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吕希晨
吕希晨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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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一至,殷浩所带领的天恩军立刻先声夺人,发动攻势,以纺缍阵夹带直捣黄龙的气势,攻向北

方联军营地。
西绍与南阳联军亦不容小觑,以雁形阵反击,高昂的气势不亚于抢得时点,发动攻势的天恩大军。
战场上,两方的旌旗颜色各异,黄金旌旗代表着天恩军、白红双旗则指西绍与南阳的联军,战鼓鸣

声亦是迥异——前者击鼓,后者鸣金,
领军者皆身穿上等铠甲,身后跟着扬旗指挥的副将,在主帅喝令下,挥舞战旗,配合战鼓金鸣指挥

将士进退。
两军将领之中,身着金色铠甲的彪悍大将,在战火燃起的那一刻,领军于前,右手舞剑,左手执盾

,仅用双腿操纵胯下宝马,冲入敌阵的
同时亦夺去数名兵士的性命。
晨阳东照,金色铠甲映像黄澄澄的光芒,包裹其身,眩惑敌我双方的眼,宛如天神降世,手起剑落

,终结一条人命,成就一缕孤魂,左手
的盾似有双眼,单臂挡去数人合击的攻势,游刃有余的轻松,令人怵目惊心。
昔日三国,有被时人称作「非人」、奉为战神的吕布;今日,在众人眼前,天恩王朝的战神,其武

功威势,更胜吕布无数!
烽火起,「求胜」、「求生」是唯二目的——将为求胜,兵欲求生——两军交战、遍染大地的血红

,是残酷的杀戮,亦是本能的求生。
刀剑相击、肉拳相搏,是眼前唯一可见的景象。
刀断了,以拳攻之;拳碎了,以牙啮敌!
迥异的两方军心,相同执着的是——
战胜,活着返乡!
可,任谁也不知,在猛惊如虎、狠绝如狼的攻势下,战神的心思始终惶惶不安。
数万人交错的战场,杀红眼的刀光剑影之中,他找不到那张铭刻于心的脸孔。
昨夜,他负伤离去,难道伤势有了变化,以致于他今日无法应战?剑舞凌厉,砍下一颗头颅时,殷

皓暗忖道。
然而眼前的情势已不容他分心多想,率领联军的主帅是南阳世子龙令麒,一身赤红明光甲,手执双

戟,正面攻向他。
锵!第一次交锋,巨剑与双戟擦出火花,王与王的交战,无人胆敢欺近一步,生死由命,谁也不敢

掉以轻心。
龙令麒的双戟在交手时,扣住殷皓的巨剑,但他心知,这不是因为他武功高于天恩王朝的太子,而

是对方有心相让。
武器交缠意味两方距离拉近,殷皓趁隙开口:「他人在哪?为何不应战?」
「谁?」
「文……凤怀将。」
「与你——」戟尖带勾,龙令麒收回一手,袭向殷皓颈侧,却被盾牌隔开,金属交击声下,只听见

他怒口续喝:「无关!」
「他是死是活?」难道昨夜他又诓他?
战胜的执着,在这一瞬,教心慌取代。「快说!」
「不。」亡朝太子注定只是败犬,不屑理!龙令麒挥戟攻势转厉,招招致命。
可惜实力悬殊,若不是殷皓心有顾忌、处处相让,龙令麒早成另一缕剑下亡魂。
转眼间,两军交锋持续至未时,漫长的战役似永无止尽,死的死、伤的伤,活生生犹如罗炼狱。
主帅的交战亦然,来往的双方打得难分难解,这中间还互砍了对方数名欺上前来的将士兵卒。
久战下来,殷浩并末放过追问凤怀将下落的机会,然龙令麒屡次知而不告,已经打乱殷浩应战的心

绪,剑招呈现凌乱张惶,但仍带有取人
性命的威力。
只是,现下的他心乱如麻,挂念凤怀将的伤势让他无法全心应战,明明就在耳畔的战场杀戮、刀剑

铿锵,殷浩却突然觉得那离自己极远,
昨夜相会的记忆涨满脑海将其取而代之,如汹涌波湖翻覆着心思,他只想知道——
「告诉我!凤怀将究竟是生是死!」
「生,如何?」一招失利,一招再起,主将之战,仍然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是以,他俩能在交战同时,趁隙对话:「死,又如何?」
熟识龙令麒的人皆知,要从他口中吐出话比登天还难,一个字已经算了不得,更何况是成句。
然而这对殷皓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无法从中得到答案的字句与废话无异,唯一发挥的作用就是扰乱

他的心绪,脑海嗡嗡回响昨夜令他愤怒
难平的言语——
就算今晚被你所杀,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明日之战若是少了我,你必胜无疑……
难道,他真的诓他,昨夜的误伤其实不像他口头上说的不碍事?他扪心自问,咬紧的牙关溢出血丝


该死!穿透身骨的伤势怎会无碍!他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他所说的,放他离去?
天……诓骗他的凤怀将可恶!轻信他说词的自己更可恶!
突来的了悟,是正中心坎的打击,刺得这位人人闻风丧胆的当朝战神一时承受不住,伟岸身躯晃了

晃,似是恍惚失神。
龙令麒的双戟看准此时,狠力袭向他门面,可惜对方并非易与之辈,即便是这种时候,久练的警觉

仍发挥作用,他的攻势仅仅击落殷皓左
手的盾。
生,如何?死,又如何?
龙令麒凉薄的问倏地涌上心头,哭与笑的冲动同时窜起,让殷皓的表情复杂难办。
「杀!」双戟的主人突来一喝,钩戟再度与巨剑交锋。
殷皓横剑于胸前,对抗龙令麒压来的力道,两军交战的此刻,他竟笑出苦涩。「他生,我庆幸;若

死,就同死!」
领悟总是迟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追随。
凤怀将生,他庆幸,战死无惧;凤怀将死,他必随赴阴冥,无论战胜战败!
天恩王朝的国运,他不愿背负,也背负不起!
为了这个明显颓败的王朝、为了荒谬可笑的孝节,他失去了多少身边的人!
那些他珍视的、忠心于他的,有多少是为了成就他的愚孝而牺牲的?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甘心如此

为他牺牲的?
就连最重视的,也被他亲手——
铿锵!龙令麒的戟乘机奋力击出,打下殷皓的头盔,黄金般的盔兜落地,束发的绳堪不住狠劲的力

道绷裂,长发飞扬,在战神勃发的英姿
中写下令人不敢相信的狼狈。
这样的战神之姿,前所未见,战场上亲眼目睹的将士,不分敌我,均被眼前所见撼动,忘了自己身

在战场的事实。
申时近末,日阳西斜,散乱的黑发带来发狂的不祥预兆,残红余晖染上血渍污损的黄金铠甲,映像

的光芒,灿金中带有血红,映出一张神
情悲凄的脸孔,双眼的空洞绝然,教人不寒而栗。
顷刻,战鼓不再擂动,金鸣不再响起,鲜血尸骨堆砌的战场如同坟地一般死寂,敌军、我方,没有

人敢出声,亦没有人敢开战,皆被震慑
得无法动弹。
「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如年起的雷鸣,滂沛骤响,僵持了一个晨午的战场,合计近十万将士,莫不因这串串狂

笑惊诧战栗。
就在此时,箭翎破空,发出咻咻声响,夹带的火光在坠地时,发出轰然巨响!
咻——轰!
截断失心疯似的笑声,掀起第二场更为惨烈的战火。
◇◇◇
「报——」传令兵的长喝,自后方营地向主帅所在接近,一时情急,脚下打跌,扑倒在地。
隆隆的火药爆裂声响,也挡不住传令兵禀明军情的雷吼:「禀太子!后、后方……营、营地被叛军

占据!叛军居高临下,朝我们射出火药
箭!后方、后方宣告失守!」
「领军的是谁?」为得先机,殷皓的副将急忙开口。
「报!领军者身穿银白铠甲!」
银白铠甲?
莫非——殷皓忽命随将捡起他头盔,重新戴上,颓丧的精神亦在瞬间为之一振。
在众人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殷皓喝出军令:
「众将听命!左右部跟随中军前锋部队,集中兵力向北挺进突围!游击行伍随我转南断后!」偌大

的喝令,压过随箭而来的火药轰雷。
天恩大军听见这声军令,感觉到主帅精神振奋,士气亦随之高涨,行伍立即响应主帅的调配,变换

阵形向联军发动第二波强攻。
谁也不知道,领着数千游击行伍的殷皓,在下这道军令时,心中作了什么打算。
奇胜险中求……领军转南的殷皓心中默念的,不是战场情势,而是这五个字。
倘若他想得没错,联军分为两部,一部由龙令麒领军在北面牵制他的大军,另一部则趁机穿过西侧

密林,绕到南侧,打算从后方予以偷袭
——好个声东击西!
率领这部伏兵的人——无视火药箭如雨,殷皓率领训练精良的游击行伍,在混乱的战场左闪右躲,

直奔南方营地;愈接近南侧坡地,黑鸦
一片的影子愈见清晰,并肩排成人墙,居高临下俯看平原上的战局。
他的回神、他的奔走,只为确认一事。
落日西照,模糊了高处的脸孔,但他认得出银白铠甲,那是西绍军主帅的铠甲!
他没事!能领兵打仗,他的伤绝对无碍!最后一点忧虑被亲眼所见的事实打散,兴奋之情抚平了一

路上回转迎敌,因担忧而紧锁的眉心。
得知凤怀将无恙的狂喜大过敌军深入后方的错愕,这样的心思虽然可议,却是殷皓此刻最真实的情

绪。
只要确认他安然无事,个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仰视高处,面对弓箭手组成的大军,殷皓笑意不

减,甚至,深深染上双眸。
「今日一战,你我势必一生一死。」他低语,满足的笑直挂唇色。「但我终究舍不得你死啊。文韬

,你是治世能才;而我,死又有何足惜
?」
死之于他,不是终点,而是解脱。
他一死,便能卸下护国的责任,江山易主、成王败寇,再也与他无关。
他一死,便能成就凤怀将推翻旧朝的大业,让他一展治国的长才……
可,被强制于深宫的母后——
是舍去私孝、成就大义?还是牺牲大义,成全他私心孝节?在殷浩心里形成拉扯夕势,哪方也无法

割舍。
始终难解的挣扎,在听见四周不绝于耳的砍杀声,终于有了最终答案。
心念定下,殷浩举起巨剑朝天,旋即挥下直指前方,喝令身后将士摆出双翼阵,以他为中心同左右

开展,如鸟之双翼,由他身先士卒冲向
弓箭大军。
日阳慢慢被西方浓密的树林吞噬,只剩点点残阳,穿透林间,照在战火未息的平原,两军均显出疲

态。
然这场攸关天恩王朝存亡的仗,却还不知道何时能止。
◇◇◇
平原上的剑击、肉搏不止;南方坡地上,火药箭再度凌空,点缀渐黑的天幕,焰光如繁星,落地却

是轰烈巨雷,划开生与死的天人永隔。
战场上,除了将领的能力、士气的高低,武器的精良更是能否致胜的关键。
武功再强、军略再高的良将,少了利器,也只是被拔去利爪的老虎,不足为惧。
没有火药箭,也没料到对方竟有这等武器的天恩军,眼见躲不过火药轰雷的夺命,整齐划一的阵形

逐渐散乱,如虹的士气被接连三波的火
药箭雨击溃,开始出现弃战投降的俘兵。
两军交战,谁胜谁败,已渐见明显局势。
此时,夕阳残红被大地吞噬殆尽,开启更为艰难的夜战。
这厢,殷皓领军对上的弓箭军伍,在他直捣黄龙的猛击后,溃乱不成人墙,无法再遵行主帅的命令

,架箭、射箭等军令不复见流畅。
冲入敌阵,殷皓第一个目标便是身穿银白铠甲的主帅,驾马疾奔向对方。
不料,就在此时,弓箭队重整旗鼓,第四波火药箭阵从天而降,轰隆隆的爆破声与弥漫的硝烟四起

,伴随凄厉的惨叫声,在火光照映下,
是血肉模糊,是支离破碎,是人间炼狱!
腥风血雨,荒原孤魂——狠狠粉碎殷皓得知凤怀将无恙的喜悦。
他没料到两郡联军竟然会有这种武器,强大的威力和片刻间造成的死伤,让他无法再专注于私心的

情怀。
接踵而至约爆炸,漫天飞舞的硝烟,燃尸的火焰末熄,惨绝的悲嚎不绝——炼狱惨状一幕幕就在眼

前!
原本决心送死的殷浩眼见此状,愤懑盈胸,气红的眼凛然瞪向高台。
银白铠甲的将领却仍执意挥旗,命令部属射箭。
草菅人命的绝情军令、不断齐发的火药箭雨,再度激怒了殷皓。
战至终局,胜负已定,就该开始劝降,难道他想灭了所有的天恩军?
他……真会如此阴狠么?殷皓自问,却无法果断说出「不会」二字。
八年的陌生,他抓不出凤怀将全盘心思。
如果他真作此打算,他必须阻止他!下了决定,殷浩挥舞巨剑,双腿一夹,胯下宝马立刻如疾箭飞

驰,冲向高台人影。
谁知,火光自后方朝殷皓急追,点燃的引信劈啪作响,一支火药箭直逼向他。
同时刻,一袭暗灰身影不知从何而来,隐暗的身形让人无从察觉。
只见此人轻功卓绝,一路借刀施力,追过疾行的火药箭,扑向策马急驱的殷皓。
「龙渊!」突如其来的焦心呼喊,引殷皓直觉扯缰回眸。
看清来人,怒眸登时错愕瞠大。
如果这人是凤怀将,站在高台上的又是谁?
殷浩疑问尚未得解,施展轻功追来的凤怀将,不由分说扑向安坐马背的他,过猛的冲力让两人跌落

马下。
「文——」
轰然巨响取代殷皓的讶问,火药箭坠地爆炸的瞬间,最先闪过殷皓脑海的念头是护住推他下马的凤

怀将。
来不及起身躲避,殷皓抱着凤怀将往旁边滚去,以肉身之躯充当保全怀中人的盾。
如焰炙身的剧痛在巨响同时垄上身侧,殷皓顿时眼前一黑,只觉肉身被一双手活生生撕裂,魂魄亦

被强迫抽离躯壳。
充斥耳畔的战鼓鸣金不再,萦绕于鼻的杀戮血腥飘离——
是死前的弥留么?声音、气味,逐渐远去……他将死了么?
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怎办?在北都城的母后怎办?
远扬的意识闪过许许多多相识的脸孔,有生他育他的母后、为他而死的老臣、效命于他的将领,更

有怎么也忘不掉,始终深藏在内心的人

逐渐混沌的思绪再也顾不得其它,全数集中在与他重逢之后,每每不欢而散的人,怕这张俊雅面容

也会像其它人,仅在脑海一闪而过。
听说人死之前,会看见一生中最渴望最重视的人事物。
是的,所以他想留住他,直到断气死去那一瞬。
原谅他,这是他最后的私心,顾不得其它人了。
他与他,曾经是陌路人,曾经是知心好友,后来、后来……不知不觉间,他动了心,将他放在心里

另一处珍惜眷恋着。
可惜——虽有缘,却无分,理念不同、立场不同,最终必须兵戎相见,成为敌人。
都怪他啊……拋不开天伦羁绊,自私地只为满足己身的小小孝节,造成今日的局面,这一切都要怪

他啊!
耽溺享乐的父皇不是罪人,真正的罪人是助纣为虐的他!是不愿接受事实的他!是私心自用的他!
死,也好呵,至少这一刻,他双手抱着他,给结实实地感受到他,心愿已足。
「殷皓!殷皓!」
凤——不,这时候他不必再分亲疏,独行的黄泉路上,他无须在意别人的眼光、毋庸提醒自己当朝

太子的身分,不用再管令他痛苦的道德
伦理。
他是文韬,是他的知交至友,亦是他此生最珍视最眷恋的——
「我不准!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我不准啊!龙渊……我做这么多事,不是为了造成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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