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京川，他也在的。
在这件事情里，同坐一条船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她对青梅竹马的依赖比老公还要深。于是顾不得害怕，立刻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仅仅半分钟之后，前面豁然开朗，就看到了下面一楼空旷冷清的大厅。
地中央摆放着一个手术台，她的儿子正一身赤裸地被摆在上面，紧闭双眼看来已经昏了过去。而在一旁，两个医生打扮的男人正在磨着锋利的手术刀，不时地以手抚摩着。
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他们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女人咧嘴笑起来，那模样别提有多阴森恐怖。
“你来了，正好，马上就要开始了。”
其中一个开口，赫然正是早已死去的高木孝，他的手指从刀子上划过，鲜血随即涌了出来，却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随后将它递给了京川纲介。
“可以了，动手吧。”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高木夫人吓呆了，以最快的速度从楼上冲了下来，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带来这里想要做什么？为什么拿着刀？难道是打算……
她立刻扑在儿子身前，如护崽的母鸡般牢牢护住。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好难受。”
高木孝按着胸膛喃喃自语，他的内脏已经被掏走，里面空荡荡的。随着动作，越来越多的血从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身体他的脚下，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却残酷地望着面前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不过，过一会儿就可以了，拿回来，就不会再痛了。”
“你……你已经死了，还想要内脏干什么？”
女人骇然地吓白了脸，他这副疯狂错乱的样子，实在比一味要杀死自己的时候还要可怕。这小子该不是妄想要把弟弟开膛破肚、将自己的内脏重新塞回身体里？！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如果这么做，那阿俊岂不是会死！
“你不要发疯了，根本就没有用，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死人吧。京川，快帮我拦着他。”
“有什么关系，反正一人死一次，很公平。”京川木然地扭回头，“你放心，我会轻一点、快一点，保证不会痛的。”
“混账，你在说什么？！”这可是人命关天！
“是啊，人命关天，但是你当初，同样在这里，为何对我就下得了手？”
“不是你叫他杀我的吗？”
高木孝凑到她面前，仿佛不明白地看着她，那副纯真无辜的样子让女人不由得语噎，心里终于升起一点点内疚。
“那是……”
“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因为你儿子亲口要我的这颗心！”
他恶狠狠地说完，深重的戾气便如阵阵狂风般突如其来，再不是那个好言好语一副求解状的俊雅青年，而是满身的血肉一层层剥落下去，露出里面被截断的森森白骨来。
“你们这对阴险的母子，把我害成了这样子，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等等，阿孝，我知道错了，看在你爸爸的份上，你给我个机会。”
顾不上恶心跟害怕，女人痛哭失声地跪在他脚下，面容之哀伤足以令人动容。此时连夜星不在，儿子昏迷不醒，京川又痴痴傻傻毫无用处，就算老公在这里大概也不会理她死活，已经没有谁可以保护他们母子了。
因此她不再强硬，而是苦苦恳求。提到的名字终于让鬼魂停顿了一下，脸上的一双血窟窿凑在她面前似乎在审视着。
是啊，他的父亲，是这个恶毒女人的丈夫啊。而那个阴狠的小子，也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你们是真的会悔改？愿意补偿我？”
“是，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们一定会替你办到。”
“多困难都无所谓。”她的头低得快要趴在地上了。
“那好，我只想要——一颗心。”
他的双手捧着胸口，他们知道那个世界有多冰冷吗？胸腔里空荡荡的，很多珍贵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他不想变得凶残的，但自己是个毫无感情的无心人，唯一充满自己身体的只有死亡之后的强烈怨气。
所以想要他不恨，就拿温暖而跳动的心来换。
“这……”
高木夫人变了脸色，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自己要是能拿得出来，当初又干什么要杀他。
可是，又不能立刻回绝他。
“你答应会给我机会的，也就是说会放过我的是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
“那么，这颗心脏并不一定是要我自己的，只要是在这屋里的人就可以了对吗？”
“是。”
这是他第二个回答，同样坚定。
这样就够了，女人将目光移向了手术台，此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一只鬼，除了她和儿子，这牺牲的重任就只能落在一个人身上了。
还没等京川纲介反应过来，她已经抢过刀子深深刺入了他的小腹。这个男人状似痴呆，对自己而言已没有任何用处了。而且杀了他，除了一家三口之外就谁也不知道自己做过的恶行了，这样自己才能放心，妇人之仁的他不会再对任何人透漏出去。
“你这个自私的贱女人，为了自己，仍然连杀人都不在乎，你还说你心有悔意？！”
“可怜京川纲介为了你，居然连死都不在乎。而你……”
“这副丑恶的嘴脸，还想要我饶你？！”
高木孝暴怒地嘶吼着，一双森森白骨的手紧紧扼住仇人的咽喉。
第二卷 第十九章道不同
连夜星在阵外远远便听到了凄厉的求救声，这声音是如此强烈，不禁令他立刻变了脸色。
于是开了天眼去看，就见到两个不同的场景中，高木夫人母子的魂魄均面如死灰，正在高木孝的扼制下几近魂飞魄散。
“住手。”
虽说他们有此报应也是咎由自取，但他毕竟不忍心，马上动用法力制止。
“你这么做，可是想违约？”
一道黑气随即打消了他的法术，窝在沙发里的殷风澈不悦地眯起了眼。看吧，他就说这小子总是对人太好，明明有约在先要为鬼魂讨回公道、平息怨气，那就该冷眼旁观，岂能在某些人继续心怀恶念遭到报应之后还要强行干涉。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此阵若是终止，就是你我宣战之时。”
“可你又何必顾布迷障，引人滋生恶念之后再赶尽杀绝。”
连夜星当然知道那对母子是什么样的人，但就算杀了他们又如何，只会将另一个魂魄推向深渊、继续增加更多的牺牲者。高木孝的遭遇他并非不同情，只是对一个已死的人来说，就算是虚假的谎言，要其相信被人爱着、相信对方是真心悔悟，然后不带任何遗憾地去另一个世界轮回转世，再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那又有什么不好？
“殷风澈，你为何总是这样？毁了一切、看着他们痛苦，你难道会开心？”
“愚蠢，万物本就有因果循环，为恶者如果不尝到苦头，又怎么会心存畏惧。你自以为为他们好，结果只不过是纵容世人作恶。”对方冷冷顶回一句。
“是你太过偏激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是不能，但我已经给了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争气。”
像那个京川纲介，不就因此而逃过一劫吗？殷风澈虽嫉恶如仇，却也从不杀真正痛改前非之人。
对他的看法，以及以恶止恶的行为，连夜星却不赞同。被逼到两难的境地，自然会激发出人性最丑恶的一面，尤其是凡夫俗子，不过是生存的本能而已。
“你抛出条件存心诱惑，生死关头，要别人怎么选？他们的行为虽恶劣，但这一次归根结底也只是想活下去，你作为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们。”
“那你的意思，是为了自己就什么都可以做吗？倘若你连夜星有那一天的话，也会如此？”
真是笑话，这小子就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凭什么他可以一直坚守的东西，换了别人就得降低诸多要求，且一再为人开脱。
此外，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谁又能保证那对母子俩捡回一条命后不会再做出别的坏事来。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拜托，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
激烈的争论吵得纪萱头痛死了，捂着耳朵扯起嗓子，穿脑的高分贝女音就尖锐地插了进来。
这一下终于成功止声，两个男人互相瞪视，却总算住了口。
“丫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殷风澈已经受够了，多少年来，这小子的妇人之仁比起师兄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早已厌倦那些烦人的蠢道理了。
而连夜星同样扞卫自己的立场。“看样子，我们永远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你如果要救他们就请便，不过我言出必行，一旦违诺，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受你威胁而见死不救，否则日后如何得了。”
“好，那我们今天就顺便彻底算算八年米的账好了。”
这一回，殷风澈已经打定主意了，穿梭时空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势必得分出高下才能休止。多年来自己心怀愧疚加之不想伤了对方，可并不是怕他。
“我求之不得。”连夜星也正有此意。
虽然两人的态度冷静了下来，但言语之间所预示的事情却令纪萱更加恐惧，他们这是又要打起来了吗？不要啊，无论任何一个受伤她都不希望看到的。
而且，连夜星伤势初愈还一直辛苦没好好休息．跟诡计多端的殷风澈打架那不是很吃亏?
“殷风澈，你既然自诩是非分明，那就绝不可以现在趁人之危的哦。否则，否则你要我帮的忙，我可就不帮你了。”
她只能拿这来要挟其中一个。
连夜星闻言则愣了下，“什么忙？”
什么事情重要到能够让殷风澈求人？还因此必须要给人面子？
“呃，秘密。”什么事都不瞒他的丫头却破天荒地讪笑两声，不予回答。
不满的目光随即瞪向始作俑者。
“好，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管怎样生气，那张泛着三分苍白的面孔还是让殷风澈有些不忍，明知对方若战则必败。不是他看低连夜星，而是此时那副明显劳累过度的脸色任谁都看得出来，一向先天质弱的对方精力即将透支。
语毕他一挥袖，空间随即扭曲，数道碧光在空中盘旋，倏然各自散开飞回掌中，阵势立刻宣告破解。
一家三口的魂魄重新飞入躯体，高木夫人母子尖叫着从地上跳起来，而高木广贺则茫然地环视四周，眼中闪出一抹疑惑。
“阿孝呢？他到哪里去了？”
他刚刚见到儿子，才诉说了片刻思念之情，心里的慰藉还没有多久就突然间梦醒，自是失望不己。
而一听到那个名字，余下的两人就如同被蛇咬到一般，齐齐地冲向连夜星火冒三丈。
“连夜星，我这么相信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是什么妖法？你想害死我们？”
揉着脖颈，回想着方才险些被扼死的吓人经历，高木俊仿佛现在还喘不上气来。看母亲的反应几乎一样，立刻怒不可遏地兴师问罪。对方口口声声会护着他们，可弄出那样可怕的梦境来，自己方才还以为真的会死，差点吓破了胆。
幸好关键时刻停住了。
不过环视四周，却发现少了个人。
“对了，京川叔叔呢？”
“他早就走了，你们三个凶手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是真的后悔、肯不惜一切去补偿，所以高木孝原谅了他。”
纪萱冷冷地回答，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自家的天师护着，他们还会有命在？谁知道一醒来不但不领情，反而恶言相向。
“还有，你要算账也找错人了，真正布下这个阵的是他。”她随即一指殷风澈。
呃？！高木俊再度吃了一惊，叔叔竟然那么走运，而他们的待遇就不同。
都是因为那个梦太过逼真，再加上对连夜星的法术深信不疑，他才以为对方真是使用了某种手段让他回到了过去。所以当往事又一次重演时，他仍然不以为然。如果早知道态度好一点可以得到大哥的谅解又不会有生命危险，他那时就该装装样子了。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不过……
目光一转，那张冷峻中带着深深讥讽与轻蔑的俊脸令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连夜星脾气好，可以任由自己放肆也不予计较；可是沙发上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惹。
随即脸上堆满笑容。“可是我们毕竟回来了，也就是说，大哥应该也不会再来找我们了对吧。”
殷风澈绽出冷笑，“你恐怕高兴的早点了？有话何不自己去问他？”
在他们身后，充满戾气的鬼魂正逐渐显出形态，他知道对方是对自己方才的终止感到不满，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鬼魂的无声指责。
但这一回看到弟弟与继母的恐惧模样，高木孝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再想要杀人。同处一间屋子里，父亲关切紧张的神情让他狂乱的神智找回了几分清醒。他仍然记得在刚才重逢时，对方搂着他痛哭流涕说了那么多话，最后一再要求自己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放下心头的执念安心地转生去吧。
“只有那样，我们父子才有重逢之日，才能再在一起生活。”
“而且背负着所有的冤屈跟仇恨，一定会很痛苦。”
“你是个好孩子，阿孝，听爸爸的话，走吧。”
他明白父亲是为了自己好，也可怜其一把年纪还要为家人担心。他知道就算杀死那两个人，自己也不会再活过来。而那个卑劣恶毒的孩子纵然有万般不是，也终归成了高木家唯一的继承人。
从小到大，他努力念书、各方面都尽力做到最好，也正是为了将来能替父亲分忧。如今看到这张因明白了一切真相、过度思念操劳而极度憔悴的面孔，渐渐的，已经什么都想通了、看淡了。
“主人……”
他转回头来望着殷风澈，欲言又止。当初需要帮忙的是自己，如今半途而废，着实感到对不起对方。
殷风澈挑起眉，平静无波地问：“这样就行了吗？满足了？”
“嗯。”他低下头。
“那么，就去吧。”
自己没有助他杀人，他自然也无须履行契约，所以这场交易到此为止。
“谢谢。”
高木孝感激地说道，身形逐渐变淡，终于渐渐消失。
但还是留下最后的一句话——“记住孝顺父亲，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谁都知道这话所指何人，高木俊尴尬地搔搔头发，而高木广贺则再度流下泪来。
第二卷 第二十章炽熵
“现在，你满意了。”
瞟了连夜星一眼，殷风澈站起身来转身就走，那对母子俩的嘴脸让他看了就没好气，实在为这个结局感到不快。
但是纪萱喊住他，“村野先生，我也要谢谢你哦。”
比起天师口中坏事做尽的恶鬼，她还是喜欢老样子称呼他。在自己眼里的殷风澈，其实一直是那个嘴上恶劣、背后却总护着朋友的好男人。
她和连夜星，算是他的朋友吧？
对方闻言勾起唇，“丫头，你是谁的什么人？给我个理由？”
呃，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讽人。某人立刻嘟起嘴，脸热到了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