状，看模样，似乎是条大狗！

当下那群诡异的村民聚在旅馆门前，却谁都不敢往门里踏进一步；而杨拣屋内的巨犬，整个一蓄势待发的状态，杀气从门缝溢出，几乎弥漫整座小楼。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幽幽夜色中，颇是增添了几分鬼意。

反观山顶那座真正的鬼城，此时倒是一派安乐祥和之象，心月狐跟在毕方身后，目不暇接看得满眼稀奇。原来这座城里哪个朝代的人都有，既能见到古代容颜俏丽的小娘子一摇三晃的在胭脂铺里跟老板斗嘴，又能看见现在剪着寸头的小男孩儿举着玩具飞机满街乱跑脚不停歇，虽然知道是鬼，虽然是无声电影，但习惯之后，看着还真有点儿意思。过不多时，忽听比方说：“到了。”心月狐一个激灵赶忙刹住脚，才没撞到他背上。

定睛看去，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灼灼生辉的感觉，根本和电视剧里的仿制品不是一个概念；而最强的是这宫殿竟带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简直就是在意图明显的昭示着一种皇室尊严。心月狐轻声开口问毕方：“这是哪儿？”毕方仍是一脸玩世不恭：“城主的地盘儿，或者，他更愿意别人叫他‘皇上’！”

既是皇宫，便自然守卫森严，可毕方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不论是宫门处站岗的士兵，还是宫内往来穿梭的太监宫女，竟都把他们当成透明人一般视若无睹，心月狐忽然想起，刚才在集市内，往来穿梭的路人对他们也都是不理不睬的模样，当下心生怀疑，拉住毕方问道：“这些当真是鬼？”毕方转过身，面容上不知为何浮上一丝悲伤：“曾经是，不过早已都转世投胎而去了，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亡灵固执的梦而已。”

梦？心月狐心中一动，看上毕方双眼，那双漆黑如夜的瞳孔中，此时浮现的是一个长发少年的影子，少年小小的唇边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里隐隐有雾气缭绕其中，但透出的却是不掺一丝杂质的信赖之意，心月狐不由得脱口而出：“小貘！”特意奔赴黄泉都未曾得见的彼岸少主，如今竟在毕方的眼中见到了。毕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他给你的眼睛，果然不同寻常。如今这里有这么盛大的一场梦境，他竟是吃不到了。”

心月狐看看毕方的神色，不再过多言语，跟随毕方走进了皇城内部。步入主殿之中，一个端坐于龙椅之上黄袍加身的男人映入了他们的视线，此人不像他们之前见到的影子一样对他们视若无睹，而是正视他二人问道：“来者何人，为何贸然闯入皇家圣殿。”毕方似是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真正的皇帝都是有太监传话的，你自己一个人演了这么多年累不累啊！”言毕举起桃木剑指向龙座之上的亡灵，“我可没什么耐心替你解梦，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寻找天府之门，如若你乖乖告知于我，我便放你继续在这荒山顶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如若不肯，就别怪我又替人间除掉一条恶灵！”可龙座之上的男人微微一笑，却是满脸的云淡风轻：“天府之门不是我可以指给你的，若是它想引你前去，你自然可以找得到它。”

话音刚落，毕方骤然陷入一团迷雾之中，他微蹙双眉，桃木剑舞出几道剑气逼退浓雾，下一秒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色却让他大吃一惊，火红的花海绵延而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终年不曾止息的风卷起片片飞红从眼前掠过，留下淡淡清香。眼前的，竟然是数百年前在奈何桥畔惊鸿一瞥的彼岸花境！

一丝复杂的意味浮上毕方心头，他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逃避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此刻他身旁倒像真的是少了什么！心月狐呢？！

站在两扇半开的大门之前，心月狐此时是满脸惊讶，我明明是跟着毕方走进皇宫了啊，怎么一转眼自己一个人站在这儿了！这是什么地方？毕方呢？

“这里是天府之门。”一个声音仿佛在为她解惑一般响起在她的耳边，“至于毕方，他仍然呆在永无乡里。”

心月狐猛地转头，一个大约13、4岁的少年出现在她的眼中，少年微微有些发黑的面容不带一丝情感，眉宇之间，一颗天眼隐隐散发着奇异的灵光。心月狐不由得脱口而出：“二郎神杨戬！”

14.永无乡（下）

杨拣，或者说杨戬，并没有接心月狐的腔，只是望着大门自言自语的说道：“再等一个小时就可以了。”心月狐不由心生疑惑，一个小时？这是在等什么？可还没等她问出声，杨戬却已经开始回答：“一个小时后，这扇天府之门就会完全关闭，永无乡也会彻底消失。”心月狐当即大惊失色：“怎么每个人都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啊！”杨戬回头看着她，第一次有了一点表情：“法力越强敏感度就越高，人类心声的波动是十分明显的，只要愿意听，自然能听见。心宿，你难道不知道么？”

平时也听毕方叫过她心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此刻听杨戬一叫，心月狐心里突然一阵抽痛，险些滴下泪来。之前在半山腰时那股切入骨髓的寒意再度溢出，浑身上下被冻住般动弹不得，可脑子里却又有一把火在炙着自己，叫嚣着想要冲出来，想要重见天日！

“啊！~~~~~”心月狐猛地发出一声惨叫，继而跌倒在地，周身那种奇怪的感觉瞬时消失，好像从来就不曾有过一般。心月狐猛地抬起头望向杨戬：“我们前世有什么关系？”杨戬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现在也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前世的过往并不清楚。”心月狐冷笑一声说到：“普通人类？法力与前世的记忆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没有恢复记忆，你怎么会有法力？”杨戬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你，看不出我此刻是灵体吗？”

嗯？心月狐眨眨眼仔细看去，是的，半透明状的身躯，果然是灵体。杨戬接着说到：“我的记忆只恢复了很小的一部分，因此只在灵魂出窍后拥有有限的法力。不过在我回复的记忆里，没有你。”“没有你”三个字一出口，心月狐的小心肝便又开始痛了，回想到不久之前才遭受过的惨痛折磨，心月狐赶忙命令自己转换思想：什么都记不得我凭什么要为个小屁孩儿在这里受折腾啊！想别的，想别的，对了，毕方呢？

杨戬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告诉过你他在永无乡。”哦！永无乡。等等！心月狐开口问道，声音有一些颤抖：“你刚才也告诉过我永无乡会消失吧！”杨戬依然是淡淡的音调：“是的。但我也不知道它消失之后，其中的灵魂会怎么样，或许和它一起消失，或许自动脱离它回到现实，一切都有可能。”心月狐心中一紧，开口问道：“永无乡，是什么样的地方。”“永远与虚无完美结合的地方，它拥有一切，但同时又什么都没有。”

回想起进城的路上那些宛如真实的幻影，心月狐突然安下心来：“毕方不会消失的，为达目的，连天劫都能化为武器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呆在那儿。”

毕方在一望无尽的花海中慢慢踱步，眼神看上去有些飘忽，小貘，上次见这片花海，还是在你的眼睛里吧。孟婆为了不让我找到你，将彼岸花海藏到了任谁都不会想到的地方，可你那天，却偏偏抬头看向了我，貘，你为什么，要抬头呢？如果永远都找不到你，纵然是我毕方有负于人，却也终究不必牵扯进你啊！

“呵呵~”一声轻笑突然传入毕方耳中，毕方心下一沉，转身，彼岸花海顿时化为乌有，周围只剩一片虚无，刚刚端坐于龙座之上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毕方眉眼轻挑，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与不耐，而那个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开口说道：“我的幻境已遍布永无乡的每一寸角落，闯入其中的人无不沉醉于此，不愿归去，可是你，却偏偏不为所动。”毕方听得此话不禁冷笑了一声：“沉醉于此不愿归去？你盘踞于此处百年，用虚无的幻境诱惑无数人葬于此地，可最后，不还是只剩你自己？那些冤死此处的亡灵，又有哪一个愿意留下陪你？”

男人的面容透出一丝落寞：“是啊，他们都走了，谁都不愿留在朕身边！”蓦地，他看向毕方的眼睛突然闪现出夺目的光芒：“只有你！你不会走的！你和朕一样能将这永无乡化为己用，你天生就该呆在这里，呆在朕的身边！”他的目光中渐渐又多了几分期盼，吐出口的声音似是在渴求，“不要走，不要再去找天府之门，你找不到的！你，不要离开朕。”

那男人说着说着，竟张开手臂向毕方走来，似是想要将他抱入怀里；毕方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亡灵，桃木剑光华渐显，下一秒就打算让他魂飞魄散，可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香气飘入了这片虚无之地。

那香气着实让毕方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貘的背影便出现在毕方面前。毕方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彻底愣住了。

不过此时，愣住的却不止毕方一人，那个自称为朕的亡灵怔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不知所措。眼前的少年周身笼罩着令人神往的花香，玉白色的的肌肤呈现出温润的光泽，双眸仿佛晕开的墨，隐隐含着一层雾气，眼下他朱唇轻启，无比温柔的对自己说道：“到彼岸去吧，在那里，我会让你实现最后的梦。”彼岸。那是哪里？

转瞬间，滞留永无乡百年的亡灵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毕方一人，愣愣的看着貘的背影。貘微微转身，似是想要回头，却终是没能回过来，良久，轻轻的的叹了一口气。刹那间毕方预感到什么，伸手想要拉住貘，可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强行止了住手，眼睁睁的看着貘带着之前困住他的那片虚无一起，消失于自己眼前。

小貘，不要再出现了！好好呆在彼岸，永远，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朦朦胧胧中，貘觉得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盖在他的头上，费力的张开眼睛，看见腓腓跪在他身旁，已经哭成个大花脸，貘想要冲他笑笑，可却发现牵动嘴角都如此费劲，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动的。腓腓哭着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的少年说：“公子，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花海里晕过去？”貘的意识有些模糊，自己晕过去了吗？大概是哭得太厉害吧；可是刚刚，好像做梦了，但究竟梦见什么，似乎又想不起来了。

额头上放着的东西好冰，冰的貘的头隐隐作痛，他费力的问腓腓：“你在我额上放了什么？我头痛。”腓腓“啊”的大叫一声，一把从少年额上扯下一个，冰袋？“对不起啊公子！主人以前晕倒的时候，我给他覆冰袋他就会好很多！我忘了你跟他体质完全相反的！”腓腓本来就快要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貘想开口安慰他，可是却根本没有开口的力气，甚至连睁眼都觉得好累。憔悴的少年疲倦的闭上双眼，但是意识却开始渐渐清晰，他记起了自己刚刚魂游何处，其实那并不能算真正的阳界，可纵然只是到那里而已，却也已经让他虚弱至此。顿时貘心中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婆婆，或许我真的很没出息，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忽然，貘感觉到有一双手将他的头托了起来，而后他的头下便被垫进了一个软软的东西，费力的睁开眼睛，腓腓的脸出现在貘的上方，小家伙让貘枕在自己腿上，多少有些热气的双手不住的摩挲着他的额头，一边哭一边问：“公子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很想回答你腓腓，可我真的没有力气。恍惚间，少年想起了毕方的怀抱，那么暖，暖的让他想要融入那人的骨血之中。

感觉到身后有异动，心月狐与杨戬都转过身来，离天府之门不远的地方，空间中隐隐传递着异样的气息。杨戬眉宇间的天眼一亮：“彼岸少主！”心月狐听闻此言亦吃了一惊，小貘来了？扭头看向杨戬，发现这个面瘫小弟弟已经又善解人意的开始解释：“永无乡这种地方只是彼岸花境的一小片影子，彼岸少主魂游至此并不奇怪。”话音未落，他们面前的空间骤然发生巨大的扭曲，而后毕方如同被那片空间吐出一般，出现在他们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