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浮雅
浮雅  发于:2011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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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龙觞非常宠我,可我知道,我和他是没有办法长久的。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未必会选择去冰国,未必会选择遇到他。龙觞是我心头永远的伤,纠缠得太深,偶一触及便会疼痛入骨。
我不知道这样的疼痛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可是离了结的日子想必已经不远——选择攻打越彀的他和选择死守历州的我,终会拼个你死我活。

我望着庭院一隅的水池里倏忽而逝的游鱼,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苍凉。

大人,不要露出这么忧郁的目光。
是怀砂的声音,静静地从我身后传来,在清冷的雪夜里听来分外寂寥。

我征了一怔,缓缓地抬起头来。

怀砂。

他的眸子隐藏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低垂着,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回应我——
今夜的事,我逾越了。

他抬起眼睛望着我,目光亦是说不出的苍凉,那样的目光使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着遥远异常的距离,他站在我的对岸,是那样地谣不可及。

怀砂,我没有怪你。
我低声说。今夜的事可说是我自愿的行为,我知道只要自己的态度再坚决一点,怀砂就绝对不敢逾越半步。可是,我做不到。
我需要一个人让我忘记龙觞,忘记那些前尘旧梦,我需要一个地方,它能够让我觉得温暖。

怀砂,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很怕冷的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若真说伤害,那也是我伤害了他。是我利用他的怀抱去忘记另一个男子,这样的行径……应该是有罪的罢。

如果有一天,您觉得我伤害了您,那么……会不会原谅我?
许久,身后的人这样低了声问,也许是夜深的关系,他的声音里似乎隐隐渗透着不安的情绪,听来是那样的寂寞。

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我了。
我呢喃着回答,极低极低的声音散落在夜风里,也不知到他是否听见。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大人,给我讲讲冰王龙觞的事吧。
许久,身后的人这样要求。我微微闭上眼睛,没有立即说话。
龙觞……吗……
那个人……我命中注定的枷锁……

龙觞……他是一个很好的君王吧。
想了一想,我淡淡地开口。带着些微凉意的夜风吹拂着我的发,幽微的雪光流溢过庭院中精巧的灯笼,身后静静站着我唯一可以信任的男子……也许,这样的夜晚正适合回忆。


……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冰国的承乾殿,那时的觞还不是皇帝,那一天,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站在帝王旁边,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腰间佩着剑,很冷傲狷狂的样子。

那天在大殿上他很放肆地打量我,然而很意外地,那薄刃一般的目光竟没有激起我的反感。我抬头迎上他寒洌的眼神,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哦?竟然真的是这样。
怀砂听着,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都说那时的白泠一笑倾城,只浅浅一眼便勾去了太子龙觞的魂魄……看来,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怀砂。
我微微皱了眉。知道他是在说笑,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种隐约的酸痛。

大人最近越来越小气了,这样就生气了吗?
怀砂仍旧轻轻地笑,随后却望着我,道,然后呢?大人,我想知道后来的事,方才怀砂说错话了,大人请多多包涵。

我被他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怀砂玩世不恭,浪荡不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和他计较什么?

我微不可闻地出了口气,静静地望着池中的游鱼,半晌,接下去道,也许,那个笑容真的是个契机……那时的他向我走了过来,然后就说,我是龙觞,冰国下一任的帝王……可是,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那是我和他的初遇,在冰国皇宫寥廓的大殿上。所有的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我们,因为,龙觞从来不允许别人直呼他的名字。

想到这里我微微笑了笑,说我妖媚惑主的流言也是从那时起就传开了吧?那天的我穿着一袭隆重的唐草樱纹礼服,据说那模样很美很美。

我不知道龙觞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开始喜欢我的,但是他看我的眼光明显地与旁人不同……我也喜欢与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时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小的时候曾随他一起读书,可是当我们渐渐大了,他就不再要我陪伴……我知道他是冰国的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他懂得很多身为一个王者应该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明白,与作为越彀人质的我相处时,应该把握怎样的分寸。


龙觞待我很好。
为了我他甚至曾经顶撞父皇,也曾在盂兰盆节之夜拒不参与宫廷的宴会,带着我偷偷溜出去流放莲灯。他曾将我带上从来没有外人涉足过的冰国胜地郁离台,也曾在寒冷的深夜用体温细心地温暖我比常人虚弱的身子……

可是,他在我面前从不会提起天下大事,也从不允许外臣与我有所往来。他不禁止我读书出游,却又处处防范着我。

我知道,龙觞的心中有一片我永远也无法涉足的领地,那是作为天生王者的他最重要的领地,然而我却永远无法踏进去……我,只不过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人,而龙觞的心,却在整个天下。


忽然之间,一种难言的疲惫席卷了我,潮水一般将我卷向汹涌的大海。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每每思及那些往事的时候,我却依旧无力抵御。
我不再说话,静静地闭上眼睛。

其实……冰王或许真的很爱您。
游鱼在庭院一隅的池塘里悠闲地游动,偶尔有一条倏忽而逝,发出一阵轻微的水声。怀砂望着池中的游鱼,一字一字轻声地说,大人,他为您做到这样不容易。

没有想到怀砂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时倒有几分怔忪。
为什么这样对我说呢……?越彀和冰国马上就要开战了,在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怀砂忽然低声道,大人,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总是把自己逼上绝路……要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您的错。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一种蛊惑,渗入我的心灵深处。
我的神思忽然有一丝恍惚。是啊,对自己好一点……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
或许我不该管这些事,不该与龙觞作对。毕竟,龙觞生来就是为成为天下的帝王,像他这样的人能够那样地爱护过我,即使后来被他赶尽杀绝那也只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我不该有丝毫的怨言……


可是,既然命运把我推到了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我又怎能在此时退缩,把所有的责任都抛给那个禁宫深处孤零零的孩子,让他来独立承担这个残酷的现实?!
要知道,那只是个比我更加无辜的,十五岁的孩子……

8
冬季渐渐深了,怀砂在府中陪伴我的时间也渐渐增多。我问他怀砂你不去烟雨街见你那些红颜知己了吗,他笑笑,大人,我知道您怕冷。
多么奇妙的理由。
我想有时候孤独和寂寞能让一个人堕落,怀砂之于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时候会想就这样和他在一起远去天涯海角,抛弃一切的艰难劳苦,可是幻想毕竟只是幻想,我无法舍弃深宫中的那个人,并且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办法完全忘却。

大人,您只是累了。不要太逼自己。
每每露出疲倦的神色时,那个男子总会这样微笑着说。他用冰冷的嘴唇亲吻我的长发,小心翼翼如呵护一件瓷器。

怀砂,不要背叛我。否则我将万劫不复。


嘉侑的到来是在一个清晨,天气很冷,府外有轻雪无声而落。
他来的时候没有通报,径自走到我日常起居的寒雪厅内,站在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由于脚伤的原因,我不得不坐着拜见他。这对臣子来说是件很失仪的事,可是他想必不会怪罪。

陛下。
我微笑。让他来见我并不容易,可我知道先按捺不住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听说轩辕铭前几天来过你这里。
他的口气很不好,金色的眸子中有一种被背叛的伤痛,那双漂亮的眼睛中隐藏着难以言语的不安,让我的心猛然痛了一下。

是。
我回答。开始反省自己做得是否太过残忍。那种被独自抛下时的孤独恐惧我也曾深深地体会过,还有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我知道那种感觉能令人发狂。

那天,我的脚扭伤了,是轩辕亲王正好路过,帮助了我……
我微微笑着,一句一句向他解释。既然他能够放下自尊来到这里,之于我,就更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前几天他的拜访,是为了商议国事,眼下大敌当前,亲王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团结……

国事找我商议就好。
那孩子微微皱了眉,有些不耐地打断我的话。你的伤还没有好,他怎么可以这样麻烦你。还是说白泠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有事为什么找他商议!
他这话说得有些激动,金色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那种神情就像一个委屈而又气愤的孩子,等着我还给他一个公道。

陛下……
我牵了牵唇角。没想到他会在我面前失态至此,以往的他虽然依赖我,但凡事还是很有分寸,从来都是高傲倔强的。
也许,这次的事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都说我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我也一直最信任陛下……绝无二心。
有时候,有些话不得不说,这样的表白很累人,可是我别无选择。我不忍心看见那孩子受伤的表情,那会让我觉得看见了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陛下,相信我。

那孩子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许久都没有声音,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很不好受。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来,是他慢慢地向我走过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在离我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白泠,你还记得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

……自然记得。
我淡淡笑了下,不知嘉侑怎么忽然提及当时。

那时的我刚刚从冰国回朝,嘉侑在乾清殿召见,满朝文武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那天,年幼的皇帝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看着我。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九年前的那一日,那时的龙觞也曾用这样的目光凝视过我……那目光,孤高而寂寞。

在想什么?
当日在大殿上,嘉侑这样问我。
我促不及防,一句“陛下的眼睛很美”脱口而出。

对着当今天子说出这等不敬的话后果是很可怕的,然而,面对长跪在殿下的我,嘉侑原本冰冷的眸子竟泛起奇异的柔光。

欢迎你回来……皇兄。
那一天,他如是对我说。

白泠,你知道吗,那时的我真的很希望有一个哥哥。
正出神间,嘉侑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他说,白泠,我从小在宫廷中长大,周围的人不是敌人就是一些阿谀讨好之徒,连自己的亲哥哥也是争夺皇位的对手,随时随地都谋划着置我于死地……白泠,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对我讲真话,像你一样对我说,你的眼睛很美……


在那一天,我终于找到了……

可是,……
那孩子忽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你却说不要当我的皇兄,宁愿做一名臣下,……

他没有说下去,却显然是心烦意乱已极,拾起桌上的一块水晶图章把玩。然而不到一会儿,那图章便从他的指间落了出去,跌在地上,碎了。

我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那块从冰国带到越彀来的云烟冻,原本是龙觞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亦是我从冰国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品。
因为是在自己府上,又是内室,不防范,便随手放在桌上。没想到今日嘉侑到来,竟失手摔碎了它。
清脆的水晶碎裂声很是刺耳,我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一时觉得头晕目眩。

嘉侑有些不知所措。

碎了……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然而我已无心理会。内心深处的某一处随着这快云烟冻一起随裂,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撕裂的声音,很痛,很痛。

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似乎也隐约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我勉强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事,臣只是有些累了。

那块水晶印章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他的声音有些犹疑,很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的脸色似乎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

勉强笑了笑。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送我云烟冻的人已经放手了,是那么决然,那么这块印章对我而言,应该算是没有意义的罢?
只是内心,不知为何却疼得那样厉害……

他狐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望着嘉侑的身子蹲下来,静静地帮我拾起散落一地的碎片。

这印上有字。
他轻轻地说,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我,是什么?

……玲珑毂子镶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对不起。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又轻声地道歉。


那天的事最后风平浪静地过去,我把云烟冻的碎片埋在一株老梅树下,没有任何人知道。

向轩辕铭借力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嘉侑最终颁布了圣旨,命令轩辕铭与我协作,处理历州的事务。
历州的事情很棘手,涉及到方方面面,不但要建造出坚固的防御工事,还要配备最好的军队和后援支持。物资供给和人事调动势必要牵涉到很多人,为了国家必须牺牲一大批权贵的利益,这样的调度很不好做,可以说是阻力重重,尽管我和轩辕铭取得了统一战线,但有些事情,做起来也并不简单。


脚伤稍好一点,我便开始上朝。

轩辕铭是个强硬而冷酷的人,决定要做的事情便会不顾一切坚持。很多权贵的利益被他触动,虽然因为轩辕铭的权势让他们敢怒不敢言,但我知道,平静的朝堂之上已然暗潮汹涌。

我需要更强有力的支持,光靠轩辕铭一人的确能完成很多事,他在军事和治国方面都有很高的天赋,可那还是不够的。

众臣的心已然开始浮动,这几天的局势变幻得太快,我和轩辕铭会携手合作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原本的势力均衡被打破,朝中的厉害关系变得更复杂莫测,这让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关键的是,我要拉拢更多的人才,并且稳住人心。

身为亲王,轩辕铭高高在上,孤高冷傲。我知道有些事情他不会做,这个男子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与权贵们妥协的事,还是要由我去做。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这个王朝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豪门权贵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动其根本,逼他们拿出力量去支持历州战事,比想象中的更为艰难。

有时候回到王府已然筋疲力尽,却还要与轩辕铭一同商议历州的军事布局。
嘉侑的意思是借历州一事改变王朝数百年来腐朽的军事制度,建立一套新的体系,可是这样的事牵连深远,我与轩辕铭目前能做的,也只是尽力为之。

轩辕,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
那天夜里批阅完各部的送上的折子,我望着轩辕铭,微微笑着说。

……你完全不必把自己葬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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