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愤怒到乞求再到悲哀,逐渐颓縻下去。我俩的感情像烟花一般灿烂过了头,灭时也就更显凄冷。
今年的的圣诞,学校本来决定去渡夏威夷,但临时一位校董安排了一个班去给病人送爱心。
正巧抽中了我们班。
于是一行人,穿得企鹅一般摇摇摆摆在大雪天里,好不容易到了威尔滋精神病院。
原来是照顾疯子。我有些害怕。
我一直觉得这里的人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世界。只因为它的不可被接
受性,所以被我们这些"正常"的人冠上精神病的称号。其实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任意快活着,比起我们的言行不由衷,只不知哪一个更加可怜一些?
"不要、我不要穿衣。"
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幻想着自己是超人,能够飞翔,死命拒绝着护士送来的棉衣,说是衣服太重会影响起飞。我笑,若真能飞,何妨在乎那一件衣服,不过半斤来重的东西?
"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差点跌倒,微恼着转头,惊得无以复加。
居然是丁叮!
短发凌乱,眼神飘忽,睁着一双大眼神,干涩呆滞,活脱脱一个精神病人。果然,后面来的白衣天使歉疚地点头:"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没看好又让她跑出来了。"
丁叮在她们的手中不断挣扎着,双手乱舞,长长的指甲虚空地划着。我只觉得那一下下都划在心上,伤口汩汩地冒着血。
这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股精灵可爱的劲儿,想起不过五百个日夜,曾经在我面前如丁香一般羞涩甜美的女生居然、居然成了这幅样子。
"先生?"护士见我神色不佳,担心地问。
我看着丁叮,她的一双眼睛从刚才一直就没离开过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弄不明白,却固执地不肯离去。你可知,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石鑫何德何能值伊人如此抬爱?"你们别弄她了,我来吧!"
说着我去拉丁叮的手,护士愣了愣,就被丁叮甩了开。
吵闹的丁叮一到我身边立刻安静下来,呵呵地笑着,神态恍似当年,只是仍旧显得呆滞。
"你好吗?"我轻轻地问她,心中却天翻地覆。
她只是冲我笑,单纯如孩童一样的笑。如今的她,也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了吧?
我将她带进房间,陪她说了好些时候的话。她静静地听,笑呵呵地。
"好了,你睡会儿吧!"瞧她有些疲惫,我便让她躺下。
盖好被子,看她闭眼,才打算离开。
站起身正要走,手却被握住。
小小的冰冷的手,我低头,如今的她早已瘦骨嶙嶙,连那双手也不像以前柔软,搁得我手背发疼。
丁叮正看着我,一眨不眨,小狗一样的倔强可怜。
我拍拍她的头:"好、好,我不走。乖,睡觉。"
丁叮果然听话地闭上眼。
等到她的呼吸均匀,黑色阴影下的狡黠眸子不再微眯,我才敢起身。刚走到门口,泪就涌出来,暗骂一声,随手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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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便常来,看丁叮。只要我来,丁叮都特别安静乖巧,护士们都很惊讶,探究目光都快将我淹没,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人来问我,大约做这一行的人,看多了也就有些明白,医院中的隐私大都带着可悲的过去,大不必为了满足一点好奇心而去揭别人的伤疤,残忍而可恶。
丁叮睡着的时候我就看窗外的风景。威尔滋精神病院建在半山腰上,一望过去,大片大片的雪映着不甚强烈的日光,像镶了无数星辰,一闪一闪,倒真是个晶莹剔透的世界。
望着窗外雪景,静得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静得可以回想,静得似乎听到了心底的呼声。
压抑了那么久,如今有了释放的机会,竟有些如脱缰野马喷薄欲出。
向往从来不会远离,只要被真心对待,它只是需要一个索引,一条可以将它释放的引线。
陪亚雷的时间渐渐少了,察觉到我的改变,亚雷很快找上来。
安静的病房,丁叮如童话中的睡美人安祥甜美。
啪地一声,房门被狠狠推开,亚雷站在门外,怒视着一切。
丁叮被吵醒,混浊的眸子在看到亚雷后慕地圆瞪,惶恐不安,浑身瑟瑟发抖,不断往我身上靠。
亚雷盯着我被丁叮拉着的衣领,大步迈到前面,二话不说挥拳打向丁叮。
丁叮柔弱的身子飞出去,重重摔在床上。
"你干什么!"我吼。
"马上跟我走,我就当从来没看到过。"亚雷拉起我的手。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甩开亚雷,转身扶起丁叮。
丁叮颤抖得如风中一片落叶,紧抓着我,仿佛攀着救命稻草。
"你、马上跟我走,石鑫,别逼我。"亚雷一字一句地吐出,还直唤了我的名字,应是气愤到了极点。
"你搞清楚一点,知道她是谁吗?"
亚雷看也不看,直接过来拉我。
闪避不及,被拉得一趔,正巧看到丁叮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一把黑色V6,小型女式手枪。黑色枪管对准亚雷。这个角度,谁都看不到。
除了我。
食指微动,指肚因挤压充血而泛红。
没有思考,直接扑上去。
子弹进入身体,凉得惊人,却一点不痛。
真怪。
我攀着他,只是觉得力气一分分丧失。
亚雷惊骇地睁大眼睛,僵在原地。过了半晌,在我支持不住要倒地时突然一把抱住我转身飞奔:"医院,快!"
亚雷奔跑时震得我眼冒金星,咬牙啐道:"轻点儿,想谋杀啊!"
"别瞎说。"亚雷目视前面,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可是那眼角满溢的,都是担心、懊悔、急切。
我一时还挺高兴,神经一松,就想睡觉。
"哥!"亚雷在我耳边大叫。
"会死啊!"耳内发疼,脑袋都晕起来,低低地抱怨着。
亚雷却勾起一抹笑:"行,只要你不睡着。"
大好机会怎能错过,好歹给他挡了颗子弹,拿点报酬应该吧!于是所有我觉得可恶的话,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一数了一遍。
令我颇郁闷地是,亚雷没一点生气的样子,反倒是衔着的那一抹笑越来越深。
我真晕!
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亚雷。
睡着的亚雷。没有嚣张气焰,睡得跟孩童一样无辜。眉头紧皱,下巴已泛青,全无平时翩翩公子气势。
留着胡渣的亚雷,倒是第一次见。
男孩已变成了男人,只是我从来不去想不去接受。
胡渣硬硬地扎手。刚一碰到,亚雷反射地睁开眼。
双眼满布血丝,担忧心痛。
"你醒了?"他问。
我张口,发觉喉咙干得冒火,遂点点头。
亚雷立刻起身,熟练地倒水。
喝下去,不热不凉,刚刚好。
"怎么样?"
"还好。"看他失望受挫表情,忍不住又说:"嗯,是特别好。"
"那当然,"他才如释重负地笑:"我可是练了好几天呢!护士说你醒来一定要喝水,凉不得热不得,所以我天天没事干就练着倒水了。"
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假寐养神。
"哥,你那时。。。。。。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亚雷低着头,把玩着手中被角,偷看我一眼,正好对上我,赶忙垂下眼帘。
为什么呀,这个我还真没想过。"我是你哥当然要保护你啊!难不成让我看着你被打?"
亚雷一幅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也不全是吧?你会有、那个。。。。。。爱么?"
他问得极其小心翼翼,两眼盯着手,看也不敢看我。
"咝--"我皱眉,捂着胸口。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亚雷立刻抬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里挺疼。"好像是肺,那天被打的地方,现在一呼一吸间隐隐做痛,不会留个什么后遗症吧?
亚雷冲到门边大叫:"医生,他叫疼!"
真是毫无贵族绅士风度,哪个古欧贵族会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大声叫唤?天哪,我这是怎么搞的,自己弄成这样还在担心他的什么狗屁风度,欠打!
医生护士立马进来一大波,如入战场样叭哩吧啦地一阵,搞得我晕头转向。
"病人一切正常,恢复良好。"医生最后宣布。
"他叫疼!"
"洛兹少爷,中了枪一定会痛的。"医生恭恭敬敬地解释。
"我不要他疼。"亚雷的语调沉静,带着不可违抗的气势。
我看到医生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丫地一定特郁闷。"亚雷,这么多人挺挤,叫他们都出去。"
亚雷深深看我一眼,"好吧,你们出去。"
一行人如释重负,连带出去的步履都特别轻快。
"你看你搞的,小心他们不愿再招待你。"
他颇为不屑地挑眉:"怎么会,当初我说只要他们治好你就捐一栋住院楼,医院现在宝贝你到不行,恨不得你将连皮带骨地重新组装。"
"那不正好,顺便换个脑袋,好好做你的宠物?"惊觉失言,果然屋里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
出乎意料地,亚雷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皱着眉头坐下,抽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吐出,"我不会了,再不会那样对你,我起誓。"
已经准备假装睡觉的我只好继续埋头苦修。
睡到第二天早上,被人摇醒。
亚雷站在床前笑,看来已经梳理过,整个人清爽干净。
笑的样子,真是勾人。
"干嘛?"我嘟囔着换个姿势想继续睡。
"先吃早餐,吃完再睡。"
食物香味飘来,几日不曾沾饭,口中立马泛滥成灾,睡虫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亚雷笑得贼兮兮,亲自为我摆好餐具。
"这么多?"西式中式都上了,哪吃得完?
"当然不是你一个人的,"馋鬼!他抿嘴笑:"你中我西。"
"不、我西你中。"干吗清早起来好像全被他牵着走似的,偏不!
亚雷看我一眼,莞尔:"好啊。"
盘子上演乾坤大挪移,肚子咕咕叫。他却好像挺享受的样子,衔着笑不紧不慢地摆好。
迫不及待,端起牛奶喝。
我可是真是地道的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吃了近二十年的米粉包子煎饼,早就习惯一早吃咸食。喝着牛奶,真是不习惯,心早朝那晚红通通的牛肉粉飞去。
亚雷正与三根粉条搏斗,他夹筷子的技术确实还需磨练。
"算了,我们换过来吧!"
"没关系,"他答得一本正经,"我可以。"
难道要说我后悔了,我不想吃面包牛奶,怎么说得出?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牛奶,在嘴里咕来咕去,全在用牛奶漱口。
"算了,我们还是换吧,实在不行。"亚雷终于放弃,沮丧地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