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城听得身后的呼吸声,却是不语,径自看着风景。
萧白本是一肚子话要说,此刻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看看苏锦城一派淡然,自己看看远处的风景。
远远的山脉山色深青,成群的白鸟飞过,乘着夕阳的余光各自归巢,即使相隔甚远,却依然能听得幼鸟的吱喳声,让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的萧白又忍不住伤感起来,隐约觉得心口郁堵。
“你听见了什么?”
苏锦城突然开口道,萧白怔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苏锦城已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指远山。
“你听见的是什么?”
“呃……”
萧白看了他一眼,心中揣测着说词。
“小白,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听见了什么。”
苏锦城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搭在萧白肩上的手上温度让萧白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仿佛在自己最是孤独时,感受过类似的温柔……
“我听见……”
萧白渐渐安心下来,仔细听着,闭上眼睛,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飞到远山之中,看着那一窝窝毛茸茸肉乎乎的小肥鸟。
在脑海中根据看过的影象资料一点点想象,萧白噗嗤笑出声来。
“你听见什么?或者……想到什么会笑出来……”
苏锦城放低身子,凑在萧白儿边轻身笑问,温柔到似换了一个人。
萧白只觉得耳朵很痒,忍不住将头偏了偏,睁开眼睛笑道:“我听见那些肥得傻乎乎的小鸟一直在吵!”
苏锦城笑笑,站直身子,双手搭在萧白肩上,轻声道:“我从六岁起,每年春夏秋三季,有时间的话就会在这里看、听。”
“哎?”
“春日里会有小鸟出生,夏日里是它们长得最快的时候,到秋季,会飞的雏鸟跟着双亲飞走,等到来年,却再不是一家……”
萧白心中一动,却是不言不语。
“娘亲自我六岁那年春去世……”
苏锦城淡淡道,萧白听了,身子一颤,伸了自己手反扣在他扶着自己肩的手上,微微一用力,似是安慰的意思。
苏锦城低头一笑,目光爱怜的看着萧白毛茸茸乱扎扎的头,仿佛能透过他的身子,看进他的内心深处。
“每年我都在看,年年花开鸟育雏,今岁花鸟非于昨……”
“早晚都会离开的,只不过是时间的不同……”
萧白听着苏锦城貌若安慰的话语,内心激动感激之情大盛,正要说出一番话来,苏锦城接下来的话叫他差点被自己一时的感情泛滥呕死!
“小白,有这么多时间伤心,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早日怀清欠我的债吧!今日一折腾,你的欠款可达到了三十两!”
苏锦城松开搭在萧白肩上的手,边笑说边走到一边,笑容狡黠。
萧白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狠狠看着他,末了,闷着声音道:“你杀了老子!没钱就是没钱!”
苏锦城掸掸衣袖:“哎呀!杀了你?那不是便宜了你!”
萧白几乎学金刚捶胸怒吼:“老子不卖身!”
苏锦城闻言却是差点撕了自己袖子,转过头,满脸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你了?”
萧白见状,也是疑惑,却依旧努力瞪大了自己肿成金鱼的眼,狠狠看着苏锦城道:“你自己说的,让我用身体来还债的么?”
苏锦城想了想,恍然,笑眯眯道:“你当真了?哈!少爷我逗你玩的呢!”
“啥?”
萧白几乎昏倒,让自己担惊受怕的原因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切只不过是眼前这只会装温柔的狐狸精随口说说而已,一时间怒上心头,挽起袖子冲向苏锦城。
“老子杀了你!”
“造反吗?死小狗!”
苏锦城被萧白一头撞个趔趄,眉头一皱,伸手去捏萧白的脸,下手稳准狠,捏得某小狗恩恩呀呀乱叫,脚上却是不客气的往苏锦城洁白的衣服上招呼。
二人毫无章法的扭做一团,小乔在一边看得感动不已,闻风而来的绿袖袖子掩面吃吃笑着,刘伯则一脸惋惜的摇着头。
“小白公子,你还是太嫩了啊!”
“够了!”
苏锦城将自己的衣袖从萧白口中抢出,看着牙印与湿哒哒的一团,眉头紧紧皱成一团,狠狠瞪了一眼被自己捏到脸红彤彤推倒在一边呼呼喘气的萧白,恶狠狠道:“绿袖!给爷备水!被狗咬了可要
好好洗洗干净!”
“你!你!”
萧白拿手指着苏锦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绿袖忍笑走远去吩咐人备水,刘伯则支起耳朵听着,果然──
“刘伯!给我记着,这条死小狗一共欠爷我五十二两银子!至少还要再给我做十年工!”
苏锦城一甩袖子走远,刘伯端正着皮相应了,萧白坐在地上呆了一会,才在小乔无比羡慕又同情的目光中哭天戗地大喊起来:“啊啊啊啊……我错了!爷您饶了我吧……”
那凄厉的叫声惊起数只飞鸟,这夏日里的一天,就这么──平静的──过了!可喜可贺啊……
蹲墙角碎碎念:明天要出去,我害怕坐车……话说……下次更新……要到周四了,鞠躬,真抱歉了哦。不过我一定不会坑了狐狸和狗狗的故事的~
第五章
今年七月时热了老长一段时间,八月初三,大雨倾盆,天地茫茫,难以视物。
雨一下四天,池塘里的水不断积蓄,渐渐没过了堤沿。
萧白将手上账册整了整,收到一边。
苏锦城和管事的开了两天会,似乎是在说水与粮的问题。
那日闹过后,萧白安下心来,苏锦城对自己欺负逗弄的兴趣大过其他──虽然自己被人当成逗趣的活宝很是不满,但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办法,还欠着债呢!
萧白数次被气到生烟后,常是一边呼哧呼哧喘气安慰告诫自己要冷静,奈何苏狐狸道行高深,又经常神出鬼没,吓得萧白不行,一见他招牌式温和却带了狡诈与得意的笑就先炸了毛,理智通通闪边
。
不过──
萧白走到小桌前,拿起桌上的白糖膏吃了两块,软棉可口,清香不腻的口感让他吃了忍不住咋舌。
会享受的小气财迷鬼!
但也是个很认真工作的人──要是表姐看见了苏狐狸,一定会扑到他身上大叫要以身相许吧──
想起自家那位大人,即使知道再也不会相见,萧白仍是忍不住抖落一身惊恐。
议事厅里,苏锦城静静听着手下几个管事争执不下,手指节奏的轻敲着桌面。
天近午时,雨仍在下,绿树的叶子在风雨中败落了不少,颜色也颓败了不少……
这正是收割的季节,却下了这许多雨水,岭南一带的粮食收成怕是要大减了……
苏锦城尚在沈思,管事的还在为了收租之事争吵得面红耳赤,苏锦城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上好的红木桌裂开一条裂痕。
满场瞬间无声,正好走到门口的萧白一个哆嗦,差点摔倒,原因无他,此时苏锦城面上凌厉如霜的表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往日里矫健的黑影带了拖沓出现在厅中,水迹顺着他的衣角蔓延,势头迅猛。
“青州堤坝昨夜已毁,青南一带全被淹。”
黑衣人的声音带了丝抖,本已安静的屋子声声倒抽气声,苏锦城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门口,满脸寒霜突逝,笑道:“小白,我带你出去玩吧!”
萧白咽了一下,点点头:“……好……”
灾难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空间,都具有相对强势的摧毁力。
萧白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窗外景色,苏锦城静静坐在他身后主位上,似是小寐。
萧白曾经去过东北平原,那一地沃野,孕育了无限生命的希望,在这个世界,他从书中见过不少文人对青南一地的歌颂赞扬,想来是如东北平原一样的产粮大地。依照往日算来,该是秋收的时节,
忙碌了三季的农人本该收获自己的幸福与期待,如今所有的幻想都湮没在漫天的洪水中。
十天连续不断的下雨,毁了堤坝,破了城防,冲走无数人的希望,毁灭多少人的幸福。
近两日里雨已经停歇,但路过过来,黄沙泥浆阻了道,马车行进的速度尤其慢,大队的从其他地调运的粮草药材远远落在后头。
满地泥泞里又前行了四日,苏锦城一行七人先来到了青州城里。
街道上满是泥泞,人烟稀少,最常见的莫过于稀疏的几声鞭炮响,漫天扬起的纸钱,生者绝望悲伤的哭嚎。
“这原本是有名的花城,特产鲜花糕点和胭脂水粉,只可惜……”
萧白看着刚从车马边过去的一行送葬者,心中正在唏嘘,猛听得苏锦城宛如叹息的道,忍不住回头看看他。
苏锦城面上无大变,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阴霾,手指在小算盘上轻轻拨算,不知其心中所想。
“你……会帮助他们吗?”
萧白想了半天,抱紧身子,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苏锦城上拨一颗算珠:“怎么──”
萧白不再吭声,等到苏锦城心中已转过百种思绪,以为他已睡着了后,才听得他幽幽道:“那些人,也许只要几碗米饭,就能再活着……”
苏锦城停下手来,默默望着将自己蜷成一团只能看见一点毛茸茸头的萧白,嘴角轻微上扬。
青州知府张巽不过而立之年,但这水一来,生生急白了他半头发,苏锦城的马车驾到他收容了数百难民的自家官邸时,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正在熬粥,他正靠坐在廊上的柱子上,头一点一点。衙役
唤了他几次,才迷糊着抬起头来,傻看了苏锦城半天,回过神来,只能伸手紧紧握住苏锦城的袖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末了,只说了四个字:“我不悔矣……”
萧白听得胡涂,眼中瞅见的便是知府家两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奋力将柴扔进灶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苏锦城,再转头看看正挽袖子的绿袖,小声问道:“姐姐啊,我去帮忙一下行不?”
绿袖一笑:“去吧!主子不会生气的!”
萧白又看看苏锦城,他正轻皱起眉头,似是正要与青州知府长谈,只觉得自己不好插话,遍径自走到两个孩子身边,笑笑,三两句话混熟起来,自己帮手劈起柴来,绿袖则与夫人一起洗着下人们拣
回来的野菜。
苏锦城环顾四周,心中不快,只问了这宅中可还有僻静无人之处后,叫了张巽去了那处。他带的几个随身下人也各自帮手着院子里的事情,若是行内人见了,便知这几人都是练家子,能力还不弱。
苏锦城跟在张巽身后到了后院他的书房中,也是府邸里唯一没有收容人住的地方,关上门来,张巽扑通一声跪倒在苏锦城身前,磕头如捣蒜。
“大人,请您修书一封给皇上,天可怜见,这青州城已是一片哀鸿,死伤难计,若没了粮食和药材,怕是要成死城了啊!”
“你跪我做甚,上书写折子不是你当官的分内之事?”
苏锦城沉着脸道,张巽却是哭得一脸泪痕。
“大人所言非虚,只是──”
“我知你这地方官不好当!”
苏锦城冷哼一声,扬手打断了他的话:“那几个所谓的家族如今又作何表态?我看你这屋子里收容的,不尽是难民,还多了些混饭吃的东西!”
张巽一愣,边想边道:“何家与陈家也收容了不少难民,王家也布施了几次。”
苏锦城嗤笑,眼神却是凌厉起来:“张知府,你得知道,我与大哥不同,你现在既然是求的我,自然──要按我的规则来行事──你可愿意?”
张巽闻言迟疑了一下,心中一权衡,却是点头应了:“多谢大人。”
苏锦城走近他,一把将人拉了起来:“够了,我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你以后只叫我公子便是,你该写折子给谁自管去写,你只别忘了你今天应了我的事!”
张巽连连点头,苏锦城慢慢走到书房门前,伸手开门,看了看阴沈的天:“我带的粮和药还要四五日才能过来,在这之前──你可要好好的去寻了那几位大家!”
萧白本以为自己跟着来了就是来打下手帮忙做饭砍柴什么的,见着满屋子的人正担心没地睡呢,被绿袖叫了去苏锦城那,一进门便见知府惊讶的看了自己两眼,苏狐狸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本能便觉
得不好。
张巽见气氛恰好,心知自己不能也管不了那么对,忙借故抽身而去。
萧白硬着头皮走近苏锦城:“主子,有什么事吗?”
苏锦城笑笑,伸手在书桌上一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以后就睡这屋子了,去,打点水来擦干净了,还有,备水,我要擦澡。”
萧白“哦”了一声,等他将书房打扫了一遍后,苏锦城擦了澡换了衣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天。
两人一起去到宴厅时,萧白觉得有些怪异,到吃饭时,看着桌上两碟馒头,一盆野菜汤,一缸稀饭,薄得赛纸的牛肉,突然想起来,嘴里叼着馒头跑到门口──
原本似是塞满整个府邸的难民一下少了不少,满目之下,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各自拿了食物吃着。
“小白,看什么呢?”
苏锦城将随身带的白玉筷子往碗沿上一敲,道:“快点过来。”
萧白瘪瘪嘴,走回桌子边坐了,小声嘀咕:“干嘛啊──还敲碗,我又不是狗……”
绿袖噗嗤一声,张巽两个孩子笑得开怀,几乎将满嘴的馒头屑喷了出来,萧白狠瞪了眼兀自安然样的苏锦城,泄愤似的咬着馒头。
接下来几日里,萧白又回到了最初过来此世间的日子,每日里跟着衙役走过长长的街道,去老井里挑来还算清澈可用的水源,去四处收集柴禾,劈成小块来用,也跟着大厨子将野菜混在日亦见少的
面粉里做成糊糊,端着大盆子去街口,跟着绿袖一起分发给没东西吃的人。
苏锦城白日里总是见不到人影,只在晚上回来,也鲜少逗弄萧白。
这天,萧白趴在小榻上睡得迷糊了,感觉到有人在捏自己脸,不由得舞动着双手哼哼。
“睁开眼来说话!”
苏锦城又好笑又有气道,手上力道加重,生生将萧白捏了醒来。
萧白虽是醒了,意识上却是有些模糊,等到苏锦城拿了一大堆账本砸在他头上时,他才清醒过来。
“这是?”
怀里抱了一堆,手上翻开两本空白账册,萧白疑惑了。
这表示我将成为心腹吗?
苏锦城倒了杯冷茶,拿在手中好一会,正要喝时,萧白已经坐起身来。
“茶冷了,别喝,我弄了个小炉子来在这边呢!”
萧白胡乱的穿了鞋子,走到书房边多搭出来的一个小架旁,拿起小炉上的水壶,转身来冲着苏锦城笑笑,取了茶叶替他重又泡了杯茶。
手中茶水冒着清香,茶叶在水中上下翻滚,苏锦城看着笑得一脸讨好得意样的萧白,只觉得他多条尾巴就一定扬上了天,心中几日来郁结的火气瞬间消散,忍不住抬手曲指,一个爆栗赏给萧白狗狗
:“你把炉子扔屋子里,当心走水了变烤小狗!肉还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