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不小啦!"荣妃牵过金音,搂着她的肩,"你父王八岁就登上王位啦。满城现在是太子,诗书不会,武功不学,今后怎么办? "
荣灌捋着胡子呵呵笑道:"章周,今天那几页背下来了吗?"
章周低头看了眼满城,见他朝自己猛眨眼睛,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呃......还没背呢。"
荣灌轻叹一声,道:"我老了,等我不在了......"
"爹,你说什么呢?"荣妃用胳膊肘顶了顶父亲,埋怨道:"你还老当益壮,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是迟早的事。我们荣家早已没落了,如今乱世纷争,我一死安庆王朝前途难料......"荣灌苦笑,转而,对章周和满城说:"我的秘籍就教给你们两了,哪天背下来,就毁了这刀谱。就算现在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记在脑子里了,以后你们会知道它的用处。满城,你一定要将这刀谱背得滚瓜烂熟,至少今后能保护自己,我才能放心啊。"
满城咧开嘴笑了,清澈的双眸散发着无暇的气息,天真的嗓音响彻章周的耳膜,"好啦,我听话就是。"
阳光从窗外照在荣灌银光闪闪的头发上,他的慈祥笑容,还有那句话,章周永远都忘不了--
"不过,我希望这刀法,你们永远用不上,永远不要用。"
十三 苦不过
1
影杉领着简慧到了池子中央的凉亭里,简慧给蔚阳行了礼,蔚阳忙道:"舅娘快别这么见外,进来坐吧。"
常进禄的夫人书琴和爱妾雷芝益已坐在凉亭里了,此时都笑着招呼简慧。
简慧坐了下来,书琴问:"简慧姐,甜妞儿又在陆通那儿?"
简慧应了声:"是呀。"却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蔚阳心下疑惑,芝益已先开口问:"简慧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简慧犹豫片刻,道:"陆夫人托我问曲甜的心意,若是她同意,陆家就派人来提亲,可是曲甜居然死活不愿意,又不肯说出自己到底想怎样!我和他爹现在都急死了。"
"陆丞相年轻儒雅,有什么不好?" 芝益轻轻摇扇,道:"甜妞儿可是大王的表妹,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愿意去陆家做小?"
书琴脸色微动,不发一言。
芝益察觉到了,忙拉上书琴的手,笑道:"简慧姐,你看我嫁到常家不也过得滋滋润润的?书琴姐半点委屈都没让我受呢,我们姐妹两不也相处得和和睦睦的?做个小妾也没什么不好嘛!你说是不是啊,书琴姐?"
书琴缓了神色,蔚阳"扑哧"一笑,"芝益姐能说会道又善解人意,书琴姐能不对你好吗?"
书琴含笑看了眼芝益,转而,对简慧说:"陆夫人待甜妞儿也很好,我看你家那丫头是心有他属,才不愿嫁给陆通的。"
简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芝益问道:"简慧姐是怕甜妞儿像我妹妹和齐家的小丫头一样执迷不悟,误了终生吧?"
蔚阳知道芝益是雷丞相的大女儿,她下面还有个妹妹芝源,却不知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发了疯,终日锁在雷府深院里,不能见人。但那齐家的小丫头却是活泼可爱,芝益怎么把她和一个疯女相提并论?想到此,蔚阳便问道:"敏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芝益道:"她整天为了一个魏寺虎和她爹她哥又吵又闹,还能对劲什么?"
蔚阳哑然失笑,道:"芝益姐,她也没有什么错呀。我看那魏将军年轻英俊,敏儿的眼光好得很呢!"
芝益与书琴神色古怪地相顾一眼。蔚阳又道:"我还答应她,今后帮她向齐老将军说情,成全他们两个呢。"
简慧脸色苍白道:"王后娘娘,敏儿是个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害了她,你若去说媒,那结果可是......可是......"
"可是和我妹妹一样,"芝益接口道:"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疯子。"
蔚阳吓了一大跳,疑道:"那魏将军一副厚道老实的模样,怎么会毁了敏儿呢?"
简慧"哼"了一声,道:"王后娘娘,这威震军里没有一个好人。魏寺虎一年前还是常将军营下的一个小步兵,夏将军把他收到威震军后立刻把提拔他为威震军副宗将,你看他还能是什么好人?"
蔚阳觉得十分可笑,"这不是更能说明魏将军出类拔萃,前途无量么?"
简慧却寒着口气说:"王后娘娘,这很明摆的就是他手段高明,所以夏将军破格让他一个无名小卒坐在威震军第三把交椅上。能让夏将军如此偏爱,他还能是什么好人了?"
蔚阳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立即反驳道:"舅娘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听说魏将军武艺高强,这一年屡立奇功,我看夏将军早早的提拔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夏将军有先见之明罢了。"
简慧一怔,听出蔚阳有意偏袒满城,于是不再说话。倒是芝益插口道:"王后娘娘,你看成将军人怎样呢?"
"这......成将军不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吗?"
"哼!他确实是个好人呢!"芝益冷笑一声,"我妹妹就是因为他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呢。"
一直默然无语的书琴皱起了眉头,轻斥道:"芝益,这怎么能怪忠善?忠善原本是想保护芝源,只是没料到把事情越弄越糟罢了。"
芝益嘴一噘,不说话了。
蔚阳追问道:"书琴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书琴苦笑道:"当年雷丞相也是死活不肯让芝源和忠善来往,芝源就哭着去求王妃,王妃一时心软亲自去向雷丞相求情,雷丞相碍于王妃的面子只得答应了,可是忠善非但不去提亲,还躲躲闪闪的,终有一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芝源就疯了......"
蔚阳越听越糊涂,还想再问,就听芝益咬牙道:"还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八成就是......"
"芝益!"书琴截断她道:"你可别乱说话,若传进了夏将军耳朵里,进禄也不好做人。"
蔚阳心下升起了一团莫名怨气:这又和满城有什么相干了?
却听简慧重重叹气道:"我听曲学说,怕是我家那傻丫头明知成忠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痴情于他呢。"
芝益和书琴皆变了脸色,芝益道:"简慧姐,若甜妞儿真是这样,那就遭了,夏将军可不会饶了她。"
"你......你们说什么呀?"蔚阳不耐烦地打断她们,"这成将军薄情忘义,关夏将军什么事啊?"
那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芝益神色诡异地压低了声音,道:"王后娘娘,我还以为城里只有申家那户呆子还蒙在鼓里呢!也难怪,你刚来圆辽,当然什么也不知道。那成忠善呢......他和夏将军的关系......可是一点都不避讳的。"
蔚阳瞪大了眼,不明所以。
简慧靠近了蔚阳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话。
蔚阳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几乎要失口叫了出来。好容易正过神来,却是全身抖得不能自制。
满城,你到底有多少秘密呀!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书琴以为蔚阳单纯只是惊骇,忙握着她冰凉的手,缓声道:"忠善倒是个好男人,只是被夏将军缠住脱不了身......"
"怎......怎么可能!"蔚阳音调都变了。
"怎么不可能?"芝益眼一翻,道:"整个威震军都知道,夏将军连大王的话都不听,就只听成忠善的话。在城里成忠善天天住在仲碧府,他那护国将军府简直就是摆设,而且出征在外,他们也是亲同形影,我听进禄说这一年来他们尤其放肆,几乎都是睡在一个帐内的......"
蔚阳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满城与那个成忠善呆在一起时,自己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满城看着成忠善的目光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蔚阳都嫉妒了!
蔚阳心里的悲楚远远大于震惊,她紧咬着下唇才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却见简慧终于忍不住,落泪道:"我家曲学现在也是终日不回家,他和妓女私定终生也就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城里还有谣言说他和成忠善一样沉迷男色,我们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若是曲甜再出个意外,我可怎么是好!"
书琴拉着简慧的手连连劝慰,蔚阳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晕晕乎乎,昏昏沉沉,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不知熬了多久,客人总算是走了,蔚阳回到屋里,梦游一般上了亭阁,默默在窗口处张望着仲碧府片刻,终于如洪水暴发一般,伏在桌几边失声痛哭。
2
游莲山的一处浓密林子里,清澈的溪水汩汩流动,深处碧绿的水面上,荡漾开猩红的血色涟漪。
过了片刻,立在溪水浅处的人焦躁不安起来,他猛地钻进深处,游到水底抱紧了满城,冒出水面来。
"满城,你还要在水里憋多久啊!"忠善拨开他脸上的湿发,柔声道:"你已经洗得很干净了。"
"骗人,我还有闻到血腥味。"满城挣扎着又要扎进水里。
忠善抱着他不放,劝道:"那是我身上的血腥味。"
"骗人,我闻到就在我头发里......"
忠善不让他说下去,立刻粘上去吻他苍白的嘴唇。
满城不再挣扎,他合上了眼睛,轻轻抚摸忠善的脸庞,一时间,陶醉得忘乎所以。
茂盛的树林挡住了夏日骄人阳光,林子里出奇的阴凉。满城背朝天趴在草地上,惬意地将头靠在忠善腿上闭目养神。
忠善时不时捧起水来淋在他背上,皱眉道:"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就长痱子了?我都叫你别抓了,抓出那么多血痕,痛不痛啊?"
"痛!又痒又痛!那铠甲太厚重了,又不透气,我可不可以不穿铠甲上战场?"
"当然不行。"忠善眼里都是心疼,又捧起水浇在他背上,轻拍他背上的血痕,"不过我们马上要回去了,你就不要再穿了......希望夏天过完之前不要再出征了......"
"......"
"满城,回营里去上点药吧......"
"......"
"满城?"
"......"
"满城,你睡着了?"
忠善不再唤他,也不敢换姿势,生怕动醒了靠在自己腿上的人。
许久许久,静谧的林子里,有一个人,幽幽地自言自语:"满城,他如果爱你,怎么会舍得让你受苦?"
十四 伤及
1
一骑快马,飞奔进了圆辽城,径直扑向耀极殿。
空旷的殿堂上依然掌着一束长明灯,这个国家的君王正独自一人伏案忙碌,突然,他停了下来。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听到有人呼唤他,只是他的心,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自己。
他抬起头,侧厅的偏门处,立着一个人,清冷的无伦容颜,温存的明亮眸子。
他注视着那个人,动了动嘴唇:"你......回来了......"
"章周!"满城再也抑制不住,跑过去抱紧了他,倒在他宽阔的龙椅上。
"满城!你......你回来了!"他激动万分地狂吻着日夜想念的人,只想让这一刻就这么停止,让自己的心永远这么安稳,这么幸福。
满城冲动得全身火热,颤着手指解开了衣扣......
章周,我的后背像火烧一样痒痛难抑,你摸一摸啊!你会心疼的!
章周,你快摸一摸啊!你快说你心疼我了......
你......
章周的手,缓缓停留在满城赤裸滚热的胸口,却轻轻地推开了他。
一时的忘情沉醉最终还是被理智打败,章周一脸的愧疚,轻声道:"满城,你不能留在这里......"
这话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满城紧锁浅眉,痛苦而又无奈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