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出书版)+番外 BY 寒衣
  发于:2011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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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昶盯着刘七,刘七也狠狠盯回去,两人视线对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居然是韩昶先败下阵来,他放开刘七手臂,缓缓坐下,「我……只是想这样,还可假装他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

韩昶趴在椅背上,声音很虚弱:「我受不了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他,多想见到他……我怎么能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活过两年?」

他轻轻挽起袖子,手臂上满是青紫色的瘀痕,和犹带着血红色的伤疤,「每次想死想得厉害,我就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成……如果我死了,思思的毒又没有确实着落,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证明他活过?还有谁能如我这般记得他?」

两滴水珠落在地上,和着灰尘溅起。

「我去问过,他们说,枉死的人都会在枉死城里受苦,他应该也在。如果他问我他的妻儿怎样了,我一定要告诉他那女人难产死了,不过思思活得很好……」

韩昶声音越发低了,几乎细不可闻,「这样,他会不那么恨我吧。也许他会让我陪他,如果上刀山我就背着他,下火海我托着他……」

「哪有什么地狱,人死就是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世界?」刘七冷哼一声,打断韩昶的自言自语。

韩昶没有辩驳,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刘七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像是本来就在悬崖边的人,还被自己推了最后一把,生机断绝而导致的极度绝望。刘七震动了下,心中有了几分不忍,不自觉伸出手去,想拍拍韩昶的肩膀。

他手一翻,便露出被捏得青紫的手臂来。韩昶眼角余光看到,便是一惊,「这是我刚刚……」

刘七一笑,「是你捏出来的。」

韩昶漂亮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从椅子里站起,在怀里翻出金创药,低下头为刘七细心抹药,「抱歉,我刚刚太过激动了……」

刘七凝视他的眉,和长长睫毛,有几分诧异,「你还会处理这些啊。」

韩昶低着头,依稀可见他唇角微挑,声音低柔:「我当年也是闯荡江湖的,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况遇到他之后,我们也有过很平和的日子,他总是会给自己弄出些伤来,我特意让门里送来最好的金创药……」

他为刘七包扎好伤处,手搭在刘七手臂上,怔怔出神,眼里尽是温柔。

刘七想说什么,低头看到韩昶袖口露出手臂,上面的伤看上去比自己手臂上那点狰狞万倍,迟疑片刻,终究忍不住接过韩昶手里金创药,为他挽起袖子,把散发着淡淡药味的药膏涂在那些红紫青瘀上。

韩昶全身巨震,他依然低着头,两滴水滴在刘七衣袖上。他盯着那手指,微弱着开口:「思思,你不怪我了,是吗?」

刘七一僵,无法回答。

韩昶的头再低了一些,贴在刘七手上,灼热的唇混着温暖的泪水,一同落在刘七手背上。

像是被什么刺激性东西碰到一般,刘七飞快把手抽回,冷声道:「我不是你的思思,韩庄主,你看错人了!」

韩昶猛地抬头,一双明亮的眼黯淡下来,眼底的温柔成了苦涩,「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重新坐到躺椅上,慢慢躺下,全身都失了力气似的。

刘七不由伸出手,到一半又收回,他坐到桌前椅子上,叹口气,开始收拾桌上被韩昶翻得乱七八糟的书。

韩昶忽然眼睛一亮,「不要动!」

「啊?」刘七正拿一本书放到架子上,听他这一喊,手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就这么坐着好不好,不要动?」他听到韩昶恳求的声音,「身体转过去,坐正……愿意写点什么或者看书都好,就坐在那里,好不好?」

刘七一转念,马上明白韩昶的意思,在心底长叹──说穿了,自己还是免不了替身这个身份啊。

但听韩昶语气可怜,也着实不想逆着他的意思,便坐好拿本书,看了起来。

韩昶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温柔,唇边泛起极其缠绵的笑。

他轻轻开口,声音很低:「思思,我好想你。」

刘七肩膀耸了下,然后尽量放松,继续看书。

「等你的思思事情一了,我就去找你……你一定在的,我一定能找到你的,对吧?如果死了就是终结,那么我欠你的,我想要的,又怎么办?」

躺椅很舒服,是他做给柳思京的,让柳思京看书累了休息用。韩昶闭上眼,有种恍惚的幸福感。

「思思,我要的一向不多,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答应不离开。哪怕我实际不能碰你,我也甘愿。可你为什么宁愿接受一个跟你没什么感情的寡妇,也不愿答应我呢?难道只是因为我是男人?还是因为我那日酒醉乱性?」

「我不甘心啊,思思,我死缠烂打用尽方法,甚至把你关起来强迫你,可你还是,那么笑着离开了我。」韩昶睁开眼,盯着刘七的背影。

「你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我?还是永远不可能?这辈子,下辈子……像你说的那样,生生世世,都不可以?」

刘七听他声音越来越悲凉,忍不住开口:「忧能伤身,庄主,你还是不要这么念想着他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韩昶咬住嘴唇,过了半天方才开口:「刘公子,请你不要说了好吗?」

刘七住口,有点尴尬,脸上表情十分古怪。

两人又静默了会儿,韩昶苦笑着开口:「抱歉……只是,没有用的。如果能爱上别人,我早三、四年前就不会眼睁睁陷进来了,徒然让自己和他……粉身碎骨。」

「……我可能比较不懂。但是,天下男女无数,总会有更好的人吧?」刘七问。

韩昶又是苦笑,「你果然不懂……就他那么一个入了我的眼,之后,就算是惊才绝艳又如何,反正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他身上了。」

刘七无言,实际上他也知道,天下既然有见一个爱一个的,也自然有韩昶这样疯狂执着一人的。这种执着,是刘七没有的,他只有对于自由的执着,对于自己的骄傲的执着。

「这么说,如果没遇到他,就好了。」刘七轻声叹道。

「怎么会?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情。」韩昶马上否定。

就算生死两茫茫,就算什么都没得到,就算清楚自己只被那人怨恨。可还是庆幸。

刘七只有叹气。这么眼睁睁看着韩昶的惨状,他有些不忍。曾经那年少的寒门掌门也是意气风发,不知迷倒多少芳心。如今呢?

「他一定很好……」最后不痛不痒说了句,刘七想结束这话题了。

韩昶却不想转移话题,或者说现在的他除了这话题也没什么在意的,他听刘七这么说,又看着刘七背影,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了倾诉的冲动。

「刘公子,你愿意听我说说他的事情吗?」

刘七迟疑半晌。

「嗯。」

第四章

韩昶和柳思京,相识在一名素有孟尝名声的武林宿老寿宴上。

那时柳思京刚刚成名,是冉冉升起的武林新秀。他是北方人,比起常见的江南公子状的少侠要显眼得多。韩昶进大堂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柳思京很孤单,站在人群中颇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和这热闹环境颇为不符。他静静看着周围,脸上有淡淡的嘲讽,和一丝孤傲,尽管他已经尽力掩饰。

韩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一名男子看得失了神。他只觉得这人很好看,说不出的好看,尽管高大的柳思京,其实跟好看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当然,好看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种气度,似乎他在那里,周围都成为衬托以及浮云了一般。韩昶目不转晴地看着,有些失常。

柳思京似乎感觉到他灼热目光,向这边看过来。韩昶和他视线相接,不知怎地无来由的心慌,下意识回一个微笑。

柳思京见他表现出善意,先是一阵错愕,随即竟也对他回了个笑。韩昶心口猛跳,像是被大锤狠狠砸下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看着柳思京。

他是堂堂寒门少主,不知多少人巴望着讨好他,看他到来,那位许老英雄早亲自迎了出来,见他发呆,先让自己两个儿子过去打招呼。韩昶这才回过神来,去做拜寿这件正事。

本来他来这里也是顺路,既然从门口过去,就过来一趟。随便买了点什么做寿礼,他来已经是许家意外之喜,哪里还在意寿礼,许英雄想把人迎进内堂,韩昶摇头,「这大堂,有我认识一些人,我先去打个招呼。」

说是打招呼,实际上只是不动声色探问柳思京的姓名来历。这一屋子人倒真有认识柳思京的,当即跟韩昶说了。

他们这些名门高第或世家子弟,对柳思京这种没什么背景闯江湖的傻大个充满了歧视,何况柳思京武功颇高为人却不够圆滑,为成名也找不少人交过手,不知捅破了多少「少侠」的虚名,自然遭人愤恨。

许家有孟尝之名,当然知道这世家子弟、名门弟子远远比柳思京这没来头的家伙有用得多,对他很是怠慢。

柳思京送的寿礼是一把剑,正当帏昶想找个法子接近他的时候,许家报贺礼,把那把剑亮了出来。

在场纨裤子弟一阵哄笑:那剑宽身无光,虽然开了刃,锋口却完全看不出锐利,简直就是把废剑。不悦的许家人当即语气就有些不对劲,而那些少侠们更是嘲笑起来。

韩昶听这些人讽刺柳思京,心里极其难受,偷眼看向柳思京。对方唇边冷笑更浓,终于站起身来走上前。

「既然我这剑入不了许老的眼,还是收回的好,以免配不上。」

众人愕然,这礼送出去还能收回?就有人笑话:「是配不上,你倒也有自知之明。」

柳思京长身玉立,那般潇洒,竟使韩昶不敢直视。但又是忍不住,侧过头偷眼看他,只听柳思京声音低沉温和又干净,「这等眼光,难怪如此没出息……自然是许老,配不上我这把剑。」

大堂内齐声而笑,柳思京却像是完全听不到一般,拿起剑就向外走。眼中带着些轻视,和满不在乎。

韩昶看到他眼底神情,心又是一阵猛烈跳动,最强烈的念头就是:不愿他把自己和这些人看成一黟。而且,就算柳思京因为轻视而不生气,韩昶却压不下心头怒火。

他走到柳思京身边,微笑着开口道:「柳少侠,可以给我看你这把剑吗?」

柳思京侧头看他,表情有几分奇怪有几分戒备。

韩昶想了半天要接近他,真的站在他身边时,实在有些手足无措,表面却还风度翩翩。鼻间闻到柳思京身上清爽味道,更加快他心跳,一伸手抽出柳思京刚收回的那把剑,赞了声:「好剑!」

柳思京一笑点头,「自然是好剑。」

「柳少侠可愿将此剑赠予在下?」韩昶微笑问道。

柳思京翻手,把剑递到韩昶面前,「宝剑赠英雄。」

这场面实际够尴尬,大堂上居然还有不长眼睛的,大声喊:「韩掌门,这破剑有什么可要的的——」

那人没能再说下去,因为韩昶已经跃到他身前,伸手把他的佩剑拔出来。随后只一挥,就用柳思京那把剑将那人的剑斩成两段。

他深深看着柳思京,笑得非常开心:「果然好剑。」

「太幼稚了吧?」刘七听韩昶说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思思后来也说,他知道江湖不能这么闯,但是……他就是那性格的人啊。」韩昶唇边带着笑,温柔说道。

刘七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话说的不是柳思京,而是韩大门主你。

那样的举动,还真像是努力讨好玩伴的孩子呢。

上演了这一幕,柳思京当然是旋即离开,却不想身后跟了个尾巴。

尾巴自然是韩昶,他着意结交,柳思京又对他有些好感,两人很快熟络起来。柳思京是下山闯江湖的,本来就没有特定的目的地,韩昶盛情邀请他去自己的寒门,柳思京也久慕金陵风流,并不推辞。

一路上两人指点江山高谈阔论,柳思京文采武功都是绝佳,之前一直在山上不下来,闯江湖又见到无数徒有其名的家伙,这回跟韩昶相谈竟是无比投契,两人关系也越发亲近。他聪明却又质朴,完全不知韩昶这兄弟,对他怀的,竟是别样心思。

韩昶也挣扎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生出这般感情——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对任何人脸红心跳,没想过自己会渴望一个人到了这种程度。女人身体他也见多了,那份自然的冲动,远远及不上看到柳思京露出些许皮肤时来得猛烈。

这种渴望没有随着相熟而减淡,反而越来越浓烈。朝夕相处的结果,是韩昶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想碰触那人,想抱紧他,想去吻他……和他肢体交缠。这种欲望如此强烈,强到每日回到客栈,韩昶都要用冷水洗几次身。有时候两人找不到两间房,也凑合住一间,韩昶都僵硬地睡在柳思京身边,甚至无法入眠。

可柳思京完全感觉不到。他久居山上,连男女之情都不甚明了,遑论男人之间。虽说觉得韩昶热情得有些过了,也只当这位寒门掌门天生热情,偶尔肢体接触也不当回事,韩昶那点心思,他是全然不知。

韩昶本是想等到了自己地头上,再开始追求,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欲望,而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那一日是中秋,两人都是父母已故无妻无子,也就是在酒楼要一桌酒宴,对酌对谈而已。柳思京是师父带大的,师父死后他方才下山闯江湖,想要闯出个名头的目标也是为了师父。

中秋节对没有家人的人而言都是伤感,想到最亲近的师父,柳思京不由多喝了几杯。而韩昶为了陪他,也喝了不少。

接下来的事情韩昶没有详细述说,不过话说到这里,任何脑袋正常的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刘七慢慢转头,偷眼看半躺在椅子上的韩昶。

韩昶脸上有羞愧,却也有陷入回忆中的旖旎,刘七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在流口水。

酒后乱性,其实也不算是大错。

「然后呢?」刘七开口打断韩昶极其花痴的回忆,「第二天清醒过来,他不会一副贞节烈妇状要死要活或者让你负责吧?」

韩昶脸上表情变为苦涩,「他怎么会……要是他真肯让我负责,倒是好了。」

第二天醒来,面对小心翼翼善后的韩昶,柳思京很是不当回事地一挥手,「酒后乱性,就当是做了场梦吧,不要记在心上。」

他的满不在意终于惹怒了韩昶,这位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名门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忽略。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被吃掉的一方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韩昶于是顾不得隐瞒,把自己的心意都喊了出来:他对柳思京一见之下的好感,和之后渐渐加深的感情,他对柳思京的渴求和勉强控制,还有昨夜半醉半醒的销魂……

能说出心意是很爽快的事情,韩昶痴迷地倾诉爱意,完全没注意到床上柳思京的阴沉脸色。在他还没说完时,柳思京已经一个翻身起来,就要穿衣离开。

「思思,你要干什么?你身上还有伤,不要乱动……」韩昶一急之下,直接用自己在心底念了很多遍的昵称来叫柳思京。

柳思京冷笑一声,眼神极锐利看着他:「姓韩的,我还以为你是拿我当朋友。」

他眼神疏离而冷淡,韩昶当即只觉天旋地转,「思思,我是一开始就对你有别样心思,但我……是真的欢喜你啊!」

柳思京哪里还肯信他,甚至连昨晚的酒醉昨晚的失控,在柳思京眼里,都成了韩昶刻意为之。

不管韩昶怎么解释,柳思京只是不信,坚持要离开客栈,并说出「以后再不相见」这种话。

「我怎么能忍受和他不再相见?思思的性子,素来是说一不二,这天下之大,如果他隐居起来,我是一定找不到的。我实在是很怕,就把他……点了穴,封了武功,强行把他留在我身边。」韩昶闭上眼,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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