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衣服脱下来，换上我的衣服。"我拿来毛巾，他却不接。
"金翎，我家里人要我出国留学。"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浑浑噩噩，只知游戏人间，结果害人害己。
"我从家里偷跑出来，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和你一起走？"我苦笑，我们家根本没有钱让我出国留学，难道让叶家出钱供我不成？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可能同意我们再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他仔细地看着我的表情，"是呀，不一定去留学。我们可以私奔，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相爱，追求我们想要的幸福。"
相爱，幸福，听起来是多么美好的词语。可是相爱是否就肯定会幸福呢？我知道叶倾倾成绩那么好，当初和我一起报考二流大学，已经让很多人觉得可惜。留学对他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叶倾倾，他会前途似锦。而我，永远跟不上他的脚步，更加不想当他的绊脚石。
"还是算了吧，倾倾，都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们别再继续这个游戏了。你知道，我根本不爱你。一直以来，我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拒绝你。"
他湿漉漉的双手紧紧抓住我，"你骗人，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对，我对你是有感情，可是只有友情。"我决绝地说。
他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叶倾倾，放手吧。"放手吧，我对自己说。
他绝望地松开手，重新爬上窗台。
"穿件雨衣吧。"我说。
"你没有必要再关心我。"他冷漠地跳上窗前的一棵大树，看得我心惊胆战，生怕他脚下一滑跌下去。直到他平安落地，消失在夜色中，我才拉上了窗帘。
地板上，有叶倾倾留下来的水渍，让我想起了他的眼泪。我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又做了那个梦，却又似乎不是那个梦。
我梦见自己是一个精灵，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虽然没遇到神仙教我无敌的法术，却可以不老不死。然而漫长岁月最大的敌人便是孤寂，我没有同类，独来独往。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另一个精灵，他的名字，叫作倾倾。
倾倾教会我人类的很多东西，我们开始像人类一样的生活，并且相爱。我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他，依赖着他。我们找了一块大石头刻上彼此的名字，约定了千年万年都要深深相爱。那石头的模样，与我见过的三生石极为相像。
可是有一天，倾倾说他要离开了。
"没有人能够几千几万年都一直在一起，再深的爱情在那样漫长的岁月里也会腐烂的。与其等到有一天我们彼此厌倦，甚至讨厌，还不如在我们相爱的时候分开。这样，我们就会一辈子记着对方，爱着对方，不会违背约定。"他说。
"不，我宁愿放弃永生，也不愿再独自活着了。"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放弃永生？"他露出欣喜的神情。
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着远方："在那座山谷里有两座相隔甚远的石塔，塔里各有一潭泉水，所有非人类在同一时间一起喝下那泉水就会变成凡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我们快去。"
我拉着他飞到那里，他给了我一支香："现在我们一起点燃这香，各自到塔里后等香燃尽之时就一起喝那泉水。不过，你要记住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有一个喝了水而另一个没喝，那我们从此就会遗忘以前的所有事情，包括彼此。我们会重生，不准时的那个重生后依然是精灵，准时的那个重生后变成凡人。"
"为什么准时的那个反而会变成凡人？"我觉得凡人太脆弱了，我可不想成为他们。
"也许......"他若有所思，"被自己心爱的人背叛的话，还是成为凡人，生生世世忘记那个人更加好。"
我到了塔里，等待香燃烧的时间显得漫长而无聊，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此刻我看不到他，如果他反悔了没有喝下水那我岂不是很吃亏？等我回过神来时，香不知什么时候已燃到了尽头。
就在那一瞬间，我背后的翅膀蜕落了，我的记忆逐渐变成空白。我似乎还有什么未完成之事，似乎要去寻找什么人，但我想不起来了。
我盘旋于莫名的时空，看到了无数个不同的我。如果他们就是我，那他们的人生也是我的人生？
当我醒来时，我觉得很疲倦，似乎自己真的穿梭了千年而来。有很多事情忽然变得很清晰，那个穿古装的倾倾，那个几十年前的倾倾，他们与我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如同我的亲历。
原来，最初背叛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他。而他，依然跟了我千年，与我相遇、相爱。
"倾倾！"我冲出房间，想去找他。
爸爸拦住了我，"你还想去找倾倾？他已经搭凌晨的飞机走了。"
我咬住牙齿，我安慰自己，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我要的结果。我不应该因为一个梦，就傻傻地改变主意，心里会堵得难受是因为......是因为......总之不是因为害怕他不爱我了，不是因为唯恐他一走就不回来了。
"对了，这是叶爸爸拿来的，倾倾说这盆花以后由你照顾了。你们总算是十几年的朋友一场，就当是个留念吧。这是花吗？怎么看着像草？"
我无言地接过那一盆三生石前的草，他忘记了吗？三生石上刻着我们的名字，我们约定了要千年万年相爱，他已经不在乎了吗？
◇◆◇
我开始找工作，以我现在的学历，要找一份好的工作并不容易。爸爸不允许我做服务行业的工作，他认为环境可以造就人，一个男生做服务业没有前途。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干服务业的女生，她们很少会嫁给同行。"
也许爸爸说得对，可是每次走进那些高大的写字楼面试，我都觉得气虚，没有哪家大公司会要我这种没文凭也没工作经验的社会新人。
出人意料的是，奔波了一个多月后，居然有一家大公司来氏企业录用了我。虽然只是普通职员，但是听说这家公司待遇不错。
拿著录取信去公司时，我依然忐忑不安，怀疑是不是公司人事部搞错了。没想到，在公司门口，我遇到了来德非。
"你怎么在这里？"我一看到他就来气，害人精。
"金翎，上次真是抱歉，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哼，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个方法是连怜帮我想的，说是可以试探你究竟有没有和叶倾倾分手。事后想想，我真的太幼稚了。"
又是连怜，红颜祸水。
"我要上班了。"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
他和我一起走进公司，我正想要他别再跟着我，忽然看到一楼接待处的人全部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总裁早！"
我四下张望，除了我和来德非再没有别人。
"你是总裁？"我张大嘴打量来德非。
"是啊，这家公司是我家的。"
"你不是歌手吗？"
"那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有时候下班没事做就去酒吧唱唱歌。"
怪不得平日里那么骄横，想唱就唱，不唱就走人。
"是你录用了我？"
他点头，按了下电梯钮。
"哼，我才不用你施舍我什么。"电梯门开了，我还在踌躇要不要进去。
他将我拉了进去，"你需要一份工作，而我需要一个员工，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难道你不想要这份工作吗？"
听说我被来氏企业录用了，我爸妈都很高兴，再不像前几天那样一筹不展，认为我还是很有出息的。如果我没了这份工作，恐怕他们会对我更加失望了。
见我不出声，来德非拍拍我的脑袋，"你放心，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吧？"
"要我上班也可以，你不可以对我性骚扰。"
来德非"噗哧"笑出声来，"你放心，我的办公室在顶楼，和你的距离还是比较远的。"
在繁忙的工作中，时间飞快地流走，我一如既往地生活，还尝试着交了女朋友，不过很快就失恋了。再交女朋友，再失恋。不过来德非说我压根没恋过，不能叫失恋。
来德非当初让我放心的话已经开始让我不放心起来，三年来，我升职的速度比公司里的电梯升降速度还快。如今已经成了总裁助理，办公室也搬到了顶楼，与来德非的办公室只有几步之遥。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三年，我做梦都没有再梦到叶倾倾。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忘记了他。
可是有一天，他又进到我梦里，他对我说，他回来了。
"我的草养得还好吗？"他问我。
"一盆草有什么难养的？你就只关心你的草？"
"还有你爸你妈可好？"
"很好。你不关心我？"
"你？不管你好不好，我这次回来就算抢也好偷也好，也要让你重新归我所有。"
我笑，"我一直都是你的，我爱你。"
很美的梦，幸福得几乎让我不想醒来。可是在清晨的阳光中笑着睁开眼睛，怀中并没有熟悉的温度，现实依然是不变的现实。
中午，我西装笔挺地走进公司餐厅，女职员都将目光众焦在我身上，开始议论纷纷。
"好帅啊，虽然总裁也很帅，可是总裁的帅总让人有种不安心的感觉，还是金助理像个好男人。"
这辈子，终于开始有人认为我是好男人了，可惜我却已经没什么可高兴了。我非常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再爱上女人。
人事部经理在我身边坐下，"金助理，今天没有和总裁一起吃午饭？"
"我很少和他一起吃饭。"我礼貌地微笑，心里早对这个喜欢阿谀奉承的家伙看不顺眼了，真想找机会炒了他。
"总裁最近很忙吧？公司又召了一批新员工。"
"是呀，总裁喜欢亲力亲为。"其实来德非根本是吃饱了没事做，这个人事部经理简直形同虚设，大概只有召清洁工的时候才会轮到他有决策权。
店里的音响开始播王菲的‘红豆'，我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开始走神。这些年，我变了许多。我学聪明了，也稳重了。如果一切可以重头再来，我绝对不会让叶倾倾受到那么多的伤害。
可是，一切能够重来吗？听说叶倾倾留学不久，连怜也飞去了他所在的城市。在那个遥远的国度，有什么新故事在上演吗？
我是爱他的，那个叫叶倾倾的男子，我是爱他的。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想明白这件事情。在他爱我的同时，我也是爱他的。
"金助理，"人事部经理打断我的沉思，"那个男的一直在看你，他好像是刚进公司的新人，不知道是不是想找机会讨好你攀点关系。"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我漫不经心地向那个位置瞟了一眼，却再也移不开目光。那张熟悉的脸，分明是叶倾倾。我不会认错，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会长得如他这般美丽？
见我发现了他，他马上低下头继续吃饭。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向他走过去。现在的感觉好像在梦里，非常不真实，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边吃饭边睡着了。
"叶倾倾......"我在他对面坐下。
"金翎。"他对我笑笑，他果然是叶倾倾。
"你......到来氏企业上班？你家不也是开公司的吗？"
"我家破产了。"叶倾倾平淡地说："我爸妈卖了房子供我在国外读完书，他们搬去乡下住了。"
我懵住了，叶氏企业只是家小公司，与我们公司也没有生意上的来往。再加上两家父母为了避免尴尬不再来往，我一直不知道他家的事情。
"我知道这家公司的总裁是来德非，不过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工作。"他又补充了一句。
"哦，没什么。"我太震惊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在哪个部门？"他问我。
"我是总裁助理。"我轻轻地说。
"很不错啊。"
我干笑，没有来德非，我又怎么可能坐上这个位置。
他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后站起来，"我要回办公室了，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得给经理留个好印象。"
我慌忙也站起来，"能一起吃晚饭吗？我请客。"
他想了想，"不用了，我家里还有方便面，今天不吃就过期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在外面租房子住。"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他住哪里。我还想再问什么，他却匆匆地走了。经过我身前时，我发现这些年他没有长高，原本我与他差不多高，现在我倒是高了两三厘米。
看得出来，叶倾倾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骄傲，这种改变让我心疼。
我也匆匆地回到了顶楼，来德非去吃饭了，我等了很久他才回来。
跟着他走进总裁办公室，我问："是你录用了叶倾倾？"
"是啊？"来德非懒懒地看着我，"怎么？你不想看到他，想让我辞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点意外......"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不知道。可是他一定会反驳我，为什么非让我知道不可？毕竟他才是总裁。
"我对我的员工都是一视同仁的，虽然叶倾倾以前是我的情敌，不过只要现在你与他再无瓜葛，我不会为难他的。"来德非的话字字如针扎。
三年了，来德非既没打算追求我，也没打算放过我，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说穿了，他同样是不懂爱情为何物的家伙。比我糟糕的是，他甚至不懂反思。
下了班，我早早地等在公司门口，看着叶倾倾出了门，悄悄地跟了上去。叶倾倾上了公交车，我也上车。他下车，我也下车。他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连踢到路边的石头都没发觉，自然不会发现我的跟踪。
穿过一条肮脏的小巷，来到一排简易的平房前。叶倾倾掏出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门。我从窗口看进去，屋子里面只有十来个平方大，放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还有一扇小门，应该是厕所。
发现屋外有人在张望，他吓了一跳。发现是我，更是大吃一惊。
"你......"他也走到窗口，我们面对面站着，让我想起三年前的某一天。那时我们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却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游戏。
"我跟着你来的。"我坦率地交待。
他也没说什么，打开门让我进去。
"倾倾，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另外租房子，租好一点的房子，然后好好地照顾你。"我伸手想抱他，却被他躲开了。
"你家里人不会同意的。"
"我不让他们知道，就说为了方便上班，我家离公司比较远。"
他转开头去，"不用了，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你说过，你不爱我。"
"不是的，倾倾，我错了，我是爱你的，真的。那个时候，我太小......"
"是吗？"叶倾倾淡淡笑了一下，"没想到还能听到你说你爱我，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金翎，你太过自信了，我们整整三年没有见面，你凭什么认为我依然爱着你？在你说不爱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不再爱你。时间是最好的忘情良药，我已经成功了，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