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回味,男子暗暗乍舌。
耶律熙沉思道:“这次事情闹得大,姬容应该不会再放过姬振羽了;而叶国那边……自己的皇子,就算只是名义上的皇子被抓了,怎么可能没有反应?此事最大的可能结果不过是两国边境发生冲突。”
“夜晴想引发战争?”男子有些迟疑。
耶律熙微微嗤笑:“夜晴不止想引发战争,只怕还想要那个位置。”
明白耶律熙说的到底是哪个位置,男子一时骇然:“一个后妃?……”
“否则她好好的妃子不做,玩这么多手段,掀起这么多风浪,甚至还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什么?”耶律熙脸色有些阴沉的反问,说到这个地步,他不由有些想起了之前一段不太好的记忆,以及……
一个不太好的女人。
见耶律熙这么说,男子嘴唇微动,本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心中冰凉,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至于耶律熙,面色短暂的阴沉过后,他便又恢复了平静,只道:“夜晴不足畏惧。虽手腕高明,却失之阴狠,长此以往必不得人心,纵一时风光也难长久。”
“那我们便不再同她联系了?”思索一会,男子问。
“不联系?”耶律熙重复一遍,随即玩味笑道,“不,怎么能不联系?当然是要多多联系。只有多多联系了,我们才好浑水摸鱼,及时捞上些好处。不过……”
说到这里,耶律熙的声音突然低下。
“殿下?”下意识的问了一声,男子运足耳力,也才断续听见几个字。
……我倒有些期待……方法……
期待……方法?男子微有些怔然。
期待谁的……什么方法?
第一百一十章 心愿
姬容和姬振羽相对而坐。
刚泡好的茶袅袅的冒着白雾,遇见冰冷的空气,登时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八皇子特意来此找本王,不知有什么要事?”最终是姬容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又是八皇子……端端正正坐着的姬振羽暗想着。自从借着姬容的信任狠狠背叛之后,在有数的几次见面礼,他都在姬容面前赔尽了小心。但或者是小心陪得太过了,今日坐在姬容面前的姬振羽听着那带着十分生分十分疏离的三个字,打心底不悦起来。
虽然他并无不悦的资格。
定定神,姬振羽开口:“我这次来是向长皇子……”
姬振羽刚准备把自己花了一个晚上理清楚的消息说出来,却突然卡了壳。
姬容挑了眉:“八皇子?”
随手抓住茶杯再次定神,姬振羽又开口:“我这次来是向长皇子……”
姬容静静的听着。
姬振羽却又一次的接不下去了,或者是因为那三个同样生疏的字眼,也或者是因为对方从容平静的神色。
姬振羽微微咬了牙,他心中突然蹿起一股意气,来势汹汹的,转瞬便冲上他脑海。几乎没有考虑的——其实也早已懒得再考虑了——姬振羽重重搁下手中杯子,高高的扬起眉,神色中再不见半分小心:
“皇兄,你还信不信我?”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姬振羽紧紧盯着姬容眼睛,不放过其间的任何一丝情绪。一直压抑在心口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姬振羽心头复杂,各种情绪来回倒腾,却惟独没有后悔。
虽然,有些答案他已经能够预料。
另一头,姬容从没有想过姬振羽会直接问出如此诛心的问题,一时不由微怔。
‘皇兄,你还信不信我?’
信不信,在被背叛之后?
信不信,在两人陌路对立之后?
还……信不信?
姬容问着自己,竟回答不上来。
姬振羽从姬容神色中读出了一些东西。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等下去,但他还是固执等着,像一头拧不回的牛,一条道的往下走。
姬容沉默得有些久。
在这长久的仿佛黑暗的沉寂中,那头知道终点的固执的牛终于走不下去。于是,它停下来,慢慢垂下了头:
“如果……”如果你为难……
“那就……”姬振羽喃喃着。
那就……
“我信。”
仿佛从遥远空中突然传来了天籁,姬振羽骤然抬头,满是惊疑。
姬容没有看姬振羽。他微微垂下眼,只觉随着那两个字说出口,全身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悉数占据。
“皇……皇兄?”日思夜想的梦中情景成了真,姬振羽反而不信;磕磕巴巴的,只觉还身在梦中。
“我信,”姬容重复一遍。他抬起头,看着姬振羽,轻声说着,“最后一次。”
浑身一震,姬振羽深吸几口气,压下快速跳动的心脏,重重的点了头。
事情说开了,姬容对着姬振羽也随意了些。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他道:“你要说什么?”
既然自己站在这里,而对方又肯信任自己,姬振羽也就略过一些没必要的话,而直接道:“我知道这次刺杀主使的人。”
姬容微微点头,示意姬振羽接下去。
不自觉捏紧拳头,姬振羽冷声道:“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夜晴。”
“夜修容?”姬容面上终于有了波动,“她虽然判出羽国,但到底是你的亲生母亲,倒也未必会如此。”
听见姬容这么说,姬振羽心下感动;联想到夜晴,更是越发憎厌:“皇兄,我没有同你说过……但之前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夜晴威胁说会把我的身世告诉父皇。”
“身世?”敏感的抓住了句子中最关键的东西,姬容皱眉询问。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故此虽然难以启齿,但姬振羽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她说……我不是父皇的孩子。”
“喀嚓!”
猛地一声,却是姬容无声息的捏碎红木椅子的把手。
姬振羽心一下子紧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对方那突然苍白的脸色:“皇兄?”
手中再次用力,压下因情绪波动过大而出现的心悸,姬容声音不觉僵硬了些:“此事当真?”
微微一怔,姬振羽不由沉默。
从对方的沉默中醒悟,姬容吐出一口气,转了话题:“夜晴当初是用这种手段让你过去的?”
沉默的点了头,姬振羽扯扯嘴角:“当初我不是没想过同皇兄商量,只是……”
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姬振羽一时意兴阑珊,只自嘲道:“我到底怕死。”
“惜命也没什么不好。”姬容淡淡说道,随即又问,“这次你来澜东,也是夜晴的意思?”
姬振羽点点头:“我之前听说皇兄出了些麻烦,恰好那时她问我要不要来这里送封信给耶律熙……我没有多想,就过来了。”
“耶律熙。”低声念着这三个字,姬容顿时想起之前在客栈见的那一面,脸色微沉。
“皇兄?”姬振羽有些疑惑。
摇了摇头,姬容没有倾诉的欲望,只道:“既然是夜晴做的,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
姬振羽停了半晌,随即笑道:“我之前只疑惑她这次为什么这么痛快的就放了我,现在才知道她是早已算到我不想回去,也早已不打算让我回去了。”
姬容没有说话。一如姬振羽所说,夜晴让姬振羽来此,却又如此放肆的在姬振羽逗留澜东之际行刺羽国高官皇族,哪里有半分替姬振羽着想的模样?——倒像是巴不得姬振羽早死一般。
“她想要的,估计便是把局势搅乱,然后浑水摸鱼捞取利益。”姬振羽突而一笑,没头没尾的冒出了一句话,“皇兄觉得叶国边境的防守如何?”
“你的意思……”姬容心中一动。
姬振羽眼神冷下:“这水会浑,只希望她小心些,免得摸不着鱼反惹了一身腥!”
话到此时已经心照不宣,但眼下却并非讨论的最好时机,姬容也就没有再和姬振羽商讨,而是让一直等候在外的慕容非秘密送姬振羽出去。
没花多少工夫便把事情办妥,慕容非再次回到书房,也不打扰沉思中的姬容,只静静站在一旁。
好容易把脑海中的种种事情理顺,姬容刚抬起头便看见安静站在角落的慕容非,心中忽的一动,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些不自然。
但不自然归不自然,事情还是要做。姬容念头一动便开口:“慕容?”
站在角落的慕容非似乎在走神,慢了一拍才抬起头,声音低哑,面色微有绯红:“殿下?”
看着因脸色绯红而仿佛比平常更柔软了的慕容非,姬容本来准备说的‘你先下去’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另一句:
“身体不适?”
话甫出口,姬容自己便怔了一怔。
慕容非也是一呆,显然没想到姬容竟然会这么问。但随即,他便顺势弯下腰,道:“谢殿下关心,小人无事,只是染了些风寒。”
武人的身体素来强健,以慕容非的内力,便是隆冬着薄衫也不算什么,所谓的风寒当然只是托词……其实他应当满意他的体贴的。
姬容如是想着,一时没有说话。
姬容没有说话,慕容非自然也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腰背依旧直挺,神色依旧温和,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分明已经发生了。
姬容不自觉的按了按额角。
思量片刻,他终于定心开口:“昨夜……是本王不是。”
慕容非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紧跟着,他便欠身,语气越发恭谦:“能服侍殿下,是小人的福分。”
跟对方相处的也算久了,姬容早已明白对方所说的哪些话该忽略,也懒得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本王允你一件事,你先下去休息,想好了再告诉本王不迟。”
言罢,姬容没有再花心思在慕容非身上,翻开折子便准备处理事务。但方看了两行,不见慕容非告退的姬容便再抬起了头,看着依旧站在面前的慕容非:
“怎么?”
“殿下……方才说允小人一事?”长久保持腰背直挺的姿势,有些酸疼便不可避免的浮现出来;慕容非过了一会,才轻声问。
“没错。”姬容点了头。
慕容非的唇似乎微微抿了一下。他的声音依旧暗哑,哑得透着些说不出的诱惑:“只是一件小事。”
“允你一件事,对本王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姬容合了折子,淡淡开口。
听着听着,慕容非突然微笑起来。抬起眼,他直视姬容:“殿下的意思是,什么事情都可以?”
“你是聪明人。”姬容未置可否,只这么说了一句。
慕容非听明白了:你是聪明人,所以当知道不可能。
这样才对。慕容非暗自想着,面上顿时浮现出往日惯常的微笑,正准备说话,不期然间却又听见了一句:
“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要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应什么。”
一句话近似安慰解释的话传入耳朵,慕容非要出口的话生生停在了舌尖上。至于姬容……
至于姬容,又一次鬼使神差的说了话的他正在思量自己昨夜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计划之外的东西。
两个人呆着的房间安静了片刻。
“殿下,”是慕容非先出了声,“殿下的意思是……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会尽量满足小人的要求?”
自觉自己此时不适合再开口,姬容只微微点了头。
见姬容点头,慕容非安静的站了一会,或许是因为昨夜突破界限的亲密,也或许是因为今日气氛过好,他突然低笑:“小人平素有两个愿望。”
并不常见到慕容非如此模样,加之先前的承诺,姬容便接了口:“什么?”
慕容非脸上笑容隐去。敛下眼,他慢慢说着:“一愿幼时夭折,不知世事维艰;二愿权倾天下,享尽富贵荣华。”
按理来说,慕容非当着姬容的面说富贵荣华权倾天下,实在有些大不敬的味道。但姬容听着,不知怎么的却有了些笑意:
“虽是世事维艰,却未必没有真情。况且你已成年,自不必再提。至于权倾天下富贵荣华……”
姬容看着慕容非,似笑非笑。
慕容非同样弯起唇角,眉梢轻扬,顾盼间自有神采风流:“有殿下在,小人当然不敢多做他想。既然殿下垂怜,愿意应允小人一事……那么,瑾王殿下尚在帝都,不知殿下可愿让小人随侍在侧,稍暖帐被?”
姬容蓦然一怔。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心
慕容非走进了自己的院子,因为一张悄悄递到他手上的纸条。挥退周围的下人,他推开自己寝室的房门,然后不意外的看见了一位故人。
是消失已久的司徒凛。
仅仅瞥了对方一眼,慕容非便走到角落放下随身佩戴的长剑,一边开口:“进来就进来,做什么又是翻墙又是递纸条?”
没有回答慕容非的问题,司徒凛瞅着对方,一脸的古怪:“‘有殿下在,小人当然不敢多做他想。只是既然殿下垂怜,愿意应允小人一事……那么,瑾王殿下尚在帝都,不知殿下可愿让小人随侍在侧,稍暖帐被?’”
耳听自己方才对姬容说的私密话被别人一字不差的念出来,慕容非却连眼皮都没有 ,只径自整理衣服,淡淡道:“连皇族的墙根你都敢听了?”
司徒凛顿时讪讪:“这个~我本来只是想混进来悄悄找找你的,但走着走着……就听见了。”
慕容非漫应一声,没表示相信也没表示不相信。
司徒凛却有些按捺不住,左右犹疑之后还是开口问:“这么做……值得?”
“什么值得不值得?”慕容非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不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司徒凛见慕容非不想回答便也不再勉强,只接下去问:“那位长皇子怎么回答你的?”
“你不是站在外面听么?”慕容非挑了眉。
无言的看了慕容非一会,司徒凛道:“你真当我是功力通玄,连皇家别院都如入无人之境了?”这么说罢,司徒凛又道:“我只是碰巧走到那里的,也只听了那么一句。”
“‘莫要扯上辉白’。”慕容非回答。
“莫要扯上……”下意识的重复一遍,说到一半,司徒凛才恍然对方是在告诉自己姬容的回答。
不过……又咂摸了一下,司徒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回话怎么有点……不高兴的味道在里边?”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从慕容非这里套出些真心话,那无疑是司徒凛了。
所以,惯常喜欢把一句话弯成十句八句来说的慕容非也没多在回答上花心思,只平淡的回了一句:
“殿下确实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