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出书版)+番外 BY 寒衣
  发于:2011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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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昶震动了下,刘七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眼里瞬间的伤痛,痛得那般厉害,像是一瞬间失去了生机。虽然人站在他面前,感觉却像是行尸走肉,只是勉强站立呼吸而已。

刘七也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正想乱以他语,却见韩昶忽然温柔一笑,笑里有诉不尽的怀恋相思,「不,是她爹爹……刘兄可听过柳思京这名字?」

提到这三个字,韩昶眼睛亮起来,一时间竟然充满生气。他抱紧柳思思,一只手摸着小女孩的头,对她笑着说,「思思,小爹上次给你讲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思思点头,「小爹说,爹爹是大英雄,帅帅潇洒的大侠客、大豪杰。」她说得极为顺流,像是听过无数遍一般。

「嗯,没有人会比你爹爹更好,所以小爹梦里念着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不对?」韩昶笑着问,刘七却敏锐发现他眼角的湿意。

「小爹,你梦到爹爹了?」柳思思拽着韩昶头发,「思思也要。」

两滴水落到柳思思脸上,小女孩抬眼看天,没有下雨啊。

她虽然天资聪颖又早熟,终究还是太小的孩子。

刘七却不是,一番尴尬之后,他第一念头是溜之大吉。一拱手,勉强笑道:「韩庄主,在下出院没跟韵儿姑娘打招呼,也该回去了,先行告退。」

韩昶不出声,点头示意,刘七转身向外走去。韩昶无意间看了眼他的背影,忽然怔住,随即叫一声:「思思!」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刘七肩膀。

「韩庄主,你做什么……诶?你干嘛扯我的脸,好疼……」

从疯子一样的韩昶怀里逃脱,刘七捂着脸瞪向韩昶,一肚子怒气正要化成大骂,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那么漂亮的人站在他面前,一双眼里全是泪,脸上是极度的失望和痛苦。

渐渐的,韩昶竟然站不住似的,慢慢坐下去,坐在冰凉地上。抱紧怀里的柳思思,他轻声笑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柳思思睁大着眼,转啊转啊地看着刘七:「小爹,叔叔不是思思。」

刘七失笑,却知道韩昶是把自己错认为那个「柳思京」,不由摸上自己的脸,尤其是那道极重的伤疤。

韩昶摇头,喑哑的声音带着骄傲:「思思,你爹爹长得很好看,好看到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光的程度……他闯江湖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女子想嫁他呢。」

刘七翻白眼──我知道我长得惊世骇俗好了吧?

「那小爹为什么要对着叔叔喊爹爹呀?」柳思思很清楚韩昶喊的思思是指谁,于是好奇问。

「背影……有一点像。」韩昶看着刘七,低声道:「走路的时候,都习惯右肩低下一点,迈步的时候左脚会比右脚大一点……」

刘七差点晕过去:「我那是因为腿脚受过伤好不好,你以为我愿意这么走路啊!」

「啊?」韩昶呆呆看着他,「是因为受伤吗?思思好像是因为练功,有几招练习惯了改不过来……」

刘七异常无言:「照你这么说,他是背影跟我差不多,走路又有点古怪的人……话说一个人长到我这种身材,脸再很好看的话,也不搭配吧!」

这是一个被说丑的人的埋怨……

韩昶摇头,「好看就是好看,我又没说是漂亮。」

刘七摸摸脸,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这种身高的大汉,能配上一张多么「好看」的脸。

不过总算是把韩昶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了,刘七心里叹口气,上前一步伸出手,拉起坐在地上的韩昶,「韩庄主,冬天很冷,还是不要席地而坐的好。」

韩昶很乖地站起来,盯着刘七的手。刘七手很大,和他身材相称。手上一堆老茧,是干活的结果,但并没有练剑磨出来的茧子和笔茧。

他终于死了心,微微笑了笑:「好像,身材差不多的人,连手大小都差不多呢。」

韩昶仔细看着刘七,微微摇头,「其实身材也不像,只有那么一点点……」他脸上笑容越发苦涩,声音也哑到几乎让人无法分辩。「韩某今日失态,望刘公子海涵,韩某只是……怀念故人……」

刘七一身鸡皮疙瘩,不想再面对韩昶那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眼神,拱手告辞,飞快跑掉。

第二章

柳思京,师出不详,武功高强,为人慷慨潇洒,颇有侠义之名。三年多前忽然消失于江湖,有传言道他被寒门少主囚禁,不知是否属实。

刘七拿起毛笔,把自己写的这些字缓缓涂掉。脸上风雨不惊,异常的平静。

关于柳思京的记载,江湖上也只有这几句。江湖向来是个很容易忘却旧人的地方,除非像寒门这样大派,一名没什么来历的普通侠客嘛,就算年轻一点、武功高一点、长得帅一点,也不过昙花一现。

至于堂堂寒门为什么囚禁这么一名侠客,多半只是传言,就算是真的,也多半是因为他犯了什么禁忌。

这么想着,刘七眼底露出嘲讽来。

不过,这两、三年寒门行事颇为低调,也没听说寒门少主韩昶在江湖上露面,没想到却是跑来扬州隐居。更想不到的是,自己跑哪里躲风不好,居然好死不死的跑到这里。

又有谁会知道,堂堂的寒门少主,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好像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思思」而已,没有半刻停了对那人的思念。他对柳思京的爱意,在眼底眉间写得清晰之极,甚至让人不自觉生出怜意。

刘七只觉心烦意乱,把被揉成一团的纸扔掉,起身出屋。冬日阳光正好,晒晒他这把破骨头,也省得三天两头疼痛难忍。

他来韩庄也有半个月了,虽说不太出去,庄主住在哪个院落还是知道的。他故意避开韩昶住处,向另一方走去。尽管有些想见柳思思,却希望离她那「小爹」越远越好。

「诶?七公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走到我这里来啊?」正当刘七东张西望看景色的时候,身边忽然冒出一人,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吓了他一跳。

刘七侧头,才看到简西山。「简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简西山摸摸下巴上一点点的胡须,笑道:「我就住在这里啊,这话该我问你吧?」

刘七这才看到路边屋舍,明显是诊堂的架式,他知道简西山平素也出诊,为扬州城内百姓治病,诊金极廉不说,连抓药都比别处便宜许多。他只治病情严重的穷人,倒也不算特别忙,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在庄子里看到他的。

他对简西山这种作法还是很敬重的,也就很礼貌地打招呼:「我看今天太阳很好就出来逛逛,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

「哦?这么说,七公子伤势已经大好了?」简西山这才想起来似的,拉人进医馆大堂,为刘七把脉查看伤势。

「已经没什么事了,我正想着向简大夫和庄主告辞……」刘七看着简西山忙碌,轻声道。

「……分明还没有大好嘛,七公子你不要着急,你这肋骨、手骨、臂骨、脚骨、腿骨都有问题,当然要全好了再离开。」简西山一脸和煦笑容,道。

刘七微一震:「我的手骨、臂骨、脚骨、腿骨都是旧伤,简大夫……」

「我当然看得出是旧伤,不过,七公子不想让这旧伤痊愈吗?至少……可以缓解一些?」简西山挑眉,笑看刘七,「或者……七公子有什么不便出口的原因,不得不离开韩庄呢?」

刘七苦笑,他一个扬州街头混混,向来随遇而安,能有什么非离开不可的原因?简西山这话分明是试探,再推辞的话,徒然惹人怀疑。

「简大夫,我平素都是在扬州城内谋生,现在在韩庄无所事事,别人怎么看,我倒也不在意,但我实在受不了这清闲。」刘七道:「你看我这身体,可以去城里做工吧?不然你给我开些药,我定期回来检查一下就好。」

简西山摇头,「你这伤不能做重活……七公子你识字对吧?庄里正好缺一整理书室的,我跟管家说一下,你去好了。」

刘七当然不肯同意,推辞半天,最后也推辞不过。也是简西山一句「书室平时也没什么人,庄主更是从来不去」的话让他做了退让,本来练武之外他最是嗜书,也好。

简西山见大事敲定,便拉着刘七,「正好你过来,帮我个忙吧。」

他把刘七拽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应该是煮药的地方,锅碗瓢盆火炉一应俱全。简西山丢给刘七器皿和面粉,「你会发面吗?我要做些点心。」

刘七点头,「我在面店铺里帮过忙。」基本上,他在所有的地方帮过忙。他眼利又聪明,实在偷学到不少手艺。

「那就好,我去调东西。」简西山说。

他从一个小瓶里倒出些红色液体来,刘七鼻翼抽动,「血腥味?」

「嗯,是血。」简西山偷眼看他,道:「庄主的血。」

刘七震了下,「你拿这个做什么?」

「混到点心里啊,思思现在也只能吃这种东西,喝的话怎么也去不掉血腥味。」简西山若无其事,「我费了好大工夫才弄出这作法,让思思能不知不觉吃进去。」

「可……为什么要思思吃、吃这个?」刘七结结巴巴地问。

「那孩子胎里带来的毒,无药可医,只有庄主的血是解药。」简西山唇边露出诡异的笑,盯着刘七,「如果不是为了这孩子,庄主他大概早就寻死去找柳公子了吧……」

「思思她身上有毒?」刘七睁大眼睛,很是惊讶。

「是啊,那毒是一对的,唯有彼此的血和……可解。这孩子的爹中了这毒,她生下来也就带了毒。」简西山回道。

「那……庄主毒发作的时候,岂不是也要喝思思的血?」刘七急促问道。

简西山一脸的笑更加莫测高深,「七公子真是关心思思啊,不过公子无须担忧,思思只是遗传了柳公子身上的一小点毒,她的血根本没太大用处……」

「何况庄主爱柳公子良深,又怎会让思思受一点伤害呢?就连现在的庄主夫人,也是庄主怕他死后思思的毒发作,特地买来生儿子的。」

刘七呆住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觉得韩昶和眼前微笑着说这番话的简西山,都是疯子。

第二天,刘七就到书室做事去了。说来韩庄藏书当真不少,足足堆满了三大屋。

看书的样子,当初定然是有人看过的,但也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些摊开的书上都积满了尘灰,墨迹也褪了不少。

刘七看得直是心疼,他是爱书之人,哪里能忍受这些书被粗暴对待,连忙开始收拾起来。

书沉,搬上搬下实在不易。幸好房内十分干燥,对于刘七而言,倒是休息的好地方。他非常清楚自己身体情况,做一会儿歇一会儿,倒也不至于太辛苦。

休息的时候可以看书这一点更是他所好,有时甚至一整天在书房里,连午饭都忘了吃。还是简西山发现了这点,强制他一定要吃午饭,才算没把人饿瘦。

书房平日是绝没有人来的,奇怪的是每半个月竟然会送来一批书,直接堆在外面那间,以至于刘七来的时候,最外那间房里堆满了书,几乎都进不了人。而最里面一间却极是宽敞,还有张书桌,桌上放着几本书,一迭小笺。

笺上是男子潇洒笔迹,或是写着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或是题首诗词,笔间透着重重的抑郁和愤怒,让人看着凭空生出一种压抑来。

刘七看了看,把那些纸笺小心收起,放到一边。

这日刘七正在整理书,平时跟着简西山帮忙的童子忽然跑过来。「七先生,七先生,不好了,简大夫叫你快点去庄主院里,庄主毒发了!」

刘七微微皱眉,「我又不是大夫,简大夫叫我去也没什么用啊。」

不只是他,那小童也有点奇怪,为什么简大夫要让自己过来喊刘七。

不过他记得简西山吩咐,这时依样画葫芦说出来:「思思小姐非要进去不可,七先生你知道,庄主那毒发作起来根本不能见外人,简大夫让你帮忙把思思小姐哄回去。」

他是专门哄孩子的吗?

刘七无奈了下,但是听到和柳思思有关,他还是忍不住,跟着小童往韩昶所住的院落跑去──刘七听说,那院子叫做思京院,让人无语的一个名字。

还没跑到院子里,远远就听到院中房内传来简西山的大呼小叫:「笨蛋,绑紧点啊!庄主那身武功可不是摆设……多少次了你还不成,真没用,这次庄主发作得轻多了好不好!」

刘七心中一紧,当先冲了过去。小童看着他背影,挠挠头,「简大夫说他腿脚不好,怎么跑得还比我快?」

思京院很是宽敞,却并不华丽,简简单单一的个小屋,屋外几棵树,完全没有其它院落的假山流水。

屋外拦着两人,其中一名正低着头哄柳思思,刘七几乎看到他一头的汗。

简西山的声音又传出来:「你们两个没用的,快把思思送走,别让她在这里听着……」

似乎是迎合他的话一般,思思「哇」的大哭起来:「小爹,思思要小爹……」

刘七快步走过去,尽量笑得自然,「思思,还记得叔叔吗?」

令人惊奇的是,思思见到他居然停了眼泪,张着手扑过来,「叔叔,思思要小爹,你带思思进去……」

刘七抱起思思,「思思乖,小爹在治病,明天才能见思思。」

思思拼命摇头,「小爹很痛很痛,简叔叔会把小爹绑起来……叔叔,小爹很难受,你让他们放开小爹……」

刘七想起一个月前那天,那忽然跑出来的韩昶,摇头叹口气,摸摸思思的头,「思思,你问过你小爹的意思吗?他是愿意被绑起来,还是……发作的时候到处跑,甚至往湖里跳呢?」

思思眼里全是泪水,她是很聪明的孩子,当然知道刘七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也知道答案,可是她仍然很难受很难受。

小爹是她眼里的英雄,她受不了小爹居然像是做了坏事的人一样被绑起来,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她抽抽鼻子,「小爹好可怜……」

刘七替她擦眼泪,「叔叔帮你进去看你小爹好不好?如果可能,叔叔会让他们松开他的。你小爹一定不希望让你看到他那样,思思可以乖乖回房吗?」

思思总算是点下头,刘七松了口气,让那两个看门人把她送回去。

搞定她之后,刘七叹口气,推开房门。

房内简直是刑场一般的场面,韩昶被牛筋拧成的绳子捆在床上,却还在使力挣扎,整张床都震动着。

再看韩昶的脸,一张漂亮若女子的面孔已经看不出样子,头发散乱铺在脸上,黑漆漆一绺一绺,竟是都被汗水浸透。唇角流下殷红鲜血,嘴唇被他咬得伤痕清晰可见,他却不喊一声。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韩昶的疼痛,他是寒门掌门,一身内功精湛,从小练武,什么苦没受过,但这样的疼痛实在已经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一颗心活生生被剜肉般,还是用一把钝刀。

他只恨不得马上死去,死亡于他,早已是一种盼望和解脱,无甚可怕。反而是活得辛苦,只是简西山曾经问过他:「如果九泉之下见到柳公子,他问你他的孩子如何,你却怎么回答?」

韩昶轻轻念着:「思思,思思……」便觉心痛得更加厉害,却好像再痛也能忍住一般。这个名字,在他心底刻下无数痕迹,他却甘之如饴。

「怎么不给他嘴里塞个布团?小心咬伤舌头。」

模糊中,韩昶听到这么一句话。尚有几分的神智抬头看去,床边多了一人,相貌如何看不清楚,那身材……却有几分像是心上的人。

立时忘了挣扎,忘了疼痛,拼命闭几下眼,想把流入眼里的汗水弄走,好看清楚这人。只是他疼得厉害,额上冷汗大滴大滴的,竟然没有停止的时候。人明明就在眼前,偏生怎么也看不清楚。

刘七见他呆呆看着自己,嘴里念着「思思」,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庄主又看错了人。以他的本意,本想说明自己并不是那人,是韩昶看错了人。但见韩昶这副惨状,不知为何,一句「我不是柳思京」竟然说不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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