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上——博研一笑
博研一笑  发于:2011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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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洒在小华的画板上。他背对着阳光,专注地耕耘着那一方画纸。我走过去,他画了一幅山水图,山峰巍峨缠绵,大江迂回曲折,一条铁索桥连接彼岸,岸上站着一位伫足远望的少年。

山水画的旁边,用楷体写着:巫山印象。

那不像巫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但却画得那样生动,我想,小华一定是凭借了千百次想象,才在心里揣摩出这幅风景来,即使与现实相差甚远,却比真实山水更平添几分孤独感与相思感。那铁桥少年眼里流露出来的哀思,看得我心里隐隐生疼。

小华发现我们,冲我们甜甜一笑,腼腆地站起来,用瘦弱的身子挡住画板:“不许看!画得可丑了……”

大熊走过去挠他痒痒:“都看到了你小子还藏什么藏,信不信大熊哥哥把这画拿去张贴到公园里!”

小华被大熊挠得连连求饶。我忽然只想到,一对天使。大熊跟小华打到一块儿,活像一对天使。

就在他们打闹的时候,绘画室门口出现一个女人。我顺眼望去,四十来岁,一身黑色西装裙,典型的女强人形象,眉心一粒浓浓的黑痣,尤为招眼。

她就是小华的妈妈。突然我心里百感交集,想起小姑跟我说过的话,眼前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焰子哥哥的生母。如果她真是的话,我真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

美人痣的杜世菊在门口软软地叫了一声小华,小华便疯了似的扑过去,跟他母亲抱成一团。显然他因为太激动而引起心脏痉挛,紧紧地捂住胸口,脸上却还是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叫杜世菊的中年女人扳开小华,笑道:“小华,真不害臊,这么大个头了还抱着妈妈撒娇,也不怕两位哥哥笑话!”

小华便拉了他的妈妈进来,并排坐在木头矮凳上。大熊笑道:“杜阿姨,你怎么没声没息就从河南跑来重庆啦?”

杜世菊笑笑,理了理给小华扯乱的头发,说:“这不是想小华想得紧吗,想给他个惊喜!对了,大熊,听说上次善款的事出了点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熊则挥挥手,哭笑不得地说:“别提了!千古奇闻,被人诬告慈善基金是黑钱窝!不过逢凶化吉,清者自清,举头三尺有神明,行得端不怕恶狗咬。”

杜世菊则一脸歉疚地说:“听说你还进去给关了几天,都是杜阿姨害了你。没给填什么档案纪录吧?不会影响你以后的学业吧?”

大熊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您太言重了。杜世菊却忧心忡忡地说:“怕是有人盯上这笔善款了!这次来个下马威,搞不好下次来个马后炮!真是没有人性,都打上儿童基金的主意了!看来以后咱们得谨慎点才是。”

虽然我插不上嘴,却也听得懂他们讲的是什么。原来大熊说过的那对建立星辰红十字基金的河南夫妇就是眼前的杜世菊,还真是巧了。难怪这杜世菊总是一身西装,跟个女老板似的,原来她这么有钱,都可以开慈善基金了。不过这年头这样的好人也的确少得可怜,赚了钱能够做到扶贫济弱,真的令人钦佩。

这时大熊的手机响起,大熊一看,说:“是小康发短信来了,让我去召集孩子们准备晚餐。那我先下去了,你们聊。”

大熊便急匆匆走了。绘画室里只留下我们三人,一时间我竟然觉得尴尬。倒是杜世菊是见过世面的人,和蔼可亲地问我:“小伙子,上次我在公园见过你的,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小华妈妈。你也是跟大熊一块儿在医院里做义工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热心啊,个个都跟天使似的,素质真高!”

我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心里充满着矛盾,如果眼前这位杜世菊真的是多年前抛夫弃子的那个无义女子,那现在却处处筹募善款,布施恩惠,捐献爱心,我是该爱呢,还是恨?我终于明白,原来人是复杂的。判断一个人不能单从一个方面去着手,永远不像辨别颜色那样简单。

她细细端详着我,说:“我总觉得你很面熟呢!倒是很像我一个故人。”

我极不自在地笑了笑,真希望有只面罩将自己的脸藏起来,说实话,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直勾勾盯着看。她看我带了些羞怯,更是观察得仔细了。

我便把头扭向窗外,站起来道:“天……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该回去照顾我奶奶了。”

我便匆匆走出绘画室,咚咚咚咚跑上奶奶的病房。奶奶仍在沉睡中,一抹残阳透过轻纱般的窗帘洒在她清瘦的脸上。

窗外,是一片暮薄西山,斜阳晚坠。

我回过头来,看到那个身穿黑色西装裙的杜世菊竟然站在病房门口,局促着眉头看着病床上的奶奶,愁容满面。她看到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奶奶,突然捂着嘴哭了,豆大的眼泪洒了下来。

我不安地看着她,看她抽搐得直颤抖,莫非她真的就是焰子哥哥的亲生母亲?一时之间,我内心所有关于这个女人的联想都涌起来,狠心、不守妇道、薄情寡义、恬不知耻……

可是,当我看到她像没有支柱似的倚在门框上,哭得那样痛心的时候,我再也不忍心把这些词语强加在这个善良女人身上,她建立儿童基金,四处筹集善款,一定不是一个心存恶念的女人。

正在我百感交集的时候,偏偏电话响起,一看是焰子哥哥打来的,我便跑到走廊尽头,快速调节好心情才接通电话:“有事么,焰子哥哥?”

“今天看到媛姐姐从医院回来,守夜守得脸都瘦了。所以我想,今晚你就别在那守了,我去替你,行吗?”

我朝病房望去,杜世菊正站在门口望着我。我便快速移开目光,回道:“不用啦!我没事的,你就安心在店里做事吧,别多想了。”

焰子哥哥还想说什么,我怕他真一个冲动就跑到医院来,要是撞见眼前这个叫杜世菊的女人,难免会节外生枝,长出什么幺耳朵来。于是我随便搪塞了几句,就匆匆挂线。

我走回房间,能感受到杜世菊想跟我说点什么,她的嘴唇嗫嚅着,却始终也没开口,只叹了口气,丢了句“好好照顾老人家”,就转身离去了。

很快就天黑了,我到医院领餐处买了份盒饭,就回到病房。房里闷热得紧,我的衣服都汗湿了,惨白的日光灯下,飞舞着一群昆虫,想必是酝酿着一场好雨。

我在奶奶病床前趴了一夜。早上有人把我推醒,我睁开惺松睡眼,原来是焰子哥哥,便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冲我笑笑,安静地说:“你看你,就这样趴了一夜。这里交给我吧,你快回去休息休息。”

焰子哥哥深邃的眼里满是柔情与体贴。我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就神情恍惚地往外面走。

外面下过雨,水泥地上一洼一洼的水坑。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竟然看到大熊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儿童读物。他看到我一脸睡意,笑道:“嘿!一大早就遇到个睡美人!”

我也冲他笑笑,却不争气地呵欠连连。

大熊把书搁在膝盖上,换了换手,说:“这些小人书都是小学生捐献的,一直搁在家里,今天才给孩子们送过来……瞧你这睡意蒙眬的,走路都像脚下不长根儿似的,歪歪倒倒。你在这里等会儿,我把书搬进去了出来送你回家,顺道去喝杯茶……好久没喝你们兰舟茶楼的茶了,听说最近推出了党参茶,去试试。”

说着大熊便抱着书进去了。车里那位身形彪悍的司机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儿。看他这副高兴的样子,估计是今天生意不错,大熊这一来一回的都把他这车给包了。

到了家,茶楼正好开张,小灰忙着招呼客人,小王则在开水房里烧水。妈妈正在柜台边拿着个电子计算器叽叽叽叽地按着,一丝不苟的她俨然没发现我和大熊回来。

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把染黄的头发染黑了,拉得直直的,在脑勺后面挽了一个大大的发髻,套着一只网状黑色发兜,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我轻轻走过去,妈妈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按计算器,问:“回来啦?奶奶怎么样了?”

我说:“正睡着呢。现在焰子哥哥在那看着。对了,党参茶卖得怎么样?”

“很不错。”妈妈一扬计算器,说:“你看,党参茶刚一上桌,就很受茶客们欢迎。老茶客们都很厚道,四处帮着宣传,才几天功夫,营业额就提高了两成,看来妈妈得找个时候犒赏犒赏你这位出谋划策的大功臣呢!”

我看着妈妈的笑脸,心里却酸酸的。我知道妈妈是表面上开心,尽说些好听的逗我高兴。我知道,因为给奶奶看病,她计划了很久的扩店计划不得不取消。本来在党参茶上桌的当口,正是扩店的大好时机,却生生给错过了。

妈妈看了看我,心疼地说:“看你这一夜给熬的,眼睛都红了。上去睡会儿吧,韵儿。”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困,我陪大熊喝杯茶。”

妈妈这才发现,大熊在门口站那么久了,也一直没去招呼他,脸上一阵愧色,便让他随便坐,想喝什么茶,兰姨请客。

我们都要了杯党参茶。又喝到家乡的味道了。我想起老家腿给人打折、孤苦伶仃的干爹,不禁鼻尖一酸,千般滋味喷涌而起。大熊直夸新茶很好喝,甘甜爽口,气味独特,显然没觉察出我的重重心事。

我突然想起什么来,就问大熊:“对了,你爸爸是医生,他们医院有没有研究中医之类的啊……我说的不单单是指中草药,还指针灸、火罐之类的。”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突然想到有个来自乡下的阿姨,她以前是个民间医生,在农村很吃香,精通许多偏方,可以治很多疑难杂症,被村民们尊称为妙手回春的女华佗。可是自从她搬到重庆来之后,她的本领就再无用武之地,也没有人赏识,现在稍好点的医院都看重现代医疗技术,所以她一直得不到认可,你看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哪家医院对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

我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大熊也算是勉强明白我的意思,挠着脑袋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等我问了我爸,再告诉你吧。”

这时,我听到妈妈冲正在招呼客人的小灰喊道:“小灰!小灰,你过来一下,兰姨找你有事!”

小灰便放下茶盘,虎头虎脑地跑到妈妈身边。妈妈把一沓红红的钞票递给他,说:“小灰啊,这是补偿你的!上次你去巫山跑党参的事,让你受苦了。”

小灰一看妈妈要给他钱,便挥舞着双手,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要不是兰姨您肯收留我和小王,怕是到现在我们小哥俩还睡桥洞呢,您就别客气了!”

妈妈硬是把那叠钱塞到小灰手里:“你不听兰姨的,信不信我把你开了?乖乖拿着,招呼客人去吧!”

小灰便收着钱,卖力地工作去了。

妈妈又朝开水房里喊小王小王,小王便从一片雾气缭绕的水房里钻出一张满是煤炭灰的脸来,问:“啥事儿啊,兰姨?”

妈妈又从皮包里摸出一叠钱,说:“你过来把这笔奖金领了!”

小王一边一头雾水地走过去,一边问:“啥奖金啊?不是已经发过了么?”

妈妈便说:“前段时间小灰在巫山出了事儿,小韵他奶奶又生病,是你一个人顶着茶楼的,这点奖金算是少的了,快拿着吧。别推辞,不然就走人。”

小王没辙,只好领了那笔奖金去。

大熊笑了笑,一只圆圆的酒窝浮现,他喝了口茶,说:“兰姨可真是个体恤员工的好老板哪。”

…… 第十五章 随风逝 ……

闲筝

莫名苦

最是情浓

何处可相溶

云又落星又空

更问灵犀几时通

白亮这小子这几天疯了似的给我发短信,跟我打听康乃文的情况,人生目标、宗教信仰、家庭成员、生日星座、兴趣爱好,整个跟一狗仔似的。这小骚货,才见一面就对人家这样上心,准是动了凡心了。于是我回他:你是不是还要我告诉你他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什么牌子啊?

刚回完白亮信息,又接到一条短信,是康乃文发来的。打开一看,内容不多,就一句话:过来陪陪我好吗,很寂寞。

我眼前又浮现起那个黑镜框、国字脸、短碎发、碎花衫的背着画板的男孩子。他话不多,却句句感人肺腑,让人从心窝里感到贴近。看着寥寥数字的信息,仿佛他给我念的那篇几米漫画独白又在耳畔响起,我走到窗边,拉开深蓝色窗帘,伸出双手,却没有那只等待在云端的小鸟飞入我掌心。

我转过身,看到衣柜里挂着那件康乃文给我的红底白花的短袖衫,我想,它应该物归原主。于是我折好它,放入一只白色塑料袋,下楼打车。

出租车很快就开到江北新区的大和小区,我按响门铃,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便出现在门背后。康乃文招呼我坐下,并给我冲了杯咖啡。第二次来这间房子,却一点也不陌生。还记得那晚,我们蜷在这玫瑰色的沙发里看了一夜电视。

今天康乃文穿了一件很随意的紧身小背心和蓝色牛仔裤,露出两只漂亮的小麦色肩胛,一身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是经常出入健身房的男孩子。

房间里显得比较凌乱,画布撒了一地,大大小小的涂料盒,满地都是。靠墙的那张画板上,画着一副抽象的梵高式的图画,不成比例的花朵、两张嘴的乌鸦、线条坚硬的水果、长着尖耳朵的男孩、颜色诡异的森林,我实在搞不懂这些画家的脑子里为什么会装满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冲我笑笑,坐在在茶几对面的小矮凳上,说:“谢谢你来陪我。”

我笑道:“客什么气呀,你对我的收留之恩,我都没道谢呢。顺道把这衣服带来还给你。”

他依旧只是笑,话不多。然后他起身走到墙边那副还没完成的梵高式抽象画面前,继续拿起笔刷涂涂抹抹。他一边涂一边低语:“让你这么远的跑过来,就只能让你看看这些破烂玩意儿了。只是爸爸妈妈长期不在家,一个人寂寞得紧。”

我问他:“那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呀?他们工作很忙吗?”

康乃文看看我,换了一只深褐色的笔刷,说:“我爸是搞建筑的,长期在外面监工。妈妈是导游。今天叫你过来,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大熊他忙着那个慈善基金,成天在外面募集善款,所以我就找你来了。”

然后,他指了指他的房间,说:“里面书架上有我的全部绘画作品,随便看吧。画得拙劣,不要见笑就是。”

我便起身进去了。上次来得匆忙,只顾躺下就睡,也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房间。不大,十来个平方,深色木地板,一张矮脚单人床,灰色被单,墙上贴满世界名画,很多都是我没看过的,其中梵高的作品居多。看来他真的很喜欢梵高。

靠近窗户便是他的书架。上面摆满画册,看来他还真是一位高产的画家。我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来看,里面全是画的一个女孩,线条运用自如,明暗交织,人物形象生动,栩栩如生: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巴,一头瀑布般的秀发,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

我再抽出一本,画的还是这个女孩,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我好奇地冲客厅里的小康喊道:“画里面的长头发女孩是谁啊?你女朋友吗?”

外传来小康低沉的声音:“嗯。”

“真漂亮啊。”我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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