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的日子 下——刹那风影
刹那风影  发于:2011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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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笛低着头,嘴动了两下,艰难地开口,“被学校开除了,因为……早恋。”过了好久都听不见哥哥的回应,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仰视着哥哥的脸,却是出人意料地平静,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甚至连是不是在看着他都因为逆着阳光显得模糊不清。

又过了良久,方宙深吸了口气说:“起来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方笛却没有动弹,犹豫良久重又开口:“哥,无论你怎么罚我我都不敢有怨言,只是……只是我求你,不要让她,不要让云裳被开除啊!她家里……承受不起啊。”

“先起来,有话慢慢说。”方宙侧着头,目光凝视着远方,无奈地说。

方笛听哥哥的语气软了下来,赶忙膝行几步,抱住了哥哥的腿,大声喊:“哥!哥你一定能办到的,对不对?你答应苗苗好不好……求求你了!”

方宙皱了皱眉,低下头对上了弟弟焦急的目光,哂笑一声说:“真是没想到,我家小弟竟然还是个情种。”说完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

方笛突然死死地抱住方宙的腿,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走,他的头贴着哥哥的腿低声的哭了起来,对哥哥哀求道:“哥……苗苗求求您了……”

方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方笛愣在那里,不明白哥哥到底什么意思。笑了一阵方宙慢慢地蹲了下来,双手捧着弟弟哭花的脸抬了起来,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抹着,然后慢慢地拽着他起来,把他抱到了怀里,让他的脸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口良久,才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方笛……你好傻啊。”感觉到弟弟原本还在微微颤动的身体忽然间僵硬了,方宙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你以为……我还会当你是弟弟吗?”然后轻轻地在方笛的背上拍了两下,放开方笛的身体对着他一脸错愕的神情继续说道:“对于一个陌生人,你这种求法……会有用吗?”说罢拿出手机拨通了田老师的电话。

“田老师您好,我是方宙。实在抱歉,我有一些急事可能去不了学校了……嗯,我知道事情紧急,可是我这边实在是放不下……恕我直言,我们的家事怕是还不值得您来议论吧?谢谢您的关心,再见。”说完挂断了电话,轻轻地吹了口气,得意的笑了笑,转身上车开走了。

孟云裳看方笛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宙如此匆忙前来又如此决然的离开,不会只是为了看到刚才那一幕吧?心里奇怪得很,便走到方笛的身边,看他一双眼睛里面没有一点神采,好像失却了意识一般。

“方笛……”孟云裳轻轻地拉住了方笛的手,“你怎么了?”

方笛却没有任何回应。

孟云裳心里焦急,握着方笛的手晃了几下,追问道:“方笛!你怎么了啊?你说话啊!跟你哥哥之间出什么事情了啊?”

方笛只是默默的摇头,“他……已经不是我哥哥了,他说的,他不认我这个弟弟了。”语气里说不出的悲凉和绝望。

孟云裳默然,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他说:“既然这样,我们分手吧。”说完转身离去。

方笛一惊,下意识地抓住孟云裳的手说:“什么?云裳……不!为什么?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了,为什么还要……”

孟云裳使劲挣开了他的手,冷冰冰地说:“如果你们家能帮我撤销学校处分的话我还可以继续和你在一起,现在你哥都说不要你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跟你在一起?难道连留校查看都不用,直接开除才好么?有权有势的是你的家人,又不是你。”有些轻蔑地看了方笛一眼,说完便回到教学楼内,没入阴影之中。

方笛怔怔地看着孟云裳离去,大脑麻木,站在校门前圆形的广场中央向四面望去,茫然不知去路,来回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自己的人生便已天翻地覆……

第六十七章

“方笛!”齐闯大喊一声,不顾传达室看门人的阻拦,疯了似的跑到方笛身边,焦急地问:“这……这是真的吗?”

方笛机械的把头转过来,原本晶亮有神的眼中一片死灰,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他的眼光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聚焦到齐闯的脸上,认清之后把头慢慢地靠到了齐闯的胸口,渐渐低声抽泣起来。

齐闯狠狠地咬着嘴唇,用力到几乎咬出血来,他使劲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良久,他双手颤抖着抓住方笛的肩膀,哽咽着说:“对不起……苗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啊”没待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方笛听到齐闯的话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来,用迷惑的眼神望着齐闯的脸,微微歪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我,是我跟田老师说你还在跟她谈恋爱的,都是我说的啊对不起……我……”

没有等齐闯说完,方笛的手便覆上了齐闯的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脸色灰白地看着齐闯,挂着一副惨淡的笑容,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痛苦,看得齐闯心如刀绞。

方笛轻轻转过身,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往教学楼内走,齐闯跑了两步追上来,抓住了他的肩膀。方笛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伸出右手去抓住了齐闯的手,缓慢却坚决的移开,头也没有回,继续走进了楼里去。

又放下了一个包袱,轻松了不少啊。

方笛抿着嘴唇,勉力笑了起来,虽然看起来如此的僵硬,如此的苍白。

哥哥……不,方宙,走了;孟云裳,走了;齐闯……也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剩下呢?

还有远方的父亲和母亲?

呵呵,别傻了,方笛,长这么大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对你所谓的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补偿罢了。曾经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你是那样的瘦小、虚弱,怪谁呢?你母亲直到你七八个月的时候还在天天为了方宙操劳,每天起早贪黑,全部心思都放在她的大儿子身上,只要能救活他,别的一切都无所谓了,所以当你提前三周出生、你母亲又难产大出血的时候,她和你父亲才会不假思索地决定保孩子。你以为这是他们对你的仁慈和关爱?不要自作多情了,只是因为你有可能救活他们的另外一个儿子而已。

你知道吗?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右肺发育不良,要靠呼吸机才能活下去,一个刚出生便插管的病人,还能指望谁喜欢上你呢?就连你的父母都没有养活你的打算。出生证?早早地被你父亲销毁了,你是靠静脉滴注营养液和保育箱熬过新生的头两个月的。怎么,奇怪他们为什么肯为你花这么多心思?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啊。

直到你被按着生生地从脊椎中抽出那些粉红色的汁液以后,你还是什么?是他们方家的小儿子?是方宙的弟弟?呵呵,傻瓜……你只是个一次性的工具而已,和方宙的化疗药、营养液、输液针一样,只是为了让他生命得以延续的一个工具,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

所以……感谢你的祖母吧,若不是她老人家以死相胁,你以为你能活得到今天吗?别以功臣自居了,在他们心底,你依然是个废物、是个累赘、是他们上辈子欠下的孽债,仅此而已。你还不知好歹变本加厉地惹是生非,也难怪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啊。掰着手指头算算吧,你的身边还有什么人呢?

算不出来么?这也难怪,原本就没有,一定是算无可算的啊……现在终于明白了吗?

到了最后,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艰难地上到四楼,正是下课的时候,走廊上偶尔有各班的老师和学生走动,他尽量保持着步伐的平稳,右手若有若无地扶着墙,尽量稳住好似已经虚脱了一样的身体。

“唉,是不是他?那个九班的体委?”

“对对对,就是他。哼,竟然做这么丢人的事,活该被开除。”

“别这么说,人家学习好体育好,人长得也不错……”

“了不起吗?这样就可以早恋了?学校的高压线,碰了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报应!”

议论的言语细细碎碎地飘进了耳朵里面,方笛的心里却出人意料地平静,心里想的只是尽快走完这条路,进到教室里面。

好不容易走到了班级门口,一段路仿佛跌跌撞撞地行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方笛长长的出了口气,扭开了班级的门锁。

原本叽叽喳喳如鸟笼般喧闹的教室刹那之间变得鸦雀无声,五十几名同学无一例外地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工作,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门口的方笛。

方笛茫然的目光在教室内扫视了一圈,各人不尽相同,有怜悯、有同情、有鄙夷、有嘲笑,原本好像十分和睦的大家庭一样,大家都照顾方笛这个小弟弟,平日里对他亲切得很,现在不过是一个广播、一个处分,人情冷暖便可见一斑。无论善意的也好,恶意的也罢,对于方笛来说都是一样的了。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齐闯的目光,他能想象得到,那一定是一束略带责备却感同身受的目光。可是……

他最亲密的兄弟、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他。

云裳呢?你一定明白我是怎么想的吧?即便你不会再和我在一起,至少我们应该是同病相怜的吧?

可是孟云裳的座位已经空了。

随它去吧。

方笛倏忽之间轻松了些,也可能是疲惫不堪的幻觉,他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打开教室的门,稳步地走出去了,将隔着窗户射出来的点点目光通通甩在身后,他越走越快,到后来拼命地飞奔起来,直到跑出这幢让他觉得阴森压抑的楼,跑到敞亮的天空之下,才发现周围也是一片阴郁灰白,天空中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

方笛茫然地跑着,好像只要自己一直不停地跑着,就永远不用沉静下来思考将来怎么办?未来,短暂的未来,一步之前的未来,都不用再有所顾虑了。

跑到最后,冷空气吸进口腔里都像烧酒一般,刺得从喉到肺火辣辣的疼,方笛已经没有力气,眼睛一闭就扑倒在地上,周围行人纷纷讶异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人上前搀扶一把。这一下摔得方笛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略一睁眼便是白光闪耀,晕得不行。他伏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撑起身子继续走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原本是绿豆大小的雪晶到最后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在这无风的冬日里肆意地飘洒着。有一片晃晃悠悠的飘到了方笛的面前,好像是喝醉了酒在走夜路,茫然没有方向感,被他伸手一截,便附在了手心。

它有一副很漂亮的晶形,最初仿佛六根枝桠成双对立的形状在手心的温度下几乎每一个瞬间都在改变容样,不过短短几秒钟,便化为一颗透明的水珠,方笛随手一挥,便即消失不见。

方笛笑了笑,在这一片灰白的天地之间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竟走到了一家饭店门口,方笛心一动便走了进去。突然看见门口有一个“衣冠不整,谢绝入内”的牌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跌倒在雪地里已经沾得泥泞的校服,便几下脱了下来,看着衣服胸口处印着的校名和校徽,痴痴的笑了起来。

开除了,嗯……我也不是那个学校的学生了,还留着它做什么?

想到这里便将破旧的校服扔到了垃圾桶旁边,整了整衬衫和毛衫,一脸带笑的沿着扶梯上到了二楼。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您用正餐还是下午茶?”知客小姐将方笛迎了进去,现在的时间似是过了正常的午饭时间,大厅里面只有寥寥几桌有客人,方笛叫了一个很大的房间便随着她走了进去。

宽敞的大房间,壁纸和地毯都有很鲜亮的红色装点,在黄白的灯光照耀下有种很温馨的感觉,方笛看着十二人的大桌子打量了一番,便拖了张椅子坐下了。

“先生请问共有几位客人呢?”知客小姐见方笛坐下后许久不说话便询问道。

“撤掉三个位子,”方笛似乎很高兴地回答着,然后依次从上座开始轮流指着说:“爹坐在那里,娘坐在他的右手边,齐叔叔和宋阿姨在爹的左手边……那里坐的是齐天哥,呵呵,旁边还有齐闯,哥坐在我的左边,我的旁边……是云裳。”面目含笑,一副沉浸在快乐之中的样子。

知客小姐听得莫名其妙,再一看这个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裤子上泥泞点点,不禁心里有疑,试探着问道:“先生,请问您来这里是找人吗?”

方笛猛地转过头,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有一股锐利的光芒,看得知客小姐有些害怕。

“怕我不给钱?”方笛轻蔑地问道,从钱包中抽出来一张信用卡扔到她面前的地上说:“没密码,去查查里面有多少钱再回来,顺便把你们经理叫来!”

小姐唯唯诺诺地从地上将卡片拾起来,一看是一张金葵花白金卡,赶忙道了声对不起,将卡片双手递还给方笛,小步跑出去将经理找了来。

“哟,二少爷!”面目和蔼的女经理一见方笛便笑了起来,“今天怎么有空?是大少爷回来了?还是家里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总共九个人,三位女士,家宴。”方笛头也不回,冷冰冰地说。

“明白,还是按照老规矩对吧……”经理显然训练有素,从不过问多余的话,“那……请问喝点什么?”

“三瓶十五年茅台,一瓶库克一九九八……和那天晚上一样。”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起菜,现在。”

没过多久,酒和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服务员感到很奇怪,空荡荡的桌子只有方笛一个人,却摆了满满一桌,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冷掉吧。

可是方笛好像并不介意,待菜上齐,他便叫服务员离开了房间,自己倒上一杯酒,隔着桌子对着另一端说:“父亲……我,敬您一杯。”澄清的酒液灌了下去,火辣辣的灼得方笛喉咙生疼,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又斟满一杯。“母亲……”

“哥哥……”

“云裳……”

第六十八章

正坐在楼下客厅里对着电视的方宙正看得昏昏欲睡,突然一阵敲门声让他清醒了过来。他麻利地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穿过门廊打开了大门,不禁皱了皱眉头。

“大少爷,果然是您回来啦,呵呵。”说话的正是饭店那位经理,“今天小少爷光临敝店,喝了一点酒,我怕他一个人晚上回来不方便就找了个员工陪小少爷一起回来了。”

方宙向经理的身后望去,有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正抱着满脸通红看似人事不省的方笛,说“喝了一点”需要人“陪”着回来,确实是给足面子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是不好意思,舍弟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您这么说……”经理笑着回答,话音未落便听到方笛悠悠抬起头,大声喊道:“他……他不是,不是我哥!”

抱着方笛的青年一见方笛醒了过来,连忙轻轻地把他放下,只是扶着他的手臂。

经理听到这话,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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