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夫人冷笑:"梁公子,你也感觉到了是吗?其实,不只是你一个人被他蛊惑而已。马公子也同样中了他的蛊惑,而我会嫁入祝府,到头来居然也是因为他!"
祝夫人恨恨,贝齿咬住下唇,神色一时仿若修罗:"在我嫁入祝府初期时,我尚未对映台产生怀疑,只觉得他少年老成,对人又和善有加,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然而,不知为何,我又隐约觉得祝府这种安然的气氛并不是令人可安心的。
映台爱读古书,经常猫在书库整个下午的不出来,有时我去唤他吃饭,他总是草草将手中书籍塞入屉中。本来对此我也并不以为意,直到有此偶然看到他所看的书,内里竟尽是些邪术魇法之流的内容,桩桩件件都让人触目惊心。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此事不妥,便找了个机会跟老爷说了这事,谁想到他竟然让我不要对此多加置喙,还警告我不可对映台无礼......"
祝夫人说到这里,唇边浮出一个怨毒笑容:"我早该发现不对的。老爷曾说是在赏花会上对我一见钟情才贸然于不过几日后就登门提亲下聘,其实,他会娶我只是因为映台!
我自嫁入祝家身体就一直有些不妥,过了多时都未曾有孕,虽然也看了不少医师,却全都说找不出原因。后来有个相识的人介绍了一个算命先生于我,说是可以解我心疾。谁知先生来看了我之后却大惊失色,原来我和映台的年岁相差一轮并非巧合,而是刻意安排!
那算命先生说,映台命数凶险,本是个不吉之人,如今看他样子,恐怕已经入了妖境,但因我的八字恰能将他的凶险化作吉力,所以反而对祝家有利,但长此以往下去,我却恐怕朝不保夕......"
祝夫人说着,却又突兀地转了个话题,问:"梁公子,你可知道。我们祝家过去曾有过生意大赔,几乎倾家荡产的旧史?"
梁杉柏点头,却猛然想到,他的知道竟是来自梦中,一时竟觉得半梦半醒起来。
祝夫人笑道:"是了,他连这都对你说了,足见他对你确实不同。梁公子,其实那次危机便是因为祝家原配夫人过世,无人可以压制映台而引起。他原来不只是克我而已,连他自己的生母竟也一并克了去的。不过,那次的危机最后因为马家的出手援助而得以度过,这也是映台会与马家小姐定亲,入赘马家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老爷不愿意放映台离开这个家,但毕竟马家与我们有恩,何况与马家联姻也对祝家有一定的好处,所以我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这婚期的到来。然而,随着婚期越近,我却越是不安,映台他怎会如此平静?他真的愿意就这么离开这个家么?
一切直到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地莫名或病或死或走,直到他连最疼爱他的老夫人都害死才终于明了......"
祝夫人的纤手盈盈指向门外的雨幕中被不停冲刷的棺木:"梁公子,映台他在玩弄我们,就如同猫抓耗子一般......这祝府就如同一座囚牢,我们皆被困在其中,不知何时就会迎来死亡!"
第二十二章
不知是否为了衬托气氛,外间恰到好处地劈过一道紫电,随后轰隆一声炸雷,震得门扇"哐啷"直响。电光下,祝夫人脸色苍白,双目之中满含惊恐,甚是瘆人。
梁杉柏看看门外那口棺材,再看看祝夫人,皱了皱眉,很无奈地发现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有些不够用。祝夫人的话就如同被拆解的白纸上的黑字,随意地飞出了纸面,在他的脑海中似蚊蝇一般翩翩起舞。每一个字他都认得,每一个词他都知晓,一开始也都能听明白,但是为什么当它们正式组成一支队伍,跳起盛大的舞蹈时,梁杉柏便突然就没辙了?
梁杉柏想了又想,却越想越糊涂。
的确、肯定,因为祝夫人的话使得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情指向了某个很大很严重的困惑。那个困惑借此正式登场并困扰了自己,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梁杉柏摇了摇头,打算先把那个困惑放一边,解决另一个问题。于是,他紧跟着采取了个自己一向使用的最短路径法,截头去尾,直捣黄龙问:"祝夫人,我能问一下吗?"
祝夫人收回自己颤抖的手,端正了一下坐姿,很客气地道:"梁公子请说。"
"祝夫人您说的话,我都听......听到了,"梁杉柏很注意地用了"到"这个字而非"懂","我就想请教一下,祝夫人,您告诉我这些,到底是要对我说什么呢?"
"说什么?就是......"
"也就是映台是个妖魔鬼怪,喜欢男人,这些告诉我后,祝夫人您希望我做什么的意思?"
祝夫人的脸色迅速地变了一下,神色刹那犀利起来。
"梁公子,云岫并非撒谎也非刻意在那孩子背后搬弄是非......"
梁杉柏点头:"这些我暂时不作判断也或许判断不了,可是祝夫人总能告诉我,您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才对我说这些的吧。"
"梁公子,你......"祝夫人的脸上,一刹有狐疑的神色露出来,又迅速地压了下去,"云岫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我啊。"梁杉柏叹气,"就我的情况来说,对人说饿的话,意思就是要吃东西;说不开心的话,意思就是要找人喝酒聊天;如果说冷了,就是后悔没多穿衣服之类。每件事情说出来,总有个起因,也有个希望得到的结果,那么祝夫人您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要我做什么呢?是......希望我离开映台吗?"
梁杉柏试探地问,随后摇头。
不像啊,明明从一开始祝映台就一直在说要送他离开"祝府",相反,阻拦的人却是祝夫人这一边。
"云岫......云岫的意思......"祝夫人似乎从未碰到过梁杉柏这类直线思维的人,一时之间居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了。
"贱内的意思是......"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梁杉柏和祝夫人齐齐转头,正看到祝老爷推门进来。他走到内间,停一停,看向梁杉柏:"我们的意思是,希望梁公子您能够留下来。"
※※z※※y※※z※※z※※
"留下来?等到祝映台成亲离开家的那一天......"梁杉柏独自行走在雨幕之中,脑海中还回荡着祝老爷刚才说过的话。
"映台对你是什么想法,我们不好说,但看得出他确实很看重你。也许你会觉得我们的看法都是无稽之谈,但府里的下人接连死去或是离开却是事实,外面的那口棺材也不是摆着好玩的。还有一点,云岫似乎忘了告诉你,这个‘祝府'并不仅仅是一座无形中的牢笼而已。"
"您的意思是......"梁杉柏突然若有所觉。
"没错,这座府邸,如今已是一座无人可以走出的府邸。"祝老爷若有所思道,"除非映台愿意,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这座府邸出去。"
"他虽然有能力办到这样的事,却无法违反一早订下的契约,所以,只有马家的婚事是他无法抗拒的。梁公子,祝某一生鲜少向人低头,只有这一次,请求你,留下来,待到映台离开祝家的那一天,只要两日两夜,守灵结束大殓后,映台就会离开了。有你在的话,他一定不会向我们下手,祝家上上下下剩下的这十个人的性命,此刻全都在你手里了!"
"只剩两日两夜。"梁杉柏觉得心内一阵烦躁,无名的怒火席卷全身,却无处可以发泄。
那个困惑又来招惹他。
为什么祝映台要入赘马家?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强烈地想要获得祝映台?
为什么自己会变得那么暴躁易怒?
归根结底,为什么,因为祝映台,自己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日一夜之前是根本就不认识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那么强烈地想要和他在一起。
这种感情算什么?!
这样的自己真的正常吗?!
哪里,一定有什么违和的地方梗在那里,否则自己不会觉得如此的不自在,就像球鞋里进了沙子,像木刺埋在指头里,下意识地去排斥去怀疑去抗拒!
梁杉柏烦躁地踩踏着水洼,想得头都大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有个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不远的地方,若有似无地传来一阵古怪的歌声。梁杉柏不知不觉循着声音找过去,却走到一个与祝府格格不入的破旧庭院。庭院之中有间看起来黑漆漆的屋子,阿喜婆坐在一堆篝火旁,一面哼着歌曲,一面用木棒挑着东西烤着什么。从篝火那里传来一阵奇异的香味,似乎是肉味,却又有种奇怪的香气。
"找阿喜婆聊聊的话会怎样?"梁杉柏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下一秒,鸡皮疙瘩却整个都起来了,"还是算了。"
刚打算离开,阿喜婆身后的什么东西却吸引住了梁杉柏的眼神。
那间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梁杉柏知道自己其实根本看不清那屋里有什么,因为距离太远,而且光线昏暗,但是在他心底的某处又确实有那么个声音在真真切切地提醒他。
到底,那里有什么?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正踌躇着,阿喜婆却已然起身,哼着歌曲走了出来。梁杉柏迅速转头看了看,找到一处躲藏的地方,三步并两步地闪身进去。刚刚才在湿漉漉的树丛里蹲下,阿喜婆已经出现,她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从梁杉柏的眼前乐呵呵地走过,褶子打褶子的脸,无论看几次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看着这样的阿喜婆,梁杉柏越发确信自己不找她谈谈的决定是如此的正确,但又忍不住觉得好奇,这个神秘的老婆婆,究竟是什么身份才会让祝映台将她尊称为"前辈"?
一直到阿喜婆走出很远,梁杉柏才敢慢慢地从树丛里站起来。向着她消失的方向又张望了一会,梁杉柏才举步向那屋内走去。
不确定的话无法死心,一定要去看一看!
梁杉柏提步进入那座破旧的庭院。
阿喜婆燃着的篝火,在屋里燃烧得很是用力,却并不明亮,反带着一种昏昧的黄。一根木棍架在同是木头搭成的简易灶上,上头是一大块已经烤得六七分熟的肉类。
梁杉柏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竟然完全不如外表看起来大,既小又狭窄。在靠墙的地方,有一大片黑影,梁杉柏走过去,用手摸了摸,才确定那是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板床,看来,这就是阿喜婆平时住的地方。
除了破旧点脏一点,这间屋子似乎并无任何古怪,但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里似乎藏有什么秘密?
梁杉柏绕回那堆篝火前。篝火上的肉持续散发着那种奇特的香气。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的肉,牛肉,羊肉,还是什么野味?
梁杉柏看着那堆肉发呆,突然却觉得恶心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慢慢看到周围的地上有些斑驳的血迹,跟过去是一些类似野兽的鬃毛,再过去,却是一根森白的骨头......
"把我的肉......还给我......"
一时,却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梁杉柏吓得一跳。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那个梦,想到那个变成野兽的银心流着血,露出白骨的手臂,威胁自己的梦?!
梁杉柏强压下不适的感受,仿佛作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迅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心谨慎地退出那间屋子,拔腿向外跑去。
第二十三章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去,伤腿影响到了速度,手上的伤口也传来令人抽搐的痛楚,路是不认得的,但是就像有人在前面指引似的,不可思议地顺利到达了那个唯一的避风港,整座"祝府"之中唯一的安全岛。梁杉柏推开门,暗香袭来的一瞬,整个人都突然地放松下来,心绪平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害怕什么,但那个黑漆漆的房间,似乎是整个"祝府"之中最令他心惊胆战的地方!是因为那堆篝火上的肉,还是因为阿喜婆喜怒无常的个性,抑或是那柄锋利的白刃?或者,他只是纯粹的害怕那种黑?
屋内与他离去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墙角的座钟依然静默着记录时间的流转,时间已经是傍晚十七点三十三分,换算成自然时间便是十九点多。梁杉柏摸了摸肚子,今天一天只吃了一顿不知所云的早饭,此后事情接踵而至,弄到现在,如果不是看了钟表,根本还感觉不到饥饿。
桌面上的台灯开着,上头放着什么东西。梁杉柏走过去,发现那是两只热狗面包,再看旁边,之前搁在一角的《清县县志》已经不见了,看起来果然是祝映台回来过了。
祝映台啊......
梁杉柏一时有些呆滞起来。祝夫人说的那些话,他倒不是完全不信的。但要说他相信祝映台是个与人有害的妖魔鬼怪却并不至于,梁杉柏想,祝映台那样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普通人的,哪里有一个普通人长得那么好看的?但是祝夫人和祝老爷的请托却又让他感到莫名的焦躁。而且这股焦躁是如此庞大和复杂,他好像都有点分辨不清这种焦躁到底是单纯原因造成的还是有什么复杂的成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