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愿深刻的记着那天晚上,来客焦灼而悲哀的脸,虽然没有人相信一个六岁孩子的话,是的,那一年,他六岁。
然后他听到母亲压抑而悲哀的哭声,很低,却有寒意一丝丝,一丝丝的从那哭声中渗出来,他在黑暗中发抖,母亲低声的,说:“他死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个“他”,是他的父亲。第二天,他看见母亲,一身红衣,吊在了家里的房梁上,脸上的神色,竟是平静无波。
那天他没有哭,六岁的弃愿在一夜间长大成人,他的目光阴郁,并学会了如何在短时间内抢到食物,他的动作快而狠,只是,晚上,在铺满稻草的角落,他也会想起,曾经,自己也有张温暖的床,那张床的回忆已经渐渐的远去,如他原来的名字,他已经记不得,那个模糊的名字在记忆中淡去,象一阵轻烟,飘过,无痕无迹。
“然后呢?”软软的童音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取了这个名字。”弃愿淡淡的说,直起身子“又深,回屋了,我还要去干活呢。”
天气已经渐渐变暖,河边的柳树也绽出了新绿,那种绿,浅浅的,娇嫩的,让人不忍心攀折。最喜欢这里呢,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个少爷出来,此时的弃愿有点懊恼,难得的一个假期却要在这里陪又深讲故事。
如果不答应,见着又深大大的眼睛,浮起层泪,却又让人心疼,又深粘他粘的紧,简直是自动自发的,每天醒来就一句话“我要找弃愿哥哥。”
也许真的前世有什么牵扯吧,自己见了他,也难得的欢喜。
弃愿摸着又深的头,轻柔的说:“我送你回去吧,免得有人着急。”要开始干活了,又深跟着,还怕不小心伤着他,索性送回去。
又深红嘟嘟的小嘴一翘:“不要了拉,弃愿哥哥,我要跟着你。”只有在弃愿面前,他才少见的出现一个七岁孩子所应有的任性。
弃愿板起脸“你不听话了吗?”语气仍然是无奈的,还是舍不得对他说重话啊。
又深眼眶一红,委屈的说:“人家就想和你在一起,你不准去干活,我是少爷,陪我是你的责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是少见的坚持,坐在河沿边,林又深第一次学会怎么赌气。
弃愿的脸冷了下来,不发一言,转身就走,又深见他走得急,慌忙站起来追“弃愿哥哥,等我。”娇嫩的童音,带着哭意。
他没有停下来,又深说出的话,瞬间凉了他的心,原来,他也当他是个奴才啊,弃愿无奈的想,以为他会不一样一点,也不过是个宠坏的小孩。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冷冷的说:“小少爷,你也不要追了,摔坏了小的担当不起。”
又深终于哭了出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反反复复,哭声中就这几句话,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
弃愿心一软,走了回来,摸着他的头说:“深,你如果当我是哥的话,以后就不准再这样任性了。”见他拼命点头,弃愿低声的笑“瞧,一张脸都哭成这样了,擦一擦,哥哥给你讲故事。”
他的身体小而软,有着孩子特有的乳香,头发黑漆漆的,划过脸颊,象是温柔的抚摩,一瞬间弃愿失神,静静的坐着,又深看着他,然后,轻轻的,吻了他。
“长大以后,我要嫁给哥哥哦,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他满足的笑,趴在他身上,睡了。
只见弃愿震惊的摸着嘴唇,化身为化石,不能动弹。
很久以后弃愿想起最初的那个吻,柔和得像是清风拂过,带着微微的香气,那个轻且浅的吻,无意之中撞进了他的心,然后在他心里,一天天,变得清晰。
那天晚上他被绑在树上,火把炽热的,凑近他的脸,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热气扑过来,黑色的鞭子落下,划出血痕。弃愿咬着牙,没有叫出声,火光中林老爷的脸阴晴不定的。
“弃愿,我好心留你下来并不是要你勾引我儿子的。”他冷冷的说,见弃愿面无表情的,那双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绪。
鲜血淌下,艳丽的,林老爷有张英俊的脸,看不出年纪,穿着长袍的他更是挺拔,他的手按在伤口上,带来又一波的痛楚。
他说:“又深是个你配不上的孩子,懂吗?我不允许你再接近他。”一字一句,他咬着牙说道。
弃愿抬头,眼里闪过一抹了悟“你都听到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死在这里。”林老爷没有回答,背着手,说。
“那还有一个呢?”弃愿问道,似乎已经明白那个选择。
“你离开这里,我会给你一笔钱,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呵呵,你说我会选择那样呢?不过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慈悲呢?”弃愿嘴角噙着笑。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才听到低低的一声叹息
“毕竟,你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啊。”
花开了谢,谢了又开,时光就这样悄悄的溜走,永不回头,十年了呢,漫长而短暂的十年,可以让天真的孩子成长为惨绿少年,也可以让原先辉煌的家族残破得不堪一击。
时世很乱,这个乱世啊,可以成就英雄,也可以毁掉旧有的势力,林家在一场大火中,失去了很多,很多,那天林老爷笑得奇怪,又深在他身边,听他冷淡的说:“我打下的基业,你不继承的话,那就毁了吧。”
所有房契,田契,在那场大火中,灰飞湮灭。
又深已经长大,成了个清秀的男孩,他有白皙的皮肤漆黑的头发,眼睛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冷淡的颜色。
那是一场疯狂的火,红莲肆虐着,见证一个家族的破灭,林老爷长笑道“又深,你去吧,过你想要的日子去。”
那样豪迈的笑,出现在他身上,他是个温文的男人,怎么会有如此豪壮的笑声。又深望着他,眼里似乎也有了泪。
转身离去的时候林又深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的,轻轻的捧起焦黑火场上的一掊土,然后细心的包起来,放在怀里。
去了上海,那样大的一个城市,十里洋场,有脂香粉浓,也有路边殍尸,一切靠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那时是1935年,又深第一次来到上海,并留在这里,他有他的理想,在北大毕业的他,有着中国学生所特有的激情。
在一家报社做了记者,一支尖利的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当年那个有着野兽般眼睛的少年,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弃愿的离开,父亲并没有瞒着他,那是弃愿的选择,他必须尊重,只是某些时候想起那个午后,那样温暖的阳光,微风轻轻的吹过,草木有淡淡的清香,当时天真的誓言,弃愿惊喜的眼。
这一切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反而渐渐的清晰。
一个七岁孩子的爱恋,还持续着,没有消失。
再次相逢是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又深的问题激烈而刻薄,只见那主人抹着汗,悄悄使个个眼色。
就有几个人,行动轻巧的,靠近又深,很轻易的,抵在身后冰凉的管状物很轻易的,让他不再开口。
他们扭着他去了间小屋子,踉跄中,又深听其中一个人低声的说:“这个人完了。”
“是啊,老大说要见他,看什么样的人敢在他的地盘上捣乱。”
又深的嘴角泛出笑,这个老大,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上海滩上有名的人物,说他豪气,偏偏也有人说他阴沉,他手段刻毒残忍,但也开了不少流民收留所。他一个人,把持大上海一半以上的地盘,手下兄弟,皆对他忠心耿耿。
不容忽视的人呢,又深轻笑着,来到他面前。
那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干净,而且英俊,眉目间有淡淡的忧郁,身体却很剽悍,灰色毛背心完美的勾勒出他的曲线,充满力度的曲线。
那是又深无比熟悉的人,虽然相处时间短,但午夜梦回,他总会一遍遍,一遍遍的,低声呼唤“弃愿哥哥。”
仅仅一眼,弃愿楞住了,这个记者,大胆的记者,却有一双那样熟悉的眼睛,不见底的黑色眼睛,里面有着嘲弄,惊谔,欢喜,一闪而过,然后就是平静无波。
那是,又不是当年那双眼睛,以前那眼睛是满满的天真及信任,流转的时候灵动活泼,可以轻易看出他的情绪,如今这双眼,也学会的掩饰。
弃愿轻轻的说:“是你吗?”
却见他大声的说:“你是秦先生吧,几次预约都见不到你,今天相见,真是有缘,能不能告诉我你对这次事件的看法。”
热情的声音,却没有什么波动,弃愿深深的看着他,肯定的说:“是你吧?又深。”
命运再次向他们展示了它所不可抗拒的力量,1935年的某个下午,秦弃愿和林又深,在上海重逢,一个传奇故事,将要展开。
——END
故事结束在他们相逢里,说过~会有好结局的~~这样结束或许仓促了些,因为我觉得很累~情节的薄弱是我的命门,这个或许是个老土的故事,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发展下去。
我想这会是个系列,有单独的故事吧,有很多的故事人物呢,又深的父亲是我极喜欢的,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关于他我想好一个故事,或许会在“滚滚红尘”的下一章里出现。如果有下章的话。^0^
玫瑰花茶
她喜欢花茶,玫瑰花茶,暗红的花苞,小小的,开水冲下去,花苞就在透明的水里舒展成一朵玫瑰,优雅而美丽。
他常说她就是那玫瑰花茶,她的美丽暗敛着不被人发现,有如花茶暗淡的花苞,他的爱情就是100摄氏度的水,让她瞬间绽放成最美的花,风华绝代。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平头,喜欢棉布衬衫和玫瑰花茶,有双温柔的眼睛,身上的气息很干净,他的手修长,握着透明杯子真是好看,他有性感的唇,温柔的情话从那双唇中流泻,有着淡淡的暧昧和调情。
于是她笑得甜蜜,喝了口花茶,鲜艳的唇触碰鲜红的茶,动作优雅而矜持,水中的玫瑰映着她娇艳的脸,于是他也醉了。
那是美好的日子,他陪她喝了很多的花茶,看那小小的玫瑰在杯子里盛开,轻轻的在水中打着旋,浮浮沉沉的,无法抗拒水的吸引,他就微微的笑,看着她端起杯子,阳光温柔的抚摩着她的发,于是她的发也有了浅淡的金色。
他们亲吻,气息中有着花茶酸甜的滋味,她说花茶里有着花的精魂,所以在水里开放分外的惊心动魄,它尽力舒展自己,想要成为最美的花,所以它的灵魂丝丝的逸出,原本无色透明的水,才会有这样凄艳美丽的颜色。
他就笑着说:“那花茶的灵魂和水纠缠着,所以连水也回不到最初的纯洁。”
她的笑容灿烂,有若明媚的阳光。
后来,他渐渐变得很忙,没有时间陪她喝花茶,见面的时候也是疲倦的样子,看她端出花茶的时候眉眼间也有些不耐。
然后有天,他说他要走了,神情有些黯淡,她转头,说,你再陪我喝一杯玫瑰花茶吧,阳光中,她的眉梢眼角,有着淡淡的悲伤。
杯子晶莹剔透,她轻轻放下两朵玫瑰,暗红的花苞,然后他倒下沸腾的水,见那玫瑰在水中剧烈翻腾着。
它尽力舒展着花瓣,充满着不甘愿,它还未开放,就被人摘了下来,晒干,成了花茶,那么多的花,都可以在阳光中盛开,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成为花茶呢?
一瞬间她看懂了一切,那玫瑰花茶,不过是花的木乃伊,还未成熟,就已经凋零的花,她看着花的尸体浮在水中,那红一点点,一点点的晕染开来,先是浅红,然后酒红,最后成为深红,那是玫瑰的血,它的精魂已失,所以惟有用血来,尽力开放。
她轻轻的放下杯子,终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桌子上只有一杯玫瑰花茶,深红,那朵玫瑰寂寞的在水中开放,永不凋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