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啊。哥,你等等,我让爷爷和你说话。”弟弟对他说话并没有那么客气,从来也不用您。
于是就听见爷爷在手机那头对弟弟说他听不见,不说了。弟弟说:哥听得见,您就和他说说话吧。他想您了。
他们把爷爷奶奶玉米田旁的宅子称为自己的家。一层楼的平房,有个很大的院子。那个房子,现在已经破旧不堪,前年回家时,他们原先住的房间已经漏水了。老人家没法修补,城里的父亲总说忙。直到兄弟俩放假回家,才一块儿把屋顶上的漏洞补了。
爷爷对着手机慢慢说着,说存道你好好学习,不必记挂我们,我们身体很好。
说完之后,听见老人把电话移开,重重咳嗽了几声。
去年过年后直到今年,他都没有回家,去年所有假期都在做实验,今年过年那段时间正是实验最紧张的时候,他没走开,五一节和端午节放假时间很短,坐火车来回都得两天,他也就没回去。
对面的弟弟接过了电话,许存道对他说:“存得,我明天回家。”
2-10
玉米田虽然还在宅子边,但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家人在种了。在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搬去了城里,从来就不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现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田在五六年前就出租给别人大面积种植玉米,只在屋后一小片地里还种了些蔬菜和瓜类,作平常自己吃的。
爷爷每天都去地里浇水,有时也施肥,腿脚还很灵活,就是长期有些咳嗽。奶奶右腿膝关节经常疼,平常只在灶台边做做饭菜,不怎么出门。
两个孙子都回家了,老人十分高兴,抓了只家养的鸡杀了,还包了饺子,像过年一样庆贺了一番。
家里已经开始秋凉了,早上和晚上睡觉时如果不盖被子,就会觉得有些凉。
他在家过得很懒散,只是做做三餐,和爷爷去田里浇菜,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和发呆。许存得说难得见哥哥这个样子,平常总是看书或是用电脑工作,许存道说偶尔也要休息一下。
因为充电器忘记拿了,到了第五天,他的手机就完全没电了,那之后也没再充电。
那段时间什么也没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把从前的自己拼凑出来,却发现看不见一个完整的样子。毫无疑问地应该努力,应该追求更高的东西,却始终不能感到满足和乐趣。
说到底,不管想要攀爬到怎样的高处,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庭院。而他一直在找的庭院其实家里就有。他想要的那个庭院和这个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大一些,不过是多了一些人。
那个庭院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么自然的事情,现在只要想像了就觉得有些可怕。
会呵斥老人的女人,会露出身体的女人,会哭泣的女人,会说谎的女人。
他记不住相貌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是不是也像百般刁难的继母一样?
可是那是作为男人,无法逃避的女人。
到了第七天下午,许存得发现了哥哥的手机没电,用万能充电器给他充了电。傍晚时电充满后,弟弟开了机,对浇了水提着桶回来的哥哥说:“哥,你20多个未接来电啊。”
然后咋舌:“都是同一个人,这个武令朋是谁呀?”
只要没有回复过的未接来电,下次开机的时候又会显示出来。许存道拿过自己的电话,说:“怎么看我的手机?”
许存得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问:“哥,你生气啦?”
许存道愣住了。
许存得有些小心地打量着哥哥,说:“怎么了,哥?这谁呀?”
“师弟。”许存道简短地回答之后,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
晚上八点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之前的五天,固定的早上十点,下午四点,晚上八点,晚上十一点,都会响一次。都已经像是闹钟了,直到手机没电。
许存道看着屏幕上那个电话,半晌,按下了接听键。
原本以为会是结结巴巴的“师兄”,但是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许存道握紧了手机。
轻微的呼吸声而已。很久以后,听到对方问:“您,您还好吗?”好像有些哽咽在里头,但很好地克制住了的声音。
“挺好的。”许存道说。
对方又不说话了。呼吸的声音如果通过电话都能听见,一定是很粗重的。
“您,您还回来吗?”
“嗯。”
“什么时候?”
“开学吧。”
在局促的沉默之后,对方说:“那,那开学见。”
许存道始终没有去县城看父亲继母以及妹妹,就那样在九月初坐火车回广州了。弟弟则出发去了北京的学校。爷爷奶奶送他们到家门口,依旧说了那句:好好学习,不必担心我们。
回程的火车买的是站票,他坐在车厢车门边自己的行李袋上,听着火车车厢连接的地方在黑夜中发出的卡拉卡拉的声音。像风声又不是风声的呜呜声从车底钻进来,凉和热混合的空气侵袭到手脚上。他把头枕在胳膊上,指尖有些发麻了。
那天之后,武令朋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2-11
邱景岳没有像传闻一样调去南京。领导在八月二十七日突发心梗,原来没有冠心病病史,又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生的,而且当时不在家中,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五星级宾馆,耽误了些时间,急诊溶栓效果不好,抢救后虽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下壁心肌已经没有救了,住了好几个月的院,留下了一个室壁瘤,不能再继续工作了。九月中旬的医院中层干部人事调动中,季师益教授变成了他们科的主任。
石晓红对武令朋不胜唏嘘:“挺讨厌他的,但不知怎么又觉得很同情——其实他做的事都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不是站那儿,就是跌死了。唉,谁知道背地里多少人咒出来的。成废人了,怪可怜的。”
什么长江杰青院士的梦想,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后半辈子都不能轻易离开家门,不能没有人陪同,不知什么时候再梗,不知道性命还有几年,对一个正当壮年,怀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来说,悲剧也莫过于此。
季教授上去以后,科研型的研究生只要提出想去临床的都被批准了,其中包括许存道。马晓腾的课题交还他自己做,科室共同的课题分给了没有课题的学生,邱景岳的课题就交到了武令朋手中。
除了每周的大查房和病历讨论,武令朋就没有其他机会见到许存道。他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见到武令朋的时候会朝他笑一笑。会问他实验做得怎么样,然后也没什么多余的话。
武令朋变得和他师兄之前的状态很像,不停地做实验,没有周末,没有假日。
秋天过去了,就是冬天。然后春天来了。只是这几个季节都很短暂,加在一起都不及夏天的长度。
春季时,新的学生进了实验室,但那一年并没有邱景岳的学生,武令朋仍然是小弟子。
温热的风吹起来的时候,毕业生们开始东奔西走了,投档、面试、试工,然后另外一个地方的另外一所单位。
石晓红问武令朋:“你师兄去哪儿找工作了?”
武令朋摇摇头说不知道。
石晓红怪叹:“你们也太冷淡了吧?”
武令朋发着愣,没说话。
六月的答辩,许存道找武令朋做了秘书。答辩那天,许存道穿着平常从来没穿过的衬衫领带和休闲西裤,看起来格外英挺。因为做的内容比较多,花了四十五分钟讲解之后,只有十几分钟提问时间。
可以站到答辩席上的学生其实不可能真正被刁难,加上请来的那些他校的硕导很多并不做基础课题,对他的课题所知甚少,提出的问题都比较简单。此外,许存道对自己的课题很了解,说话有条理,思路清晰,他的答辩是当天最顺利的一场硕士答辩。
致谢的时候他像其他人一样说了感谢导师感谢老师,感谢对他实验做出帮助的所有人之后,说了句特别感谢师弟武令朋,为他补了不少实验。
武令朋在下面听着,许存道说时却没有看他。
答辩之后按惯例是毕业酒。因为换了领导,季教授的话很少,说了几句就让大伙儿开始吃了。然后就是敬酒。
当天的敬酒并不特别热烈,说来也奇怪,找许存道敬酒人却特别多,除了武令朋等师弟之外,还有马晓腾、丁品经、刘文清之类的,碰杯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抵就是一笑泯恩仇。
许存道并不是太会喝酒,虽然脸不红,也不说胡话,不会特别兴奋,但状态就是不一样了,和一贯感觉清醒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第二摊是唱歌,学生都去了。许存道没怎么唱,在包厢时又有人来敬酒。喝得胡言乱语的刘文清拍着许存道的背说:“你,你真是个超级大帅哥。我,我嫉妒死你了。哈哈哈哈。”
许存道闻言笑了笑。
唱歌之后很多人选择回实验室,其中包括许存道。他的师弟也在人群的后边。积云了一个下午的天空开始打雷,在实验室里闹着的学生们听见之后,人陆陆续续地走了。郭榷问许存道:“要一起回去吗?”后者摇了摇头。
六月的空调开到了十九度。
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许存道站起来。因为头昏昏沉沉的,那时候站了一会儿,才站住了。
他沿着楼梯走到十五楼,看见的东西却旋转起来。扶着墙往下滑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因为知道是谁,他没有回头。
武令朋扶着他进了休息室,把他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自从吴教授来了之后,两个研究员由于是同性,没必要分两个休息室,这间休息室就变成了学生用的。
武令朋放下百叶窗,窗外正下着暴风雨。
然后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手被人牵住了。
他回头看,就看见他师兄从床沿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脸上是从来没见过的一种表情。
那种表情,就像不希望被丢下的孩子。
武令朋任他牵着。那双牵着他的手冰凉,并且开始颤抖起来。
武令朋转身抱住他,他没有拒绝。
吻了他,扯开他的衣服,舔上他的乳首,他细细地颤抖起来。揉着他的下 体,那里迅速地高昂起来。直到分开他的臀,贯穿了他,他都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哭了。
武令朋把他抱到浴室,清理了他的身体,把他抱回休息室,重新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小武,我明天就回家了。”
“嗯,我知道。”
许存道在黑暗中看着他,武令朋也看着他。他们没有再说话,武令朋站了起来。
人走了,呼啸的暴风和喧哗的暴雨打进百叶窗里。
明天起,他要去过一个没有风暴的,和这儿完全不同的夏天。
2-12
邱景岳离了婚,并升上博导的第一年,也就是他40岁那年,有两个学生报了他的博士,并且两个都上线了。
由于只有一个名额,邱博导打算请领导吃饭,让他通融一下。
做了领导的季师益没有从那个办公室搬走,叼着烟,翘着二郎腿,笑着说:“香喷喷嘛,新博导。”
邱景岳给领导点烟,笑道:“那是。”
“一下招两个博士,没前例。”季领导吞云吐雾。
“前例也都是人做的。”邱博导给自己点了支烟。
“佞臣列传怎么来的知道不?”季领导眯着眼看着他的臣子。
“您是小角色,不会有人给您写传记的。”邱博导笑道。
季领导笑着说:“你原来带的俩学生?”
邱景岳点点头。
季领导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家房子是140平方,和儿子两个人住,会不会嫌太大了,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写完,也改完了,所以就放上来了。在此要和朋友们说一个长长的再见。正如之前的文案中说的,我被这篇文章狠狠打击到了,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的。那时一直在想诸葛亮同学诫子书里的一句话: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其实说淡泊和宁静可能是要被嘲笑的,就是装B也应该装得像一点吧····反正就是觉得自己心态不好,本来做得很开心的事情变得不开心,本来无所谓的事情变得很在意。这种心情使得无法好好地充实自己,反而不断流失能量。
因为有很想做的事情,不能一直止步不前。所以真真正正地想说一次再见。告别这种浮躁的心情。同时也告别各位朋友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调整好心态会出现吧,不希望下次的自己还是这样一点儿进步也没有,甚至还倒退了。
希望自己下次能有些进步,可以给朋友们带来惊喜^_^。再次挥挥手,说个再见。后面有两三个番外,可能剧情不太连贯,不过番外对我而言就是同人,不是作品的一部分。祝大家心情愉快!
番外1
博士的标准配备是二人间,武令朋把行李搬进研究生宿舍南面六楼7号的二人间后,在那儿住了一夜。
对于武令朋来说,那一夜有些不一样。他的室友还没来,他一个人睡在下铺,但是怎么都睡不着。
三个月前的博士生入学面试时,最后一个抵达面试场所的初试通过者静静站在门外等待的样子在面试出来之后的武令朋眼中,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傻站在门口,听见房间里边出来的一个秘书叫着“许存道”,然后看着那个高个儿的英俊男人朝他笑了笑,从他身旁走进了面试的房间。
他在门口等待着那个人面试结束。许存道是和邱景岳一块儿出来的,邱景岳表示要请他们俩吃饭,许存道说他要赶着回去,可能没时间一块儿吃饭。
结果没有说上话,他就这样走了。
因为邱景岳只招一个学生,武令朋在得知许存道也是报考邱景岳的博士之后十分沮丧。不过结果是两人都被录取了。暑假时武令朋在家中实在待不下去,就提早到了学校。因为没地方住,就暂时住在学校附近的邱景岳家中,白天去做实验,晚上就陪邱景岳的儿子、季师益的儿子还有吴晨教授的儿子一起玩。到那个时候武令朋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教授的交情匪浅,邱景岳和陆易初、吴晨是老乡,和季师益是师兄弟。三人的小孩都是在医院附属的小学上学,家住得也很近,所以经常玩在一块儿。
即便如此,望穿秋水地盼到了开学日,在安排宿舍的名单上看见了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正是他,过了一天,还是不见他来。
每年都发生过考上的博士不来的事情,武令朋不好意思向邱景岳打听,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开学的前一周是轮空的,也就是没安排课程。报到后的第二天中午,武令朋到楼下的食堂吃了顿饭,回来时发现门没有反锁,他几乎是用踹的把门弄开了,里边的那个人转过头看他,有点儿吃惊。
武令朋的手和脚不知怎么摆放,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声音哽在喉咙中,却出不来。
许存道低下头,把自己的行李提起来放在另外一张上下铺的上铺,然后站在那儿,背对着他。
武令朋走上前,扳正他的肩。许存道的脸微红着看着他。
因为是从来都没见过的表情,武令朋的脸一下子也红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放开自己的手,最后问出了一句:“您,您吃过了吗?”
武令朋简直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度过的。他陪许存道吃过中饭,收拾了寝室,然后一块儿去超市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在那个过程中他一直在傻笑,到最后许存道看不下去,拔腿先走了。
武令朋追上他,试图拉他的手,许存道轻微挣扎了一下就老实地让他握住了。
武令朋觉得再那么笑下去,自己的下颌一定会脱臼。
新寝室的浴室是刚装修好的,地上还有一层白粉。那天下午他们打扫了寝室,用水冲了几遍浴室。武令朋十分满意那个浴室,因为它十分宽敞,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供应。还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可以照到腰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