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子野心(出书版)——小十四
小十四  发于:2009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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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线条优美的指头轻轻伸前,搭在呼邪儿黝黑的手背上,手搭着手,握着笔,掌控着笔尖,一下一下地在纸上移动。

  横努、直勒、勾、撇、掠、啄……

  一笔一笔,写出秀丽而端正的笔迹。

  呼邪儿不住斜眼偷看他,那张白玉似的脸孔就贴在他的脸旁不到咫尺之间,连薄薄的皮肤下每条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淡淡体香飘于鼻尖,叫人心荡神摇。

  心怦怦地在跳,呼邪儿忍不住想把他扑倒,但这里有别人在,又怕他生气,悄悄单起左眼,向旭日尔打眼色。

  旭日尔会意,与乌图悄然退出帐外。

  纳兰紫渊的心思也不平静。

  第一次教呼邪儿写字的时候,他连笔也不会拿,只会用嘴咬着笔杆,双手沾满墨汁印在纸上乱印。

  到后来花尽心思教他稳稳地坐在书案后,手把着手教他写字,再到现在,自己的手掌只能勉强覆着他的手掌的上方……一切都像眨眼间发生的事。

  旭日尔与乌图退出去的时候,正好是纳兰紫渊放开呼邪儿的手的时候。

  「兰兰……」垂首看着被放开的手,呼邪儿刹时低落到极点,纳兰紫渊没有留意到,拿起刚写好的诗,轻轻吹干,漫不经心地问。

  

  「呼邪儿,你日后有什么理想?意思是想做的事。」

  他为年幼的呼邪儿上堂时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年,他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现在……

  呼邪儿很伤脑筋地托着头,没有立即回答,纳兰紫渊并不催促,在他耐心的眼神中,呼邪儿忽然地用力拍一拍手。

  「我要征服世界!」

  静了静,纳兰紫渊则很认真地问他。「征服世界的哪里?哪一片土地?」

  「全世界!总之我的铁蹄踩得到的地方!」呼邪儿展开双臂,动作就似要把世界拥入怀中。

  「征服之后又怎样?世界这么大,百姓那么多,你要怎样统治他们?」

  呼邪儿摇摇头,很用力地答:「我不知道!」顿一顿,他又说。「兰兰可以帮我想,做我的丞相,丞相是用来管理百姓的。」

  纳兰紫渊只觉心中一暖,旋即抑制下来,沉思良久,他缓缓摇头。

  「世界太大,等你统治世界时,我或许已经老了,我做不了你的丞相。」

  闻言,呼邪儿垂下眉眼,很沮丧地道。「……那你要做阿提拉的丞相吗?」

  为什么又和阿提拉扯上关系了?纳兰紫渊受不了地摸一摸光洁的前额,试图用说话安抚他。

  「呼邪儿,我相信你做得到,无论是征服世界还是其他,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够达成,但是,你知道吗?当你征服世界,在你的铁蹄下必定沾满血肉,永远也洗之不去……」轻轻踏前两步,他仰首,看着呼邪儿蓝得如草原天空的双眼,语重心长地接下去说。「呼邪儿,把你的理想换成另一件事吧。你没有必要行那一条棘荆之路,路的尽头除了权力与荣耀,只有痛苦、沉重。」

  「不过,我喜欢战争!而且……」窥看着他的脸色,呼邪儿小心翼翼地道。「而且,兰兰想做丞相,对不对?」

  「丞相?」纳兰紫渊拂动衣袖,忽尔发出一声冷笑。「小时候我连御史也不想当,只想一生做个吟诗作画的才子。」

  他不再说话,就此向帐门走去。

  「兰兰……」呼邪儿不敢追,站在原地悄声叫他。

  纳兰紫渊也知道自己拿他出气实在没有道理,顿下脚步,叹口气,转过身去。

  「你的头发乱了,过来,我帮你梳一梳。」

  拉着手,与呼邪儿坐在营帐左角铺着的驼毛毡毯上。

  只不过一天时间,梳成小辫的头发已经散开大半,纳兰紫渊索性把所有未散开的辫子都解开,从衣袖拿出一把小巧的玉梳,执起卷曲的头发,细心梳理。

  「兰兰,明天你也要替我梳头。」

  「如果你的意思是,明天前又会把头发弄得像个傻子一样,那我就实在无法奉陪了。」他把发带拉紧,呼邪儿的头发就变成一条瀑布大辫从颈侧流泄。握着自己微卷的发尾把玩,呼邪儿厚实的背脊很自然地挨着纳兰紫渊的身子。

  炙热的体温传来,纳兰紫渊的脸色微红,伸手轻轻推一推他的肩膀。「叫旭日尔陪你去玩吧!余下的罚抄先记着帐。」

  「哦?」他没有立时欢欣雀跃,反而很讶异地瞪大眼睛。「我可以去玩?不用罚抄,真的可以去玩?」

  「嗯!」纳兰紫渊点头,拉着他站起来,拿起帐中挂着的一顶帽子给他带上。

  平顶的皮帽子左右垂下两条黑白相间的貂毛,衬着他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孔,更添一份英姿飒飒的草原气息,湛蓝的眼睛光采闪熠,他就像一头年轻而强壮的草原狼,浑身都散发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看着他,纳兰紫渊脸上的神色更加温柔,眉目像泛着一层蒙眬的玉洁光晕,柔声道。「呼邪儿,大汗叫我陪他出去走走,要四、五天才会回来。」

  「哦……」呼邪儿傻愣愣地点头答应,他正暗地松一口气,忽听呼邪儿问。「那我也要一起去。」

  「呼邪儿……」纳兰紫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把嗓子放得更轻更柔。「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不要闹事,我回来后会『陪你做很多事』的。」

  特别强调的语气,令呼邪儿登时就陷入那「陪你做很多事」的种种天马行空的想像之中。

  见他怔忡出神,纳兰紫渊暗暗松一口气,掖起衣摆,蹑足出帐。

  旭日尔守在帐外,一见他出帐就露出捉狭之色,故意放声大叫。

  「纳兰……」

  纳兰紫渊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脸上的冰霜之色,成功地止住他的话柄。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旭日尔不是味儿地啐了一声,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被他唬住。

  回到帐内,呼邪儿依然沉醉在幻想之中,神色痴迷。

  旭日尔高声说。「呼邪儿,你出去吹吹风,让脑袋清醒一下吧!你知道纳兰先生要陪大汗到哪里吗?刚才阿里告诉我,大汗请纳兰先生一起去看皇宫的兴建情况!看你还在傻高兴什么!」

  呼邪儿在瞬间清醒过来,眯起眼问。「你说他和父汗到哪里去?」

  「皇宫!」旭日尔没好气地道。「他去看那个建好后,第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宣布阿提拉为汗位继承人的『皇宫』!」

  闻言,呼邪儿一双湛蓝的眼睛里倏时翻起风暴。

  乌图说。「未必!」

  知道同伴所指的是立继承人的消息未必能够确实,旭日尔也认同地点下头去。

  「这也是,虽然太后一直暗示皇宫建好,大汗就会正式宣布阿提拉为继承人,但至少大汗从来没有表明心意。」在赤那,没有人不知道乌儿戈大汗最疼爱的儿子是谁,阿提拉虽然是长子,但未必就比得上呼邪儿在大汗心中的地位。

  「何况皇宫要建得好,也不是这么容易的!」旭日尔冷笑,俊俏的脸上浮起一抹邪气。「大汗昨天答应要把捉到的俘虏赐给呼邪儿,我正好想到一个好方法,保证可以把皇宫建成的日期拖延一年半载。」

  话语未落,忽然见到呼邪儿拿起弓箭弯刀,不发一言地向帐门走去。

  「你去哪里?」旭日尔忙不迭叫住他。

  「打猎!」呼邪儿回首,咧嘴而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笑容竟叫人心寒。

  

  第六章

  

  春临大地,芳草鲜美的呼伦贝尔草原上,隐隐有歌笛吹送。东风拂过长草,露出两头雪白的兔子,红眼如珠,长耳轻轻颤动,美景如画。

  

  一阵旋风翻起,阿提拉策马驰至,瞧准两头白兔项颈缠的刹那,弯弓搭箭。

  箭如电闪,疾射而去,两头白兔倒地,马奴跑上去拾回死兔,举起给众人观看,但见利箭正正从兔眼插入,把两头兔子连成一串。

  「好箭法!」

  「好!大王子箭术精湛!」

  喝采连连之中,马蹄声相继响起,陆陆续续跟上来的人马有近百骑之众,阿提拉微笑着答应,脸上没有丝毫骄矜之色。

  他今天换了一身雪白的骑士服,坐的马鞍、用的大弓都是白色,发束成辫,头戴金箍,活脱脱就是个王族公子的模样。

  着马奴把猎物收起,他不无可惜地说。「整天下来都没有遇到什么大型的猎物,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他的副将卡达哈哈笑道。「大王子箭术如神,猎物自然闻风而逃。」

  「明天我们到南边去,希望运气会转好吧!」阿提拉微笑,挥一挥手。「大家累了,先下马休息一会儿,吃点干粮!有猎到猎物的都记录下来,回去后全都领赏。」

  「是!」众人纷纷下马,拿出油饼乳酪。阿提拉弯身下马之际,看到草丛里有影子闪过。

  他立刻策马奔前,弯弓搭箭,正要放手射出,却看见那道影子原来并非他想像中的猛兽。

  「是个人!是个男人!」

  其他人大叫起来,卡达抽出弯刀,策马越过阿提拉。

  近看,便看见那男人衣衫褴褛,光裸的双足已经被沙石割破,血流不止。

  卡达脸上的神色变得轻松,随手把弯刀搭在那男人的颈子上。

  「哼!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奴隶?」赤那各部都会把从中原捉来的俘虏作为奴隶驱使,他见到这人的打扮,便认定他是逃走的奴隶。

  

  「……」男人竟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头左右张望,身子不停颤抖,久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提拉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发觉他似乎是惊慌得失去常性,于是策马上前。

  「你不必惊慌,即使是逃奴,只要有值得理解的原因,我也可保你平安!」

  或者是温文的语气起了一定的安抚作用,男人终于抬起头来。

  「救……」声音忽然止住。

  阿提拉是从他紧紧收缩的眼瞳中看出不妥的。

  身体的反应胜过大脑,他在瞬间于马上翻身。肩膀才转了半个圆圈,一道锐风便从脸颊擦过,刺痛倏起,阿提拉睁大双眼,只瞧见化身为一点银光的箭尾疾风而去。

  嗖的一声,利箭射中目标,男人连叫也来不及叫出一声,便中箭倒地,箭的劲力令他飞退十步之遥,最后从左胸尽杆而入,只余箭尾的赤羽兀自颤动不休。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都呆若木鸡,直至达卡高呼。

  「保护大王子!」

  大家才清醒过来,慌忙地上马拿出武器,把阿提拉团团围在中央,有人走去拔出男人胸前的长箭,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成功把箭拔出,箭头甚至带起地上泥土,留下一个大洞。

  那人把箭呈到阿提拉面前,但见这枝箭比一般赤那士兵用的都要长和巨大,箭头为铁铸,箭身用最好的楠木所造,由于没杆而入,箭尾凹槽亦已被鲜血填满,露出一条张牙舞爪的赤狼。

  见到长箭与熟悉的图腾,众人一时间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抹一抹被箭风擦过的脸颊,看见手背上沾上的血丝,阿提拉皱眉,举起马鞭指向高山的方向。「箭是顺风从那里射出来的,我们过去看看。」还未说完,已迳自策马往山上去。

  余骑连忙跟随,放马驰骋,众人于马上互相交换眼色,心惊之余都是暗暗敬佩,虽是顺风而下,但箭出数十丈,竟然能正中目标,这是何等可怕的臂力,何等惊人的眼界,何等精湛的箭术!

  一路飞驰,越近山头,地上的尸体就越多,背后全都插着箭矢,明显地是在逃亡时被射中的。

  到山上,只瞧见黑压压都是人头。

  「於!」阿提拉勒住坐骑,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自己的目标。「呼邪儿,你怎会在这里?」

  「关于这个问题……」

  人群中,只有呼邪儿是坐着的,更正确而言,应该说他是蹲在中央的一张圆木小鼓几上,脚边伏着一身银白的雪狼,即使身处人群之中也显得异常瞩目。

  听见阿提拉的提问,他仿佛很苦恼地歪着头良久,而给出来的答案依旧令人哭笑不得。

  「你肚饿,我也气得有点肚饿,所以就跟着出来……从根本上而言,我们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在这里。」

  早就习惯他词不达意的言语,阿提拉不再与他浪费唇舌,径自打量起他的打扮来。帽子早就放在地上了,梳在脸颊旁的微卷头发,令深刻的眉眼看上去更加野性,劲装衣着外穿着纯金护心镜,皮革护臂与指套,脚边放着一张大铁弓。

  「你们在打猎?」肯定的问话,是对站在呼邪儿左侧的旭日尔提出的,旭日尔笑着耸耸肩头。

  「是!大王子有兴趣参与吗?」他挂在唇边的笑容带着三分邪气,阿提拉心知必有因由,含笑不语,同时游目四看。

  呼邪儿带出来的人比他更多,黑压压的站满这个小小的山头,全都魁梧强壮,杀气腾腾。他所拥的赤军本来就是赤那之中,除乌儿戈直属的铁血军团外,为数最庞大的军团,况且,阿提拉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自小就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能令无数人追随,所以对人数之多寡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诧之色,反而奇怪他们之中竟有不少衣衫褴褛的夏国奴隶,全都是男人——时值青壮,而神情统一地惊慌失措的男人。

  阿提拉想起刚才那个被箭射死的男人,挥挥手,着人把那枝箭拿上来。

  「呼邪儿,你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吗?」被箭头划伤的脸颊尚在发痛,然而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丝毫愠色,反而用关爱的语气对着呼邪儿说话。

  「……」呼邪儿抬起一双湛蓝如天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半晌,答。「打猎。」

  乌图举手一挥,亲卫便把二十多几名奴隶押出来。

  「不……救命!不要……」被选中的奴隶又哭又叫,有两个较软弱的更软倒地上,但依然被亲卫扯着脚从人群中拖出来。

  至此,阿提拉已经知道他们正在进行的「游戏」是甚麽,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亲卫把奴隶们推到中央,斩断他们手脚上的麻绳。

  「跑!谁跑得快谁就能活!」

  挥刀威吓,奴隶们跌跌撞撞地朝山下奔逃起来,阿提拉瞧见他们脸上没有半分兴奋之色,反而涕泗纵横,仿若死灰。

  等他们跑出一段路程,分左右站在旭日尔与乌图身边的亲卫便从箭袋抽出箭矢。「射!」一声喝令,箭如雨点,迅雷不及掩耳间便把跑在最后的六名奴隶射成蜂窝。

  旭日尔与乌图也举起弓箭,瞄准逃跑的奴隶。

  赤那人长在草原,最善骑射,他俩更是弓箭狩猎的佼佼者,每当破空之声响起,便是人体倒地的沉重声响。

  乌图全神贯注,射出的箭若不是直接射中头颅,就是从背心穿过,一箭毙命。旭日尔与他恰恰相反,专射猎物的下肢,看着那些奴隶在地上挣扎哀号,每每露出残忍的笑容。

  阿提拉的人马这时亦到齐,见到这疯狂儿残忍的游戏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看得津津有味,阿提拉心中虽有不忍,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再加上之前的,总共八十二个……」呼邪儿扳起手指数着,抬头咧嘴发笑。

  「乌图,你要输了。」

  乌图不发一言,右手扣着四枝长箭,搭在弓上。

  「嗖——!」四枝箭同时射出,却只听见一道尖锐风声。

  「好!」喝声中,又有四人倒下。

  铁铸的脸孔上浮起淡淡得色,乌图先向旭日尔看一眼,接着,垂头看着呼邪儿。「八十三,我赢!」

  「嗯!他赢!」呼邪儿用力地点头,手指着乌图,眼睛却看着旭日尔。

  旭日尔咬一咬牙。「你白高兴什么?别忘记你和我是一组的!」

  「哦……」呼邪儿瞪大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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