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看着苏家生,语气渐渐轻松起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与其和另一个人相亲磨合,倒不如我们凑一对。何况,抛开感情的事情不说,你也挺好的。”
苏家生眉头紧蹙,正想说什么,童童突然又说,“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能把日子过下去才好。”
苏家生能明白童童的心情,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没什么压力,三十多岁的女人却很尴尬了。或许正如她所说,她现在要的已经不是爱情,而是一个稳定的生活。
童童观察着苏家生的表情,口吻变得小心翼翼,“而且,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叔叔他们给你帮忙的时候,也比较方便介绍关系吧。”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也确实对苏家生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尤其是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如果换了从前,苏家生必然会爽快地答应,这个决定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没有忘记答应夏宁的事情,尽管童童也曾暗示,不介意他的私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是,夏宁怎么可能不介意。
之后,苏家生一直在找机会拒绝,可是,童童总是会转移话题,即便她的手段并不高明。但那种小心又紧张的态度让苏家生没法坚持,对童童,他也有一份未尽的责任。
和童童分开之后,苏家生就去了庄谨家里。到了那边没找到夏宁,连许明言都说,夏宁下班之后就没回来过。
苏家生回到车里,第一件事就是给夏宁打电话,但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思量很久,苏家生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虽然他没有抱什么希望。
家里没有人,也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苏家生又打了一次夏宁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
苏家生希望每件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现在的情况让他有点着急,他不知道夏宁在哪里,更不知道夏宁的情况怎么样,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不禁又烦躁起来。
苏家生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刚想出去找夏宁,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他正在担心夏宁的事情,原本还想敷衍地应付一下,母亲却抱怨说,童童刚才来过了,送了一大堆补品,却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一点都不合他的意。那个女孩子太温驯了,说句话都轻声轻语,温吞的态度让她很不痛快。
苏家生匆匆地挂断电话,第一反应就是要和童童说清楚,然而,此刻的他又得忙着去找夏宁,事情一桩桩地堆积起来,想想都觉得头痛。
可能这几天不在状态,苏家生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圈,最后才想到要去夏宁的家。看到楼上的窗户亮着灯,他停好车立马就赶上楼。
站在门外,苏家生做了一番准备才敲门,原以为夏宁不会轻易地让他进去,没想到,他竟然很爽快地开门了。
苏家生忙着工作,忙着应付家人,忙着四处去找夏宁,而夏宁却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刚进门,苏家生就问他,“你怎么没在庄谨家。”
着急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他也确实有点累了,连语气都不似平时的温柔。
夏宁抬头看了苏家生一眼,不高兴地反问,“我去哪里要经过你同意?你和别人见面也没给报备过吧?”
苏家生皱了皱眉头,隐约猜到了什么。果然,不等他提问,夏宁闷闷地沙发上,酸溜溜地说,“和前妻在一起挺高兴的吧,这么殷勤地送人家去酒店,还帮忙提箱子。”
苏家生沉下脸,问道,“你一路都跟着我们?”
夏宁看着他的脸孔,心里自然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了?你们自己闯到我的眼皮底下,还要怪我跟踪你们?餐厅只有你们能去啊。”
明明是苏家生低头俯视夏宁,他却觉得好像是自己低人一等,这种感觉对苏家生来说是很少有的,他迫切地想要改变这种状况,但又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你认识童童?”
苏家生不自觉地问道,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真切。夏宁顿了顿,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你书房的照片都摆了两年了,想不看到也难。不是都离婚了吗?还对她这么上心……”
苏家生看着夏宁气愤的表情,忽然觉得累极了,他很想喊停,想让夏宁安静一会儿,好好地听他说。可是,他没有说,夏宁也没有做。
“这是应该的。”
苏家生坐在了夏宁的旁边,伸手想要揽住他的肩膀,却被夏宁硬生生地推开了。他的手就这么僵硬的悬在半空,迟疑片刻,他才慢慢地放下来。
夏宁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家生,“嫖妓是应该,和前妻碰面也是应该,你到底有多少应该?来,一次说清楚,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苏家生烦躁地吸了口气,突然抬起头,下意识地呵斥道,“夏宁。”
苏家生的话就好像是点燃了夏宁的怒火,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和难受再也无法忍耐,“你又想骂我、教训我?你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吧?真当我是傻子?离婚还有这么多话聊?”
苏家生沉默了,他很清楚,自己应该要克制脾气,尽量忍受夏宁一切的发泄。然而,面对夏宁的咄咄逼人,他却慢慢地松懈了。
这是错误的决定,但又好像是自暴自弃,“她想和我复合。”
夏宁愣住了,震惊地问道,“她退让了,随便你在外面玩也行?”
苏家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他低头沉默,没有看到夏宁的样子,脸色灰白,眼眶泛红,硬逼自己不能流泪,“那你怎么打算的,和她复合,然后把我甩了?”
苏家生早就心烦不已,但又只能逼着自己心平气和,“我没有这么想,夏宁,我说过会照顾你的。”
夏宁倒吸一口冷气,双手不安地互相交握,肩膀微微地颤抖,他的声音很轻,好似远远地飘来,“那如果是我要分手呢?”
苏家生一愣,惊讶地看着夏宁,“就算你要分手,我也会一直照顾你,我可以给你一辆车子,或者我们现在住的房子……”
夏宁顿时脸色煞白,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声音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真够大方的啊,分手还送车、送房子,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苏家生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耐心,平静地回答,“这只是假设,你问了,我才回答的。夏宁,对将来有打算不是坏事,这样的安排对你也比较好。”
苏家生刚说完,夏宁已经迫不及待地骂道,““够了吧,是不是对我好,我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来说?苏家生,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独断独行,凡事都要以你自己为标准,你觉得对我好就一定对我好了?”
夏宁跌坐在沙发上,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扶手,连指甲都掐在了里面,他的表情很慌张,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喃喃地说,“苏家生,我不会跟你分手的。你答应我的,你要好好地跟我过日子,我不会……”
此刻,苏家生很想走上去,抱抱他,安慰他,可是,他现在太累了,竟然一动也动不了。
苏家生渐渐不说话了,夏宁却没有赢了的感觉,苏家生的异常反应更让他心慌。逼着自己强硬起来,赌气地说,“走啊,你不是说回家吗?我们回家,好好地过日子。”
夏宁拉住苏家生的手臂,神经质地说道,苏家生抬头看了他一眼,除了默默地承受,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24
夏宁总算回家了,带着一身的刺。他就好像赌气一样,一整天都紧盯着苏家生,不管是电话还是应酬,断绝一切可能出现的状况,甚至不让苏家生离开他的视线,苏家生明白他的心情,与其说是吃醋,倒不如说是在报复自己。夏宁认为,这是对苏家生的惩罚,可是,苏家生却觉得很累。
他回头再想想那天的事情,不禁懊恼自己的失策。当时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苏家生也是人,一个有情绪的人,他并非无坚不摧,不可能永远保持冷静。
吵架结束了,冷战却没有结束,夏宁仍是对苏家生爱理不理,言词间的讥讽更不必说。他的性格就是这么地锐利,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何况,他自认在这件事中丢尽了面子。而对于这一切,苏家生习惯性地包容,忍让,尽量去配合,只是,那种疲惫的心情一直无法散去。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近日事多,还是因为他和夏宁的关系不同了,竟然会因为吵架而影响心情。
入冬的时候,苏家生突然接到严念琛的电话,他刚从会议室出来,还没有从工作状态恢复,然而,当他听到严念琛略显沉重的语气,一下子就愣住了。
电话里,严念琛刚开口就问道,“苏家生,你最近有没有和邹老师联系?”
“邹文锦”三个字对苏家生来说,终究是意义非凡,他心中一慌,语气也很着急,“没有,怎么了?”
严念琛顿了顿,难得地严肃起来,“我昨天晚上和师母通电话,邹老师现在在医院,骨癌末期,前几个月刚刚查出来,他一直瞒着不让说。”
苏家生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失神地跌在位子上,他恍恍惚惚地看着前方,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什么感官都没有了,只能听到严念琛的声音。
“你还记得吧,他前段时间打电话给我,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和他去爬山,之后没多久就住院了。”
苏家生凝神听下去,心脏不禁悬到了喉咙口,就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这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让他慌乱无措,焦急的心情一下子从心里涌出来,势如洪水,无法挡住。
电话里,严念琛的口吻仍是沉重,带着一种压迫感,像乌云一样堵在苏家生的心里。
“能抽出时间的话就去看看他吧,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我也准备跑一趟。”
苏家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他的记忆到这句话就结束了。
坐在位子上,苏家生的神情仍有些恍惚,身体放松地瘫在桌上,心里的那根弦却是绷紧的。
苏家生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刻钟,脑子里没有挣扎,没有犹豫,只是空荡荡的。等到他突然回过神,立刻吩咐秘书订机票,匆忙出门的时候,迎面撞到了庄谨。
“正好,我有事找你。”
庄谨满脸疑惑地被苏家生拉进办公室,正想问他怎么回事,苏家生已经开口了,“我要去北京一趟,说不准要待多久,飞机票订在今天下午,公司的事情交给你了。”
庄谨当然不会忘记苏家生平时是怎么盯着自己工作的,现在,听到苏家生突然要甩手跑人,他难免被吓得不清,惊呼出口,“你去北京干什么?”
苏家生突然沉默了,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地说,“邹老师住院了,骨癌。”
庄谨瞪大了眼睛,震惊地说不出话,半晌,他才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回事,等等,骨癌?你确定?”
苏家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恩,严念琛刚刚打电话过来的。”
听到这话,庄谨脱口而出地问道,“他告诉你的?邹老师为什么不……”
“我不知道。”
苏家生摇摇头,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
庄谨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坐在苏家生的旁边,安慰地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公司的事情我会看着的。”
苏家生点点头,仍然不能放松下来,他把手里的工作都交代给庄谨,并且叮嘱他要小心拿主意,自己未必可以时刻监控这里的情况。而庄谨除了一再点头之外,也没有其他主意了。
当天下午,苏家生就上了飞机,他把手边的一切都抛下了,其中也包括夏宁。离开公司之前,他曾经给夏宁打过电话,却被他掐掉了,发去的简讯没有回应,他只能嘱咐庄谨,碰到夏宁了跟他说一声。
下了飞机,苏家生就打电话给师母,对方知道他来了,也不再隐瞒下去。邹文锦打电话给严念琛之后,没多久就住院了,苏家生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之所以提前几个月问他爬山的事,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接到电话,一直到下飞机,不管脸上多么平静,苏家生的心里一直处于坐立不安的情况。他对邹文锦的感情很复杂,对方在学术方面的水平曾经是他所崇拜的,而在私生活的方面,这个人对苏家生更是意义非凡,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准确的定义。套用庄谨的话来说,苏家生是在邹文锦身上找到了久违的父爱,而那种感情也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变味了。事实上,苏家生在好友面前,也不否认他对邹文锦的感情,可是,读书的时候情况不允许,而他还没毕业,邹文锦就结婚了。
苏家生刚念大学就有幸选到邹文锦的课,邹文锦性格温和,为人处事也很随和,是一个很容易亲近的老师。苏家生和他是因为一个课题而熟悉的,当时,邹文锦在讲课期间,选了一个新生加入手里的课题研究,而苏家生就是那个学生。
邹文锦的出现对苏家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自从父亲死了之后,他必须承担照顾家里的责任,可是,谁能分担他的压力?刚开始,邹文锦对他而言就是另一个父亲,温文儒雅,博学睿智,他给苏家生带来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更多生活上的帮助和关怀。兴许是两人投缘,相处的默契,以及渐渐生出的亲密,填补了苏家生心里的一道缺口。他可以逼着自己加速成熟,可是,地基没有打稳,造上去也没这么坚固。
苏家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从机场到医院,途中,他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水果,礼品,来北京的理由,以及自己的心情。
苏家生出现在医院的时候,邹文锦正准备吃饭,师母客气地让他坐一会儿,她也可以换班回去一趟。
“老师。”
邹文锦已经四十七岁了,身上仍然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斯文,他温和地笑着,对苏家生点点头,示意他坐到自己的旁边。
“家生怎么突然来了?”
在邹文锦的面前,苏家生永远都无法保持冷静,比如现在,他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感到生气了。邹文锦明明知道他的消息来源,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他总希望这些话都不要挑明,而自己也不得不配合下去。
沉默稍许,苏家生故作冷静地笑笑,佯作从容地答道,“前两天和小严他们吃饭,正好说到最近要来北京办点事,小严让我来看看老师,他也挺挂念你的。”
这时,师母走过来收拾饭盒,苏家生不着声色地扫了一样,荤菜和白饭几乎没怎么动过,再看看邹文锦的样子,确实消瘦了不少,双手放在病床的被子上,嶙峋骨感暴露无遗,令苏家生感到心惊和难受。
师母一边在收小桌子,一边笑着对邹文锦说,“小严那孩子也很关心你,不过,你一直都很偏心,喜欢家生多一点,害得他老喊不公平。”
邹文锦看了苏家生一眼,肯定地回答,“小严太滑头了,还是家生稳重。”
师母摇摇头,不再和他争辩,“我回去一趟,家生陪陪你老师。”
苏家生点头,“恩,放心,我等您回来。”
看着师母走出病房,苏家生和邹文锦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邹文锦快速地移开视线,神色如常地笑笑,从旁边的抽屉拿了一个月饼盒,递给苏家生,“吃些糕点吧,都是你师母买的。”
苏家生接过盒子,笑着问道,“老师不吃一点吗?你刚才没怎么吃饭啊。”
邹文锦摇头,叹了口气,“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苏家生也没有打开盒子,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不由得笑了。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没有错过邹文锦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