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als——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1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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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als

我是个战地记者。

不,应该说,我曾经是个战地记者。

内战开始的第二年,我应征入伍,成了叛党口中的"皇党的狗"。

就是那一年,我遇见了他。

********************

......

两个礼拜前。

路过街角那家店的时候,我一看就知道它肯定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否则不会在这种非常时期还通宵营业。

推开显得已经很古旧的玻璃门,我走进店里,却发现没有人影。屋子里的商品倒是全得惊人,家电、家具、珠宝首饰、自行车、摩托车,全都满满地挤在一间并不算太宽敞的房子里。在正对着店门的地方,有一个玻璃柜台,上面放着堆成一座小山般的各种手表、怀表。

走到跟前,我从中拿起一块还算新的金表,仔细端详着。

"喜欢的话可以便宜卖给你。"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地回头,看见从一旁的小侧门里正走出来一个瘦高的男子,长相并不出众,还带着一种痞气。他看着我,眼神上下打量着,然后一直走到我旁边。

"劳力士?"我侧脸瞥了他一眼。

"如假包换。"他挑了一下眉毛。

"我以前也有过这么一块,一模一样的。"我把表放在掌心掂了掂。

"后来呢?"略有些稚嫩的声音紧接着问。

"丢了。"

"哦。"他突然笑了,"那这块说不定就是你原来那块。"

"啊?"我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在发现他正注视着我时不知怎的手一松,那块劳力士便重新掉回了表堆中。

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后来我知道,这个男人叫ken,经营着一家销售赃物的店,店里的东西来源非偷即抢,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月,他的"生意"凭借着性质的特殊不曾葬送在经济萧条中。

......

两天前。

跑到他店里跟他辞行的那天晚上,我肯定我们都喝多了。

"你就真的没考虑过换点别的事做?"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我问他。

"干吗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很轻松的口气,ken单手托着下巴,"有时候我也挺感谢内战的,要是和平年代,我这种生意就不好做了,现在连偷偷摸摸都不用。"

"你啊......"我无奈地笑了一声,然后似是很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我后天又得回前线了。"

"后天?"ken有点讶异,"太快了吧,你才放了几天假啊?"

"那没办法,我是战地记者啊。"

"我看你才更应该换个别的事干。"ken皱着眉苦笑了一声。

"干吗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我学着他的口气说着,然后将红酒一饮而尽。

"像你这么漂亮的人要是死掉真是太可惜了。"ken仍旧单手托着下巴,声音低了很多。

"那还不趁现在多看我几眼,省得万一我真一去不回了你再后悔。"

眼睛盯着ken,我有些诡异地笑,然后抬手去抓桌角的酒瓶。但在指尖触及玻璃瓶子之前,刚刚还托着下巴的那只大手就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就让我好好看看......看透了为止。"他用微带着些许醉意的眼神在我脸上游走,炽烈的目光开始引燃我们彼此血管中的酒精。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前面那句话勾引了他,总之,我在自己意料之中地留下了,被ken引燃的酒精烧了一夜,像是要把我们两个都烧成灰烬......

"你没事吧?"点燃指间的香烟,ken问我。

"比想象中的疼。"把乱糟糟的头发拢整齐,我抬手打开床头灯。侧身的时候,刚刚被反复侵入过的地方就愈加觉得火辣辣的。

"那我下回小心点。"ken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一伸手关掉了刚被我打开的灯。

"说不定就没下回了。"黑暗中,我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把低沉的笑声持续了有一会儿,然后又打开灯。

"......不会没有的。"ken说着,紧跟着再次关灯。

这回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好半天,我才终于想好该怎么开口:"你这么喜欢黑暗?"

"开着灯你就能更有安全感吗?"ken反问,然后吸了一口烟,香烟顶端那一点火星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红,格外亮。接着,他吐出缥缈的烟雾:"我倒希望和灯比起来,我更能让你觉得安全。"

听了他这句话,我偷偷地笑了,但同时,又不知何故地眼眶突然一阵湿润。

......

两个小时前。

第五次轰炸在凌晨三点多结束了,一个晚上,屋子里被震落的墙皮和灰尘就已经在地上铺了满满的一层。我们不能开灯,因为怕暴露目标,其实我觉得就算想开灯也不太可能了,如此这般的一番轰炸,想必电线已经完蛋了。

用仅剩的几节备用电池把笔记本电脑支撑到打完新闻稿的最后一个字,我的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了。屋子里满是尘土味道,还有从窗子缝隙渗进来的火药味,再加上闷热的空气中四溢的汗臭,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想呕吐。

抬头看看对面的搭档yukihiro,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虽然他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种切实的存在感仍让我觉得安全。

他是个沉默的搭档,全部心思都狂热地放在工作上,这是我所不能及的,也是我不能想象的。虽然同样敬业,但我会在有空闲的时候想家,想亲戚朋友,想首都的街景,还有那个经营赃物店混日子的ken......

......ken......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

"tetsu君?"

"啊?"一声彬彬有礼的呼唤让我立刻回魂,揉了揉眼睛,我冲yuki一笑,"什么事?"

"没有,我看你在发呆。"

"哦......我在想......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敷衍着来自对面的认真眼神。

"我有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yuki点了点头,然后叹气,"我真的很讨厌打仗。"

"我也是啊。"我苦笑,"我也快受不了了。"

我的确相当痛恨战争,尤其是内战,总有种骨肉相残的痛楚让我寝食难安。

"今天......"

"怎么了?"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我有点疑惑。

"今天,我去拍照......你来看一下吧。"说着,他把他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对着我,在看到屏幕上的图片时,我完全呆住了。

什么叫血泪纷飞?我终于领教到了,其残忍程度让我都不忍描述。

"今天我出去买电池,正好碰到一场小规模巷战,就拍了几张。"他边说边把电脑又转了回去。

"你......你疯了?!"我找不到任何别的词汇形容他,我只觉得他疯了,能拍到这样清晰的照片,不靠得特别近是不可能的。

"这也太危险了!"

"我知道......"yuki好像很无奈地笑,"可我是战地记者啊。"

我无言了。

对啊,我们是战地记者。这个职业有太多的无奈,它因战争而生,它只是一种工具,它蕴含着无法预测的危险,而我们,又必须面对这些。

有时候,并不是不希望什么事发生它就真的不会发生的。

尤其是战争......

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憎恶我这个职业。

"yuki......"

"嗯?"

"天亮之后......给我拍几张照片,就拿这间房子做背景。然后都存在一张磁盘里,我要......寄回首都去。"我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速很快,但我知道,我的表情相当茫然。

"给你家人?"

"不是......"我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关掉我的电脑,让自己融入房间的黑暗,"给我......一个朋友。"

......

********************

从前线回来的那天是礼拜六,提着行李从专用飞机上下来时,我远远地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在机场的铁栅栏外头看向我这边,清晨的雾气让他的身影不是那么清晰,但我仍可以确定他是谁。

"真有你的......"我不由得低声嘀咕。

"什么啊?"跟在后面的yuki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我低头一笑,告诉yuki我晚上再回总部报到,然后就快步朝铁栅栏走去。一直走到跟他面对面,我隔着栅栏仔细端详那张孩子似的脸。

"回来啦?"他先开了口。

"回来了。"我点头。

"我就说不会只有那一回。"有些诡异的笑。

"什么?"

"忘了?那天晚上你不是说‘说不定就没下回了'吗?"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啊......

"你怎么老是......"我笑得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走吧。"他朝我摆了一下头,"去我那儿。"

"好啊。"我转过身,沿着铁栅栏延伸的方向和他并排走着,朝机场的出口走去。

"寄给你的磁盘收到了吗?"

"收到了。"

"感觉怎么样?"

"你瘦得都没法看了,又一脸一身的烟灰,比难民好不到哪儿去。"

"有那么严重吗?"

"你说呢?哎,你瘦成那样,是不是想我想的?"

"你就臭美吧。"

"你敢说你不想我?"

"没时间想你。"

"嘁,不诚实。"

"我哪有?"

"算了算了,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

"那我给你做吧。"

"好啊。"

......

那时候,我觉得我很快乐,我觉得我在战争中寻求到了难得的一点点快乐,而实际上,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到什么样的不幸。

现在想来,所有的厄运,都是从我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开始的......

从礼拜六晚上回总部报到之前直到礼拜天中午,我和ken好像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没完没了地做爱,直到都疲惫得动也懒得动了才罢休。我把房间里的冷气开到最大,却仍旧觉得热,ken的"事后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却仍旧平静不下来。

"我看我迟早要被你弄得肾虚。"ken熄灭烟蒂,然后抓过遥控器打开电视。

"你说什么呢?"我推了他一把,刚想再说点什么,一阵手机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有点慌张地从扔在地上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让ken把电视音量调小一点,然后,我发现显示的号码是yuki的。

"喂?"我边应电话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下午一点半。

"tetsu君,是我,yuki,部长让你今天晚上九点之前来总部报到。"

"啊?昨天不是已经报完到了吗?"我不解,同时觉得yuki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劲。

"今天的事和昨天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个......怎么说呢......反正,咱们以后就不是搭档了。"

"什么?!"这句话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为什么?!"

"哦......你今天晚上就都知道了,部长刚才跟我说......要给你换个工作。"

"换成什么?"我紧追不舍。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总之你晚上别迟到就行了。那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再见。"

"哎......"我还想问些什么,但那边已经挂掉了电话,听着那"喀嚓"的一声,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从我心底涌起。

"怎么了?"ken问。

"没什么......"我低声回答,然后有些失神地看着手机橙色的夜光灯渐渐变暗,直至熄灭。

********************

宽大得有些不像话的部长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部长、他的秘书,还有我。

"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吗?"有点阴阳怪气的语调,这是我最讨厌的。坐在黑色皮椅中的老男人矮而且胖,表情显得极阴郁,这也是我最讨厌的。

"明白了。"我敷衍地快速回答。

"那你从这个假期结束之后就开始新工作吧,你过去的一切相关档案我们都会帮你修改得天衣无缝,所以背景问题不用担心,你的所有开支也都由政府承担,不用你自己出一分钱,你只要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懂吗?"结束了一段话之后,部长从办公桌上一个雕花包铜角的木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秘书见状,立刻奉承般地替他点着了烟。

我半天没有吱声,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这显然全是部长的主意,在众多战地记者中偏偏把一直最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我通报给上头去做那种谁摊上谁都会喊倒霉的工作,我绝对不相信他说的什么"因为你工作成绩突出"。成绩比我突出的大有人在,而最后报上去的名单上第一个就是我的名字,是个人都能明白这是公报私仇。

好个小人!

"那......如果我现在想辞职,可以吗?"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我透过惨白的烟雾看着那张带着狡猾笑容的脸,有点挑衅地问。

事实证明,我的挑衅奏效了,矮胖的老家伙一下子从椅子中站起来,音量提高了许多。

"你别不识抬举,这可是你难得的机会,不把握住就有你后悔的!现在你就给我回去好好准备,假期一结束就立刻到我这儿来报到。"

我没有反驳他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部长,您别激动,我是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辞职呢。"

我想,我那时候的笑容几乎可以连我自己都骗过了,那种仿佛蒙受了天大恩泽,显得由衷喜悦感激之至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我用这种表情面对着试图除我以后快的老家伙和他旁边献媚的走狗,继而说着电影里类似镜头出现时常有的台词:

"能为国家效忠,我荣幸之至。"

......

巷子深处的小酒馆灯光昏暗至极,一群想借酒精逃避现实的人没有约定地聚到这里。我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天了,但一口酒也没有喝,桌之上满是空果汁瓶子,不知是第几次上厕所回来时,yuki终于对我沉不住气了。

"你别喝了。"

"又不是酒。"我笑得很无力。

"那也别喝了。"他的口气虽然像在商量,但眼神却明显是禁止。

"我没事。"我更加无力地笑,低头时,红色的长发遮住了脸颊。

"别骗鬼了。"对面传来一声叹息,"有些事就是这样,由不得你,何不想开点呢?"

我知道,我清楚这个道理,我明白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但我就是再淡定,也仍旧不能释然。

我好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是什么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yuki轻轻开口。

我猛地抬头,看着那双永远那么认真的眼睛,好一会儿,我笑了。

"没有。"

在战争中迷失了自己,我就是这一类的典型。当初应征入伍的时候脑子里可谓一片空白,后来在前线报道战况可谓出生入死,我想我是敬业的。但我仍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究竟在为了谁拼命。

缺乏目的性,就是这样。

我是为了皇党的利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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