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凝云+番外——某若
某若  发于:2011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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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便是惊蛰了,然而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凉,更别提本就畏寒的平宁玺,一时心急,随婢女给自己套上一件外衫就骑马冲了出去,现在才觉出从领子里钻进的风有多刺骨。

冷便冷这一次吧,骑一会儿应该就不会这麽冷了,还是赶回去接玉碎要紧。

平宁玺现在觉得自己心里很是清明,没有旁的什麽念想,就是心疼。只想赶快见到玉碎,接他回府,查看伤情,再好好照顾。

无关自己对玉碎究竟是什麽感情,无关玉碎会不会懂得并接受,现在的平宁玺只是纯粹地希望玉碎不要再受伤害。他也是在听到玉碎确是命悬一线时突然明白过来,他已经无法再将玉碎当作一个代替品,又或许他的心底,其实从未曾将玉碎当作过谁的代替品。

也许自己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太多残缺的孩子,不是他的长相,也不是他的身世。

也许对於玉碎的娘亲,当时年少的自己,其实只是懵懂的仰慕,只是偶然的相遇,比起恋人,更像是知己,比友情进一步,却离爱情差一步的距离。

又或许,遇见她,只是为了和他相遇。

第三十六章

丑时两刻,打更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这个时候,整个城镇都在酣眠,新月也隐迹云端,一场好眠。

然而一串清脆且密集的马蹄声敲碎了这份寂静,来得比风快,退得也比影疾,待零星浅眠的人揉着眼睛坐起身,一切就又归於沈寂。

收紧马缰停在覃府门口,平宁玺一行人翻身下马。正当他示意一个护卫前去说明来意时,却不想一个坐在门口打瞌睡的人影稍嫌不稳地站起,并直直向他走来。

“是平宁老爷吧,”这个小厮模样的人揉揉眼睛来到平宁玺面前,看样子已然清醒了,“二老爷吩咐在这里等着,小人这就领您去玉碎公子休息的厢房。”

皱皱眉,平宁玺还是抬脚跟上,示意身後的几个人没什麽问题。

不是说接走玉碎的是覃家的老大吗,这老二来搅什麽局。左想右想还是想不通,平宁玺最终决定不再想了,跟着前面的小厮七拐八拐进了一个不大的院子,三四间厢房,院中倒是疏梅翠竹,凉亭石凳,雅致却不嫌拥挤。

远远地还里那厢房有几步的距离,那小厮却停下了脚步,“右数第二间便是,二老爷只吩咐将您带到这儿,小的退下了。”说完转身两步便没了踪影。

平宁玺看着那小厮离开,也没说什麽,抬步走向那间厢房,却没想到隔壁的门却先开了,一个身着淡色衣物的人影从里踱了出来。

多少在酒席上见过几面,平宁玺认出这人是覃家现在当家的二老爷,覃悦凌。商场上的兄弟俩常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这个变脸变得极快让人摸不清底细的家夥,平宁玺有些不自觉的抵触,也许还有些不服气,让一个後辈骑在头上心里总是不舒服。

这边厢平宁玺正思索着怎样开口,那边的悦凌却先出了声,“喂,老头,既然来了就别磨磨蹭蹭地,赶快把你的人带走,看着碍眼。”

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但那张笑脸却如往常般挂着,回过味儿来的平宁玺明白玉碎此时大约应该是没事了,便放缓了心境接下悦凌的话,“可我听下人说是覃家大老爷到府上将人接走的。”

不想原先面色慵懒的悦凌一听这话竟吊起了眼睛,声音大了起来,“什麽?敢情你不是来接人,倒是来兴师问罪来的?”接着却又仿佛顾及到什麽似的压低了嗓门,“没错,人是我哥哥救的,可也是那小子托人捎信朝我哥求救的,你有什麽不满意跟他说去,我懒得跟你打嘴官司。”

听闻此言,平宁玺的笑脸不禁僵了一下,的确这件事上自己不占理,想到玉碎竟宁愿向一个‘外人’求救,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

“喂,老头你可别瞎想,我哥跟那小子可什麽都没有。”看平宁玺若有所思的悦凌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哥心里眼里可是只有我,他定只是看那小子可怜,才不可能是看上了这只没几两肉的猴子,就算是暖床也是我比较合适。”

听着悦凌毫不避讳地直言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平宁玺暗自挑挑眉毛,没说什麽,算是明白了这哥俩的关系果真是‘好’。

“覃老弟多虑了,我并无此意,”平宁玺呵呵笑两声,“我确是来接玉碎,日後也绝不会为此来叨扰二位。”

悦凌瞥他两眼,没好气地应了,告知他玉碎就睡在刚才他准备进的那间厢房,最後交代了几句要小声些,惊醒了哥哥有他们好看云云。临转身离去嘴里还嘟嘟囔囔念着,“……算褅庥猜得准,你还真连夜赶回来,也不担心担心自己那把老骨头,真是……”

不是很在意地笑笑,平宁玺自始至终没有对悦凌的一口一个‘老头’有什麽微词,尽管自己其实也就比悦凌大了十几岁。

依言轻手轻脚地推门进了那个屋子,环视一周便看到了包在被子中的人影,毫无自觉地勾起一个安心的笑,几步走到近前。

应该是和了安神的药,即使门外刚刚怎麽也算是吵闹了一阵,玉碎却还是睡得很熟,睫毛乖巧地伏着,偶尔轻轻地抖动一两下。在做什麽梦呢,如此想着的平宁玺无声轻笑,坐在了床沿。

月光下,玉碎的脸看得不很真切,却仍看得出脸色因身体的虚弱而异样地苍白。蹙起眉头,平宁玺感觉得到心里又复涌起的那种疼痛,抬手略带犹豫地抚上玉碎的脸颊。

许是因为平宁玺的手太过冰凉,玉碎的眼皮颤了一下,很快醒来。看着眼前坐着的平宁玺,看着眼前人眸子里的心疼,玉碎疑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又或只是在做梦。

抬手替玉碎整了整额角的碎发,平宁玺轻轻地笑了笑,一如初见时那发乎情止乎礼的微笑。

额角传来的触感让玉碎明白这是事实,平宁玺现在就坐在自己的床边,在覃府大院的一间厢房里正对着自己微笑。也是事出太过突然,鉴於平宁越所灌输的‘爹已经不要你了’,玉碎怎麽也不会想到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愣住。

“我来接你回去。”平宁玺依然笑着说道,开始着手将玉碎包起来,以便一会儿抱到门口。

平宁玺自觉很温情的一句话,听在玉碎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以为平宁玺是因自己私逃而来此捉人,才刚刚勾勒好的未来瞬间化为幻影。

是啊,当时怎会认为平宁府不会在乎呢,无论再怎样无足轻重可有苦无的小倌,私逃这种事怎麽说也不可能是小事,更不是增光添彩的事,老爷自然会过问。而且这样看来,似乎已经不止是过问的程度了。

想起悦毅临睡前交待说他就睡在隔壁,临近也有值夜的下人,有事出声唤人便可。然玉碎刚想喊叫,就又将声音咽进了肚子里。

玉碎知道覃府不比平宁府,明侍暗卫一层还一层,悦毅又曾特意交待了要护着玉碎,那平宁玺这毫发无伤的一行人就万不可能是硬闯进来的。又平宁玺能在这里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低头整理收拾,一层又一层地替他掖好衣领被褥,那定是同覃府的主人交涉过了,才能如此悠闲地进得这内院。

虽不知原因,玉碎却是明白了这次里外里没可能再逃了,看平宁玺的态度也不像是气极,便想这许仍是条活路,三两下心思回转便定了回去的心。

见玉碎脸上没什麽表情,平宁玺也没做他想,只当他是被人突然惊醒好梦时难免的怔忪,仍低头一心一意地忙活着,也没让旁边的几个护卫插手。

仿佛刚回过神的玉碎挣扎着要坐起,“老爷不是要两三月才能回来,可算今天也才半月有余。”没敢直接询问什麽,便旁敲侧击地说些其他。看到平宁玺算上‘单薄’的衣服,却是真的惊了,“夜里仍是很冷的,怎只穿这些就出来了。”嘴里念着,手已然捂在了平宁玺的手上。

也是玉碎的手小,两手合抱也没能将平宁玺的双手包起,然平宁玺却是被此举惊得一愣,因这是玉碎第一次主动的碰触。

越究竟做了什麽!平宁玺此刻真想立刻回到府里问个明白,直怪那人说得含糊,红着面皮支吾不出句完整话,平宁玺预感定不会是什麽好事。

“那边出了些问题,提早回来了。”随口抓着瞎话,反手将玉碎的手笼住,“屋里没风,不会冷。”安抚地笑笑,避开刚经历过的凛冽寒风不提。

经平宁玺这麽一晃,玉碎袭衣宽松的袖管自然滑下,露出斑驳的手臂,原本玉白的肌肤已找不到几块,手腕处指痕状交错的淤青尤为触目惊心。玉碎见状急忙要抽回手臂,却不小心扯痛了自己,而平宁玺却怔住没了言语。

手犹豫着想扯开玉碎松垮的袭衣查看,却又缩了回去,一是那纵横的抓痕咬痕平宁玺已经能够想见,二也是多少有些在意身後的些个护卫。

“咱们这就回去,这种事以後绝不会再发生。”说着轻手轻脚地将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实的玉碎抱在怀里,然後站起来,迈开步子,“对不起。”低声在耳边低诉的歉意,只有玉碎一人听见。

对於平宁玺这保证和道歉,玉碎觉出一些好笑,也觉出一些恍然,虽知这种一时兴起的保证可靠性不会有多高,却也知这真心的歉意有多难能可贵。於是决定相信这保证,接受着道歉,玉碎坦然将头靠在平宁玺的肩膀,淡淡地笑,轻轻地应。

“对那孩子好点,不然下次不用哥哥,我便亲自去把他弄过来。哥哥可是中意那孩子,有心留他当小厮的。”已经回房的悦凌竟趁着一行人离开又探出半个身子轻声嚷,也不知算上威胁恐吓还是别的什麽,嚷完也不管有没有人应,又一声不响地缩了回去,想这次是当真回去睡了。

带玉碎被抱至车上,平宁玺再看,却见玉碎已经闭了眼睛睡去,但一看便知这不是困极,而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平宁玺抬手拨开玉碎额头因一层薄汗而粘着的发丝,心疼却也无奈。明明已经这个样子了,却仍要一直强撑着微笑;明明已连抬手都费力,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了,却仍小心翼翼地想着顾及眼前人的脸色。

玉碎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安与拒绝信任一切,平宁玺看得分明,也明白那是他一直乖顺恭敬小心翼翼的根本原因。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平宁玺在玉碎的耳边轻声保证着,虽明知玉碎不可能听见,“我会要你慢慢正常起来,懂得相信,懂得温暖。”

第三十七章

半上午的香兰笑,大多数公子姑娘都在补眠,虽说大厅里还是有不少人在招待着,但整个香兰笑应算得上安静。然而此时的凤凰却精神百倍地忙活着,手舞足蹈折腾得起劲,墨仍如往常般静静地站在一旁。

手里捣腾着瓶瓶罐罐,凤凰的嘴却不闲着,“玉碎这孩子也真是的,真以为我凤凰卖了他,不要他了?出了事儿竟只想着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覃悦毅!早跟他说了住不惯就回来,定又自顾自地当我在说客套话,这没心肝的臭小子。”

看着凤凰一边碎碎念地埋怨,却一边细心地配制活血化瘀的药,想也知道是为谁在忙活,墨就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嘴硬心软的人,连嘴角不知何时弯起了一抹笑都没有察觉。

“墨你也别闲着呀,想想该给玉碎带去些什麽,吃的?玩的?用的?再不去见一面,恐他连我这个昔日的主子都要忘干净了!也不知平宁玺做什麽打算,要不我们把玉碎接回来得了,翎天天跟我吵没人听他废话了呢。哼,亏他还知道自己那是废话,天天扯着这个聊几句,拽住那个侃一会儿,都不知坏了我多少的生意!大家都别接客了,光坐那听他扯闲篇好了!还是玉碎在时好,把他送人我这可是亏大发了,都是褅庥说什麽为了玉碎好。可瞧瞧,这才几个月便叫人欺负了去,都当我香兰笑的人好惹是怎麽的?!哎呀,墨,咱们这次当真把他接回来好了,他一回来南风也一定回来,有多少人指名要他的菜呢,看吧,就说当初不该放南风走的。”

凤凰说得兴起,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脸上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後悔地换着表情,直看得一边的墨忍俊不禁。

“别废话了,快配好药咱们就该走了。听说平宁越被遣往外省照看生意,想那平宁玺终於回过味儿来要当真了。”墨淡淡地说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打算去看看要同去的几个公子都准备好了没有。

听了这话凤凰直点头,“是,是,遵命,我的祖奶奶,我这药包玉碎那伤三天便好。还好那没心肝的小子不会懂得心疼、失望、伤心那些个麻烦玩意,皮肉伤好了便又是活龙一尾,端看平宁玺要怎麽来了。不过我真是有心将玉──”话到这里却突然顿住,凤凰似乎才反应过来什麽惊天动地的事般跳了起来,将手里的瓶罐都抛了漫天,急急地追将出来,“墨,你等等,我没听错吧?你跟我说话了?!你终於肯将一日不超过三句的话分一句给我了?天,今个是什麽日子?墨你慢一步走,将那句话再重复一遍,我要拿纸笔记下来的!墨!墨……”

凤凰的喊叫成功地将大厅里人们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这二楼,走在前面的墨无奈地叹,嘴角却不自觉扬起,再扬起。

平宁府玉碎那别苑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忙碌着,却无一不轻手轻脚,不敢弄出一丝声响,只因那帘幔围得严实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仍睡着的人,并一个在旁守着的人。

不用说,那寸步不离守着的,自然就是平宁府的老爷平宁玺,而床榻上一脸宁静仍在酣眠的则是回来已有三日的玉碎。

当夜平宁玺是寅时回的府,眼明的下人马上便又是汤水又是医药地张罗开了,没一会儿整个平宁府的上上下下便都瞪着朦胧睡眼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围着那个仍是虚弱地惊心的孩子转。

平宁玺一刻不离地守着,玉碎昏昏醒醒总能见到平宁玺的身影,没力气说话更没力气动作,便只有一次次扯起苍白到让人心疼地笑,用眼神说着‘别担心,我没事’。

听闻消息的平宁越并没有即时赶来,而是在第二天的傍晚才过来,没道歉,也没心虚,直直地站在平宁玺面前一言不发。平宁玺看他一眼,倒也没有责备,初回来时的满心怒气已然消地七七八八。

“过两天会有一批货要送到邻省的铺子,你跟着去吧,那里的几家玉石铺皮草店都是新近才开,你在那好好照应着。”知道这次自己也有不对,平宁玺便没好开口斥责质问,只是找些借口将越支到外省去,因他一段时间内不想见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更不想玉碎见到。

平宁越点头应了,看一眼平宁玺身後的玉碎,见他仍如以往般恭敬地看着自己,甚至在发现平宁越的视线後礼数周全地行了礼,并且微笑。对於玉碎的‘不计前嫌’,平宁越了然浅笑,一切诚如秦仲拓所言,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误会’。

回玉碎一个微笑,平宁越转身离去,听到爹在身後为玉碎的擅自站起而轻声责备,勾起嘴角,笑得无奈。爹,你是打定主意要试着将他改变麽,那麽,只愿你在他心里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那之後,平宁越直到离开都再没踏进这别苑一步,而平宁玺则是没有踏出这别苑一步。秦仲拓自愿与平宁越同去,如此平宁玺便自然没有什麽好担心的,将事业都交由几个信得过的手下来打理,然後便全身心地守着玉碎。

自回来这几天,玉碎每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总是天还没黑便早早睡了,天已大亮仍在酣眠。其实这多半也归功於平宁玺,每日安神助眠的药一碗碗地灌,卧房挂上了厚厚的帘幔,若不拉开几乎不知黑天白夜,下人更是被交待要轻声细语轻手轻脚。有这样周详的安排,再加上本就需要休息,玉碎是想不多睡也不成了。

再说终於知道了事情始末的南风,一阵心惊胆战後怕连连後,便开始翻着花样地给玉碎做清淡又补身子的吃食,直弄得玉碎总是疑心自己一觉醒来就会胖上好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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