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有点发愣，他从来没有见过艾芬克尔这幅模样，记忆中眼前的男人即使再愤怒、再厌恶也都是一脸谦和有理的表情，近乎面具的温柔、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比平静稍稍多了些抑扬的平缓语调，只有在面对菲亚斯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菲亚斯还没有回来……”艾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所以话一出口便是怔怔的望着艾芬克尔。

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菲亚斯举着调羹喝汤的手忽然定了一定，抬头望向别墅的方向，目光不可察觉的闪了闪。

“怎么了？”轩雨咬着叉子有些奇怪的问道。

一旁西维尔正很不客气的疯抢着桌上的佳肴，而和他抢的人，却是之前骄傲的昂着头离开的茉莉，此刻她正黏糊糊的腻在菲亚斯怀里，听到轩雨的声音，很自然的抬起头，嫣然的笑着对他抛了一个媚眼。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轩雨有些沮丧的想着：从再次进门她就向他宣布，舞女那个职业她玩腻，现在的兴趣是扮演菲亚斯的女朋友，于是理所当然的霸占着菲亚斯，对于她的做法，西维尔不过是眼神微微的闪烁了一下，甚至都没有出声阻止。

“苍月大人……来……张嘴……”茉莉每次从西维尔的嘴下抢到好东西都会先喂给菲亚斯，而菲亚斯似乎也并介意她如此胡闹，平心而论，茉莉不说话的时候是及其优雅的，而这样优雅绝色的茉莉和菲亚斯靠在一起的时候是说不出的般配——让人忍不住自渐形秽。

“时间不早了，快点吃完了回去吧。”菲亚斯淡淡的说道，让开了茉莉送到嘴边的虾饼，这样的反应让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出了什么事么？！

“天……很黑。”一旁的妖忽然说道，因为逛了一整天，他早已经累得不行，这会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却是在无意中说出了最反常的地方——天很黑，没有月亮、没有星光、也看不到乌云，只是墨染的一般漆黑，街道上的店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闭了大半，漆黑的街道犹如一只正在酣睡的巨兽，有些狰狞、可怕。

“真是纯粹的夜晚，”夜姬无心穿着带着桃心的粉色睡衣靠在窗口，目光落在远处明明灭灭的幽暗灯火，那是菲亚斯的别墅的方向，站在她身后的艾丽莎环着手臂抱紧了自己，却仍旧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因为夜姬无心的身上正散发的足以媲美三九天的寒气。

“小、小姐……”怯怯的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艾丽莎转头望向身后，那里站着她的双胞胎妹妹艾莉森。

“真是难看，”夜姬无心忽然开口说道，突兀的声音将她身后的少女吓了一跳，半饷，她们才反应过来，她并不是在对她们说话，那声音像是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直接到达了她目光的彼岸，对着那里那个同样周身散发着凛冽气息的金发男子。

艾芬克尔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青年，碧蓝的眼瞳泛出奇异的紫色，艾萨那头银发依旧是记忆中那样灿烂的色彩，柔美的脸上挂着彷徨无措的表情。

真是难看？艾萨因为艾芬克尔的逼近，跌跌撞撞的后退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这么说着，他便不自觉的说了出来，脚下被绊了一下，有些慌乱的跌倒在地，原来，已经退到了楼梯边上，摔倒的时候的坚硬的棱角硌得身体很痛，但是迫于眼前的压力，他根本连痛乎都不敢。

艾芬克尔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难看？”唇角泛嘲讽的的微笑，“我有那么可怕么？艾萨？”他想自己此刻的脸色大约真的是很不好看，因为他忽然听说，有人类试图“造神”，他还不知道，其实西维尔就是“禁忌之子”。

艾萨垂下眼，默不着声，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对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情人？玩具？或者，仅仅是个代替品？！”也许是压力真的大到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忽然之间他就再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淡定的抬起眼眸，就这样平静的望进艾芬克尔那双晦涩如同深潭的眼眸。

而艾芬克尔则微微偏了一下头，情人？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找这种生物做情人？！玩具？与其玩一条龙，不如去玩他的圣兽，至少那些东西会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努力的取悦他，而不是像眼前这个家伙，总是想要索取，总是质疑他的决定，如果什么都不问，像玩偶一样乖乖的有多好？！但是也不是代替品，否则在那片冰雪之中第一次分别的时候他就会杀了他——“生命的可贵”这种问题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到底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也许吧……”艾芬克尔忽然说道。

“也许什么？”艾萨的金瞳中透出几分疑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他看他的眼神……

“没什么，”艾芬克尔忽然就变得有些不耐烦，一把抱起艾萨，就像他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态度有点霸道，但是动作却很温柔。

“这样好么？”艾萨忽然说道，说完他就愣住了，他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那明明……就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逼迫到了一个小角落，似乎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神，不是不可以爱上人类的么？！”

奇怪的是身体的感觉还在，因为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感到艾芬克尔抱着他的手忽然一紧，只是他的思想却被带到到了另一个问题上——神，不可以爱上人类？或者更确切的说，神，不可以爱上凡间的生物？！

“我有说过我爱你么？”片刻之后，艾芬克尔反问道，声音有些生硬和冰冷，尾音微微的拔高，像是在刻意强调着什么。

“艾芬克尔，你想要否认么？”夜姬无心的唇角残酷的勾起，看的身后的少女心惊胆颤，这是什么样的法术？！她们也会被这样的法术影响么？！像是被牵了线的木偶，一举一动都逃离不了主人的手掌心。

艾芬克尔忽然盯住艾萨的面容，明晃晃灯光下，艾萨那张清丽柔和的面容透着说不出的妖冶，妩媚而充满诱惑，但是，看着这张脸，艾芬克尔的眼中的温度却是笔直的落了下去，“夜、姬、无、心！”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

“哎呀，居然被发现了！”艾萨的脸上浮现出妩媚娇柔的微笑，口中蹦出的话语却一点儿都没有被发现的尴尬，“嘻嘻，你是怎么发现的？”从艾芬克尔的手臂中跳下来，艾萨、或者说艾萨的身体大大方方的做到了沙发上。

艾芬克尔看着他，像是透过那双金色的眸子再看他背后的人……夜姬无心，对她，他曾经愧疚过，但是现在，剩下的却是只有恨，因为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他不会直呼我的名字。”

“唔……”金色的眸子微微流转，微笑着弯起眼角，而从眼中透出来的，却是浓烈的几乎要将人埋没的恨意，“那是怎么叫的？少爷？还是艾芬克尔大人？！难得你也会在意别人的习惯呢！”

沉默。

“嗯？怎么不说话？”夜姬无心有些得寸进尺，“因为不小心装进了心里？！那一年你对我说的禁忌，该怎么说呢！说起来，你的妖皇也是触犯了禁忌的，你又怎么不去阻止他呢！！”你的妖皇，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撇开那个少年在心头上淡淡的影子，轻得像风、薄的像雾、暖的像阳光一般的影子……

艾芬克尔的手指抚上艾萨的颈项，然后一点一点的用力收拢，低沉的语调冷得连呼吸都足以冻结，“菲亚斯可不是你我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就不劳你费心了，而我的决定……”碧蓝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不忍，但剩下的却是无法描述的坚定，“你不是已经亲身感受到了么？！”

蓦然拔高的语音让夜姬无心微微一震，但随即呼吸的窒碍让她意识到，那个所谓的决定是什么，靠在窗边的夜姬无心忽然急促的喘着气，不敢再去看艾萨的状况，她知道，艾芬克尔是要杀了他。

艾萨的手抚上艾芬克尔的手臂，却并没有用力挣扎，因为神不可以爱人，所以他要杀了自己？！原来，他的心里是有他的存在的呢！那么，就算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了吧？！眼神变得有些迷蒙，但预期的黑暗并没有降临，大量的空气涌入，重新唤回了他的神智。

“你到底在做什么？！”平稳淡漠的语调，“禁忌又怎么样？打破的禁忌就不再是禁忌了，难道以前做错了事情，为了所谓的公平，难道就要让这样的错误一错再错下去？！”好熟悉的声音……

迷惑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灿烂的耀眼的银发，银发？艾萨略带惊疑的抬起头，艾芬克尔见他醒来，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轩雨、西维尔和妖都在，却唯独少了菲亚斯，为什么艾芬克尔在这银发少年的面前会露出如此挫败的神情呢？他的眼中是无法忽视的爱恋与宠溺，他所爱的人不是菲亚斯么？

直到眼前纤细的少年转过身来，艾萨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模样，菲亚斯，他是菲亚斯！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艾芬克尔总是喜欢抚弄自己的长发，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象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为什么会说自己是代替品……原来，曾经的温柔，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

“艾萨，”西维尔看了菲亚斯和艾芬克尔一眼，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在意他此刻在想什么了，“我先带你去休息吧。”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他抱起，上了楼。

妖看了轩雨一眼，低声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说罢，便跟在西维尔身后上了楼。

轩雨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菲亚斯阻止了，“和你有关的，留下吧。”事情要从人类诞生之初说起，菲亚斯当然不会有耐心，听艾芬克尔将夜姬无心那段禁忌的恋情完整的描述一边，所以艾芬克尔只是挑重点解释了一下。

其一，神是不可以爱上凡间的生物的，这禁忌的最初并不是这样描述的，而是神和凡间的生物不可以产生后代，因为那是以女性一方的死亡为代价的，而且，即使爱上凡间生物的神是男性，也会在后代出生的刹那失去所有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传承的结果，与人类“造神计划”的结果是完全相同的，甚至更恶劣——实际上“造神”就是以此原理来执行的。

只是，死亡和传承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种力量的最终对自然造成了影响，长此以往，不仅仅是人类，包括他们这些被认为是神的存在都会因此而死亡，于是从最初的神不允许有孩子，到之后，神不允许爱上人类。

其二，夜姬无心曾经爱上过人类，甚至，他们还有过孩子，这无疑是对上一件的事情的彻底颠覆。

“夜姬无心和我们不同，她与这个世界之间并没有特殊的联系，所以，她根本不必遵守这些条条框框的禁忌，加上以她的实力根本不屑于听从我们的建议，所以……但是为了整顿天界的纪律，我和布拉德联手设了个局，我们无法劝说她，就杀了那个男人，我们胜不过她，就设计将她引入了另一个空间……”艾芬克尔苦笑了一下，“我本以为事实可以永远的被埋没的。”

“她是怎么回来的？”菲亚斯问道，不同的空间拥有不同的神祗，他们染指了其他神明的领域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我低估了所谓的巧合、或者说奇迹，”艾芬克尔的眼神微微的闪了一下，“即使将夜姬无心引入异空间，我和布拉德依然没有办法完全的压制她，为了封闭入口，我们借助了外物的‘器’，而再次开启空间的条件很苛刻，那就是让‘器’同时承受声明于死亡的力量。”

果然是很苛刻的条件，需要亡灵法师和生命祭司同时对其注入力量，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在他们看来，除了同为天界存在的妖之外，是没有人可以做到的。

菲亚斯倚靠在轩雨的身上，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如瀑的银发洒落了一地，碧绿的眸子望着轩雨不安的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没有出声，那模样是为了阻止艾芬克尔杀人灭口，而大量的释放力量的后果，恢复的话，还需要一些时间。

长时间的沉默造成了气氛的压抑，轩雨抬起头来看了看艾芬克尔，又侧头看了一眼菲亚斯，无论如何，他并不希望菲亚斯为难，哪怕不让他为难的代价是他的生命，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见耳边菲亚斯压低了的声音，“即便有责任，也不该让你一个来承担。”

望着菲亚斯探求答案的眼神，轩雨轻轻的点了点头，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菲亚斯的纤长的手指，忽然发现这双柔弱的手上所拥有的力量是他所无法忽视的，那力量强到足以支撑他面对任何困难，只要菲亚斯不放手，唇角无法抑制的翘了起来，然后脸颊冷不防被捏了一下。

艾芬克尔不是没看到菲亚斯和轩雨私下里的小动作，只是对于菲亚斯那副天塌下来，抬头看看，只要不是砸到他头上，就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的性子，他也实在是没办法，“菲，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菲亚斯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我是不会杀了他们的，至于谁想要‘替天行道’……”促狭的看了艾芬克尔一眼，“那就各凭本事吧。”

“菲……”

“我不会变成另一个夜姬无心的，”菲亚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他是说给远处那个一直注视着他的女子听的，“我会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与‘禁忌’和‘法则’无关……”

“啪、啪、啪……”是西维尔拍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说的好！男的来人世走一趟，怎么也得由着自己的性子干，对不对？！何况，”看了艾芬克尔一眼，“所谓的‘与命运抗争’，抗过去了那是赚的，抗不过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没什么损失么？”夜姬无心的口气是淡淡的，平静的好像在春光明媚的早上刚刚睡醒，慵懒的问身边的人“早餐吃什么”一样，就像在风暴降临之前，天空如洗的宁静……

月皇空色，我倒要看一看，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变成另一个我……

034. 深夜试探

天气一天一天的暖和起来，对于菲亚斯来说，这些流淌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白天或睡懒觉、或去上课，晚上则凭一时的兴趣玩玩成年人的游戏，逍遥自在的让人羡慕，唯一与之间不同的就是情人节之后，艾萨和叶都不见了，那天菲亚斯依旧是照例睡到下午的，起来的时候艾萨就已经不见了，当时还并没有在意，直到下午的自然魔法专业课，叶没有出现，他才意识到事情并不寻常，果然妖说一早起来就不见了艾萨。

“叶也失踪了？”轩雨皱着眉头，事情似乎变得有些棘手，对于他的这位好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不管的，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又不得不担心会让菲亚斯陷入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菲亚斯维护自己和西维尔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反正绝对不会是嘴巴上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