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逸怔了一下。
你干嘛啊?秦楼月,干嘛这么了解我?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陷得更深啊?笨蛋。
夙逸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无奈一闪而过。
“还好。”
“你吃了凝血丹,所以那时伤口才会没有出血?”
“嗯。”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伤口更恶化?”
“知道。”
“以后不许吃了。”
两人的对话一人一句,秦楼月的声音一直是柔柔得,仿佛是一潭春水,让人不由自主都想要化进去。夙逸语气硬邦邦的,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看情况吧……”夙逸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能草率答应秦楼月。因为对于秦楼月,他是言必行的。
秦楼月考虑了一瞬,“那以后吃了要立刻告诉我。”
“……嗯。”
秦楼月满意点了点头,站起身坐到夙逸的身边。
“伤怎样了?怎么不请大夫来。”
“不需要,我自己能应付。”
秦楼月忽然笑了一下,冷冷得扬了扬嘴角。他这一笑,顿时让夙逸觉得毛骨悚然。
“是么?能应付?整整三个时辰了,连药都没上好,也叫能应付?”
秦楼月说着一只手把夙逸按倒在床上,一把撤下他身上半披着的单衣。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心惊肉跳。
伤口被扯动,夙逸压抑不住闷闷哼了一声。
那一声呻吟之后,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对不起……”秦楼月一出手的刹那就后悔了,他飞快的有些不知所措得放开手。
夙逸咬着牙没有再哼出来。
“拜托,伤在背后当然会比较麻烦,别质疑我的疗伤技术行吗?”过了一会,他缓过了气才,用尽量无所谓的口气说。
“嗯……”秦楼月仍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懊悔。
夙逸听到他的声音就能猜出他的表情,于是用尽量轻松的口气调笑,“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总是轮流受伤?”
秦楼月微微一怔,然后也微微露出一点笑,眼神却依旧带着心痛,“是啊。第一次是你被漠嫣打伤,后来我在剿灭青城派的时候受伤……一直到最近,我被颜广寒打伤,加上这一次,你又被唐羿伤了。我的伤刚好,你又受了伤,没完没了呢。”
秦楼月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幽眇起来,陷入了这些年来沉寂与心中某处的回忆中,不自觉的,他的手指就抚上夙逸肩头那些已经有了年岁的伤痕。
背后传来那人指尖温热的温度。
自己,一直那么小心翼翼想要保有的温度。
“这样。我们才能在彼此受伤的时候,照顾对方。”夙逸闭了眼睛,微笑。
菊鹤灯台上,数点烛光摇曳。
秦楼月的手指虚晃得从夙逸背后狰狞的伤口上滑过,仿佛那疼痛是会传染一般,他的指尖也有了轻微的刺痛感。
“今晚我留下来吧。”
“?!”夙逸呆了一瞬间,连背后的伤都惊得忘掉了,猛地想坐起来。
秦楼月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般,在他还没来得及动之前,把他按住。
“至少让我先帮你把伤口包好。”那波澜不惊,低沉而又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原来是指这个啊……我还以为……
夙逸为自己的想法稍微汗颜了一下,打折马虎眼笑,“嗯嗯,知道了,呵呵呵……”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别再抽了- -
黑驹素衣的男子一路狂奔,马蹄踩着滚滚烟尘,在深夜无人的街巷飞驰而过,最后竟一直奔进了浣剑门高大雄伟的门拱。
侍卫事先得了命令,对这来历不明的人,未加一丝阻拦。
木门猛地被推开,满屋红烛被劲风吹着斜斜倒向一边,倏然又立起。
“封雪?”
床边的白衣男子回头,那双向来锐利而锋芒毕露的眼睛里,此刻竟是满满的疲惫。
“小颜怎么样了?”来人放轻了声音问。
“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管秋疾步走到床边,手指搭上昏迷着的人的手腕探脉。
忽然,他转头,蹙着眉,深深看向秦封雪的眼睛。
他透过那双黑夜般的眸子直直看进去,仿佛想一直看进那个人的灵魂。
他沉默很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让小颜练那个心法的。”
“半个月前。”
“封雪!”这一次,他的语气中有了责备,“为什么不再等等?我也许可以找到其他办法救小颜。”
秦封雪抬眼看着这个向来对自己客气而疏远的师傅,嘴角漾起一抹淡笑,“如果有其他办法,几十年几百年前,你就该发现了吧?”
然后他慢慢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一条缝,看着冷冽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房间。
管秋张了张口,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最后,他垂了眼帘,低声说,“至少,这件事让我来做。”
“你?”看着窗外的白衣男子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有一丝笑意。
“封雪,现在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你还这么年轻……”
“师傅。”秦封雪稍稍转回头,眼角看着床边那个,有着俊朗年轻的外表,却有着阅尽世事的眼睛的男子。
“你知道我是这天下最自私的人。在我认定了那时我的东西之后,我就再不会允许让我之外的其他人去碰他。”
“师傅,我已经决定了。请不要再说什么了,也请不要再干涉我了。”
“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怎么帮欧阳毋殇把续箫楼完全收回来,怎么继续打压玲珑阁,怎么削弱段秋凉,怎样最后把她除掉。”
秦封雪越说,语气越是冷下去。
最后,他又重新转回头,目光落在无尽黑夜无尽的尽头中,又或者,是这广大的黑夜,落在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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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三个月前那一场激斗,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正轨上。
我又过起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
每日就是和秦封雪杀上几盘棋,煮几壶香茗,温两盅小酒。或者被秦封雪盯着练那个不知名的内功心法,练得我都快能把那本破书正背倒背左背右背如流。还有就是教贾马脸背唐诗,照料满园子的野生动物。
这一天,清风微拂,阳光温暖。我一身素衣打扮,坐在庭院中翻着书卷,有几只狼犬亲昵俯在我脚边,相互扑咬着玩闹。
婢女小青穿过曲折的回廊,到了秦封雪独院中最僻静、规模最大的一个庭院里,在一片绿意盎然中找到了高卧的颜广寒,那人身边不时有灵秀的走兽经过,有拖着长长尾翎的水鸟扇着翅膀起落。如果不是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真是要怀疑是不是误入了蓬莱仙境。
“颜主子,漠嫣小姐来了。”小青通报说。
我放下书,抬眼就看见远远一个粉绿色的身影旋风一般冲过来,然后猝不及防扑进我怀里。
“颜、颜哥哥!”漠嫣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她一下拽住我的胳膊,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叹气。
又来?
“救我救我,再救我一次!”漠嫣使劲摇着我的胳膊,仿佛我的胳膊是一台甩干机。
其实我很想拒绝她,但是看着她那双水灵灵充满了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最后一次。”我严肃盯着她,摆出长辈的架势。
漠嫣小狗一般拼命点头。
我轻轻叹了口气,“小青,带漠嫣小姐去……藏起来……”
小青掩唇偷笑,“是。”
看到这里你肯定是摸不着头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漠嫣在躲谁?
镜头转回两个月前,漠嫣伤势恢复的时候。
那一天,秦封雪突然招来夙逸、秦楼月和漠嫣,事先也没有通知具体是为何事。
三人都已经到了正殿,秦封雪还没来。
“呦,你伤什么时候好的?”漠嫣瞥了一眼夙逸,虽然是出于关心询问伤势,口气却很恶劣。
“哼,”夙逸冷笑了一声,“我可不像某些人,被轻轻戳了一剑就得在床上躺一个月。”
“夙逸……”向来护着漠嫣的秦楼月,带着点责备得看了一眼夙逸。
夙逸果然就翻了个白眼乖乖闭嘴。
漠嫣却眼神变的奇怪起来,目光在秦楼月和夙逸身上转来转去。
秦楼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问,“怎么了?”
漠嫣犹豫了一下,大眼睛忽闪忽闪眨巴。
“我怎么突然觉得……楼月哥哥你……”
夙逸也挑眉看向她。
“楼月哥哥你看夙逸的眼神,怎么这么含情脉脉的……”
“吧嗒。”夙逸手里晃悠着的那把折扇,直直就摔在了地上。
漠嫣目光古怪得看向对面两个处于石化状的人,小声嘟囔,“我不就是开个玩笑,你们至于么……”
“门主到!”
一声悠长的传报声响起,白衣玉冠的男子踏着级级阶梯,迈进正殿。
“门主。”秦楼月和夙逸弯腰下拜。
漠嫣也低头缓身一拜。
“嗯。”秦封雪微微点了头,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我今天叫你们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三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秦封雪吩咐的事哪有不大的?
“秦楼月,上次藏书阁被焚之后,我让你修复的那些卷宗资料,现在在哪里?”秦封雪手背撑着侧脸,懒洋洋得问。
“现在全部暂且安置在夙逸府上的藏书楼。”
“哦……”秦封雪作出了然的样子,又转头看夙逸,“关于江湖各大门派,包括势力范围、武功等各个方面的资料,你都很清楚吧?”
夙逸不明所以,只是照实说,“是。”
“很好。”秦封雪笑了笑,嘴角扬起妖异的弧度。
底下站着的三个人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什么“很好”?
“漠嫣。这几年,我一直纵容着你,任着你的性子胡闹,现在你也该收收心了……”
秦封雪话音还没落,漠嫣忽然尖叫着跳起来,“封雪哥哥!你要把我嫁出去吗?!我死也不嫁!!”
秦封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失笑,“谁说要嫁你了。”
夙逸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腹诽,“你这样的母夜叉有人敢娶么?”
“我是说,”秦封雪温柔微笑,看向那个抓狂状的女孩,“漠嫣,你也该认真学些东西了。”
“啊?”漠嫣愣住。
“夙逸。”
“在。”夙逸垂首,此刻,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漠嫣的功课就交给你了,让她熟记武林各大门派的资料,半个月后我要看到成果。另外,秦楼月,你来督学。”
秦封雪语气轻松地说。
底下三个人却同时抬头瞪着他,下巴都有掉到地上的危险,一脸被五雷轰顶了的表情。
“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的野蛮男老师
“辽北风云雷虎的绝招是什么?”
夙逸手里拿着根细戒尺,站在桌案前,俯视着面前一脸郁闷的女孩。
“啊?”漠嫣坐在桌案后面,手撑着下巴,修长的柳眉都蹙成了一团,“什么虎啊雷啊的……让我想想……”眉头皱的更深,咬着手指使劲想。
秦楼月站在书架边,装作若无其事翻着书,然后嘴巴悄悄摆了个口型。
漠嫣眼尖,一眼就抓住了那个字。
“鞭。”很兀定说出来。
“什么鞭?”夙逸挑了一下眉。
“就是……就是一种能抽人的鞭呗……”漠嫣撇了撇嘴,然后翻了个白眼说。
“错!”“啪”得一声,戒尺打在漠嫣脑袋上。
漠嫣捂着被敲痛的地方,瞪大了眼睛,愤怒指着夙逸,“喂!我不是说了鞭子了吗?!怎么又打我!”
夙逸也懒得理她,背着手一副教书先生的架势自顾自开讲,“辽北风云雷虎的绝招是‘一串鞭’,一种高乘硬外功,发功时全身每一个骨节均爆竹般响起,一连串响个不停。”
“记住了没有。”
漠嫣深深吸了口气,“记、记、记。这么多,怎么可能记得住!”漠嫣捂着脑袋,抓狂状摇头。
秦楼月把目光投过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夙逸是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啪”一尺子敲在桌子上。
“继续!”
……N个时辰之后……
“楼月哥哥……”漠嫣把脑袋从成堆的书里抬起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向秦楼月放电,“我好困呐,都三更了,让我睡了吧……”
秦楼月被漠嫣看得心软,犹豫了一下开口,对着像竖着毛的发怒公鸡一样的某人说,“要不今天先……”
“姓秦的!”夙逸吼了一声。
“啊?”秦楼月怔了一下。
夙逸飞快回头,“不是说你。”
接着转回去,戒尺“唰”指着漠嫣,“姓秦叫漠嫣的!你看看你看看!都已经过去三天了!你才看了多少啊,你有点效率行不行!”
漠嫣已经没力气跟他吵,萎靡不振得抬起头,指着右手边堆成山的书,“三十三本。”
“才三十三本!”夙逸指着书架上满满当当排列着的书,“还有一百七十二本!照你这个乌龟王八速度,三年也看不完!”
“不……你错了……”漠嫣继续用死鱼眼看着夙逸,有气无力得说,“照我这个速度,再有不到十六天就看完了。”
夙逸扶了一下额角,作将晕倒状。“可是大小姐,你还有十二天。而且你看过之后到底记住了多少?!”
漠嫣沉默地盯着他半晌。
两人对视。
“好了,所以,你可以闭嘴了。我继续看还不行么?”漠嫣用充血外带大黑眼圈的眼睛冷冷瞪了一眼夙逸,继续低下头。
夙逸握着戒尺的手无意识得猛然握紧,“啪”,可怜的戒尺被他生生握成了两截。
忽然,一只素手按上他的肩,带着慰人的暖意和力度。
夙逸回头,看到秦楼月。
那人的眼睛倒映着烛火柔和的光,那么安静,而温柔,亦真亦幻。
只在一瞬间,什么怒火什么憋屈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林门派,一下子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夙逸,你累了,去休息吧。有我在这里。”秦楼月弯了眉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