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浮雅
浮雅  发于:2011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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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已经记不清上次被人如此关心是在什么时候,自我八岁去冰国为质以来,从来没有人为了我的事如此但惊受怕过。
即使是龙觞,我们在一起分享的也永远只是快乐。

我没事,真的。
我又重复道,努力地朝他微笑了一下。天气很寒冷,脚扭伤的地方也很疼,可是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忽然变得不重要,我静静由他抱着,不再试图离开。

……怀砂,这个奇异的名字,我不知道将会怎样影响我的生活。

越彀的冬天总是很寒冷,我的脚伤好得很慢,便上书朝廷准许我在家修养。
嘉侑派了侍卫来问候过一次,送了一点例行的补品,但他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陛下他是吃醋了。
提起嘉侑为何总是不来看我时,怀砂这样微笑着说。那男子自从那一晚的失态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从那次开始,他却再也不在我出门的时候离开。

在家里百无聊赖之时我就拿了怀砂折回来的菖蒲把玩,然后斜卧在塌上听他从市井带回的消息。这段时间外面的流言很多,先是我和轩辕铭的事,再是我在嘉侑面前失宠的传言。

他们都说嘉侑没来看我的原因和轩辕铭有关,据怀砂说我们三人的关系至今已被传出百种以上的版本,坊间茶余饭后的闲话,无不议论纷纷。

我笑,民众的想象力向来很丰富。

记得怀砂曾经问我,为什么归国之后不愿接受亲王的封号,而甘愿降回臣籍?
我当时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其实理由也很简单,我只是不想看到众人鄙夷的目光。他们总认为我是靠一时的运气得到如此尊贵的身份,然后,再凭借这样的身份去接近君王,成为一个只会阿谀献媚的小人。

可是,我不愿让他们这么想。在冰国的九年时间已经承受得太多,归国之后,我只是不愿再看到那些暧昧的目光。
可是,事实证明,那时的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怀砂挑了眉邪恶地看着我,说,大人,最丰富的一个版本就是说陛下和亲王为了您争风吃醋。
我轻笑喝茶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正自我懂事以来身边就流言不断,天下人早已把我指成水性扬花妖媚惑主,若我件件在意,恐怕早就活不到今天。

倒是很好奇轩辕铭听到这些传闻的反应,不知他是否后悔救了我?

冰国与越彀的战事略微和缓了些,乾与沐枫的搭档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坚守历州还是绰绰有余。
冰国军在两人手上吃了几次败仗,想必是知道再耗下去也是徒劳,干脆退了兵,回国过冬了事。

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然而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龙觞,不是这么轻易就会退却的人。

把心中的顾虑说给怀砂听时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一双深海般的眸子看着我,大人,轩辕亲王是个有见识的人,您不妨去找他商量。

我慢慢地喝茶思考怀砂建议的可行性,整个越彀最有力量对抗冰国的人就是轩辕铭,可是如果由轩辕铭出面,势必扩大了他的权势,这样做会对嘉侑的地位产生极大的威胁。

还有一层,如果由我出面请轩辕铭,必定会使我与嘉侑的关系有所疏远。

长久以来,我们的关系如同光影,他庇护着我的丞相之位,而我则帮助他巩固皇位。如果我们的关系疏远,无论是对谁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嘉侑这次想必真的是生气了,也必是误会了什么,不然以那孩子对我的关心,不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轩辕铭是为了救我才抱着我招摇过市的,我的脚伤也与他无关——可是这件事我和轩辕都不会说,毕竟,堂堂一个内阁丞相被人当街调戏,说出去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我更不会进宫去找嘉侑向他解释一切,我的自尊不容许我这样做。

怀砂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大人,您是担心越彀王多一点,还是担心冰王多一点?

我一惊,问怀砂怎么这样说,他望着我淡淡地笑,由轩辕铭出面,受损的是冰王和越彀王两人,您究竟是担心谁多一点,才这么固执地不愿去见亲王大人?

自然……是为嘉侑。
我张了张口想要出声,可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怀砂的话让我心烦意乱,难道,我的心里仍然存在着那个人的影?
难道,我真是为了不忍心见到龙觞的失败,想成全他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才会对请轩辕铭帮忙的事如此犹豫,以致于很有可能延误时机?

这样纷乱隐秘的心事,我不愿再多想丝毫。

然而,梦里竟又梦见那个人,那个烟花璀璨的夜晚。
龙觞用手臂环抱着我,在高高的郁离台上,指点漫天的烟花。我对龙觞说多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他轻轻地吻我,没有说话。
龙觞是个太骄傲的人,决定了那一夜分手便再无挽回余地。
其实,虽然提出要走的那个人是我,但我不确定如果那时龙觞要我留下来,我还会不会如此决然地离开。
然而,离去是天命,他只是没有强求。

夜里大概是哭了,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冰凉的泪痕。
侍立在一旁的怀砂似笑非笑,大人,您昨夜辗转反侧,梦里一直在喊冰王的名字。

……怀砂,你多话了。
我用手扶住有些昏沉的额头,昨夜梦境纷乱,我睡得很不安稳。

要紧吗。
他见我如此,便微微皱了眉问。这浪荡的剑客想必在我床畔守了一夜,双眼周围隐约浮现淡淡的黑气。

我望着他笑了笑,怀砂,不碍事。
替我准备请贴,请轩辕亲王过府一趟。

……大人,您决定了?
怀砂有些诧然地看着我。
……是。
该来的事情,逃不掉。轩辕铭功高震主可以日后想办法解决,而与龙觞的敌对,却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


6
冬天不是军队作战的好时节,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军队的食物供给变得异常艰难,更何况历州战场离冰国千余里,对于龙觞来说,应该不会选择这样的季节卷土重来。


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趁这段时间为越彀打造一个坚固的防线。

自从先帝逝世,幼主登基以来,权门世道欺主年幼,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把朝野内外搞得乌烟瘴气,越彀的国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而冰国不一样,那个原本就强悍尚武的国家在龙觞的治理下越发强大,现在的声势甚至隐隐凌驾于有着“帝王”之称的离国之上,我明白龙觞一统天下的愿望并不仅仅只是梦想。


然而,无论要面对怎样的艰难,我都决不会有丝毫的退缩,因为在越彀的深宫里还有一个孩子需要我,在经历了三年前那场痛彻心肺的离别之后,只有他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轩辕铭来的时候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宽袖礼服,很正式的拜访。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矮塌上,黑色礼服的领口微敞着,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淡淡的雪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是冰雪一般的冷漠,可是正因为如此,看起来却有一种异常撩人的味道。


我的脚伤还没好,怀砂把我抱到他对面坐下,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亲王大人。
我微微地笑,多谢您的拜访。

那双冷冽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也许是方才见怀砂抱我进来,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微的异样。

脚伤可好些了。
片刻,他却只是淡淡地问。

如果这话出自他人之口,我会把它当作例行的寒暄。可我知道轩辕铭不是,像他这样一个孤高清冷的人,根本就不屑那一套虚伪礼仪。
那么,我可以把它看作是对我的关心吗?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关心他人的时候。
我轻轻笑了笑,承蒙关心,已经好多了。

他微微颔首,然后便转了话题,我知道你找我来一定是为了历州的事。

我淡然一笑,是。

乾和沐枫守不住。
轩辕铭淡淡地说。

乾和沐枫刚刚打败了冰国的大军,此时举国上下正把他们当作英雄崇敬,在这样的情况下轩辕铭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有时候,这个男人的犀利就像一把刀,冷锐得让人害怕。


确实守不住。我静静望着他,冰国王是不会罢手的,他的夙愿是一统天下,为此,他将会扫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你想和我联手?
他的声音冷冷。其实无论对于嘉侑还是轩辕铭来说,关键在于守住越彀,一旦越彀失守,他们两人都将失去一切。

我笑。和亲王说话,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王不容我。
轩辕铭望着我,虽然他很依赖你,但在借助我的势力这件事上,他未必会依你。何况,那天的流言想必传进了他的耳里,让他疑心我和你的关系,恕我冒昧,我听说这些天王并没有来探视过你。


我微微笑了笑。外面的人都传说我失宠,失去了在嘉侑面前的影响力。
这些事情我自然也考虑过,我知道轩辕不是在拒绝,他只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王那边,我自然有分寸。
那孩子对我的依赖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他看我的眼神有时会让我想起龙觞,这样的眼神常常让我觉得进退两难,但同时也让我确信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在那孩子心目中的位置。

……那孩子,是绝对离不开我的。

轩辕铭深深地望着我,那样清冷的目光仿佛一直望进我的灵魂深处。
我的话无疑向他承认了我对嘉侑的影响力,也许那样深的影响还远在他的想象之上……然而轩辕铭最终点头,好,我可以借给你力量。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背叛谁的感觉,望着轩辕铭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我知道,我与龙觞的敌对正式开始。

被怀砂抱回房间的时候我只觉得身心俱疲,眼前不断浮现冰国的夜幕下那个有着冷傲男子的眼睛。那双冰冷如星辰的眼睛深深地注视我,眼角的泪痣在风中盈盈欲坠。

……觞,对不起。
……可是,是你先负了我。

大人,可以更衣了吗。
一旁的侍女恭敬地问。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只是觉得很累,想一个人静静待着,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怀砂却从侍女手中接过寝衣,笑言,大人,让我来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要拒绝侍女很容易,可是要拒绝这个浪荡的剑客却很难,何况我是真的累了,并没有力气与他争。

怀砂,我……
果不其然,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动作打断。那双修长的手优雅地解开我的外衣,我疲惫地闭上眼,彻底放弃抵抗。

大人,其实您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冰王。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的怀砂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伤感。我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实在是累得很了,没有丝毫力气反驳。
可是,怀砂,别说了。为什么听了你的话,我会觉得那么悲伤……?

然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就在我耳边呢喃低语——
大人,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既然没有忘记他,为什么不回到他的身边去,为什么还要与他作对,这样折磨你自己……

那双温柔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恍惚中只觉得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我,那神情是那样哀伤,那样的……绝望……

怀砂……别为我担心……
自从三年前的那一天,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要好好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一天被你杀死的,是龙觞派来刺杀我的刺客……

不能言语,只能在他的目光中静静沉沦。
在这个男子的面前我似乎总是特别脆弱,他那幽深的目光,似乎总能轻易地勾起我最不堪的回忆。
龙觞……他并不想让我回到越彀。深深了解我的能力的觞,为了不让我阻碍他前进的道路,竟然派出刺客对我千里追杀。
世人总说那一夜的烟花是龙觞沉溺于我的证明,然而只有我知道,那一夜,不过是他对我的永诀……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然后是指腹抚过脸颊的柔软触感……
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的唇轻轻地落了下来。


7
有一瞬间,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随后感觉淡淡的菖蒲花香弥漫开来,轻柔地包围了我,包围了我所有的疲惫和寂寞, 让我想就此沉沦,再也不愿离开。

廊外的夜雪无声无息地落,但此时的我却仿佛听见雪花穿过暗香悄然落地的声音。那样细微而清晰的声音仿佛在呼唤我仅存的一点理智,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挣扎着——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怀砂……不……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挣扎着开口。然而他却用唇封住了我的唇,带着一丝寂寞味道的菖蒲花香渗入我的身体,丝丝缕缕弥漫。

隔着凄迷的夜色,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温柔和苍凉。

望着这双幽寂的眼睛,我最后的一点理智也终于溃不成军。此时的我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孤独的寒夜中看到远方摇曳的一丝灯火——那种久违的温暖令我的意志陡然崩溃,再也无力抗拒。


我伸出手去,轻轻抱住了他。


后来的事已经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正值月上中天,廊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止,只有漫天的星斗映衬着幽微的雪光,淡淡地从门外渗进来。

他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低垂着眉眼,幽蓝色的发丝落在我的肩上。
我微微笑了笑,望着他。怀砂,没有睡吗?

睡不着。他望着我,唇边似乎逸出一丝苦笑。

我不知道你的体力那么好。
我躺在他的怀里慵懒地微笑,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菖蒲香气让我有种很放松的感觉,很少有机会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几乎是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的。

今夜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太不真实,我怕一闭上眼睛你就会消失。
他低声地回答,依旧看着我。幽暗的雪光让他的脸看起来有几分朦胧,然而却是温柔而优美的。那样轻柔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我,在他的怀抱中,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怀砂,不要离开我。
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我呢喃着对他说。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太温暖,竟让我的内心产生隐约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或许只是得来得太轻易,因此才更加害怕失去。


……大人,我会陪着您。
听到我的话,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最终用手指轻轻地拂开我的长发,低了声,这样地答——大人,我会永远保护您。

雪停了,廊外是寂静的夜色。
怀砂是第一个给我这样的承诺的人,即使是龙觞,也从未对我说过什么。想起远在冰国的那个人,内心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个人,那个注定成为帝王的人,不知会不会在下雪的夜里想起曾经陪伴他九年的我……?

那些镜花水月的时光……

怀砂,出去走走吧。

怀砂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默默地拿过披风披在我的身上。
我的脚伤还没有全好,但是勉强行走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怀砂却依然将我小心地抱起,放在庭院中铺着雪狐裘的软塌上。
庭院外是素白洁净的雪。从沧州定制的赏雪灯笼在雪地中亮着微光,星空,池塘,摇曳的树影和细碎的白雪,一切静谧而美丽。
在冰国的时候也经常在深夜赏雪,多半是没有龙觞陪伴的夜晚,我命下人在风泠殿中点起赏雪灯笼,一个人,寂寞地想着他和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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