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悍煞星————暗夜流光
暗夜流光  发于:2009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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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杜剑横又有何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至为平凡的一人,这种毛骨悚然的缠绵已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怕熬到最后,他终于还是消受不起。

他浪荡江湖十余载,现下已是接近而立的年纪,从前未动真情,只知及时行乐,直至有了真心喜爱的人才开始打算将来。梦中所见的那种平淡相依,正是他心底真正想要的归宿,他本打算解决那件大事,便带着情人隐居乡里,以他的积蓄全不愁两人下半生花销。若情人年少心性守不得寂寞,也可每年挑个好季节同游名山大川,总之与情人相伴相依,天涯处处皆是乐土,只是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得下去。想必是自己太老,而情人却太年轻罢,一团烈火配上一汪静水,纵然能生出雾气腾腾的青烟,最终下场不是水被烧干便是火被浇灭。


独自想了一小会,他面上露出惨然的笑意,伸出手轻轻抚摸情人倔强的唇角,那里虽然因为失了不少的血而干枯得不成样子,却仍是令他深深眷恋、爱恨交杂。

 

片刻之后,躺在床上打呼的赵老爷被人用力摇醒,一声「大胆」还未吼出,耳中听到的言语已吓得他从床上一跳而起。那个摇醒他的人神色黯然,似乎比他还要担忧难过,更对他说了一句喧宾夺主、越俎代庖的话:「拜托了……好好照顾他,为他找最好的大夫来吧。」


心急如焚之中,他倒也顾不得这些古怪,匆匆冲出房门去查看虚实,赵府中上上下下登时忙碌起来,没有一个人注意那个外来者的行踪。

待到确认儿子性命无碍,又忙着将之好好安顿、细细诊治,儿子失血甚多,人始终半昏半醒,但纵是在昏迷之中仍然不断叫着那杜剑横的名字。赵老爷两夫妻都忍不住在心里起了疑窦,再看旁边伺候的下人神情闪烁,显然有所隐瞒,两人当下就变了脸色,只是当面不忍惊扰躺在床上的宝贝儿子。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次少爷闹得身受重伤,几个稍稍知情的下人早吓得魂飞魄散。等老爷夫人雷霆大怒的召他们去问时,他们自然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唯恐说得慢了便板子上身。


这事情原也并不如何隐秘,府中泰半下人都曾见到少爷与那杜剑横的亲密情状,便是身为父母的老爷夫人,也知道儿子对那杜剑横好得出奇,只万万想不到那杜剑横胆大包天,竟与他们的宝贝儿子有了那等违背伦常的私情。放人进府的就是他们夫妻,这可不正是引狼入室吗?两人愤恨痛悔之下当即着人去把那杜剑横抓来,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在?找遍全府,乃至整个京城,那杜剑横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像他当初的出现一样突兀。


本该卧床静养的赵思齐一发现杜剑横不在身边便闹个不停,药也不吃、觉也不睡,他只道情事穿包,父母把杜剑横拦在房外不准两人见面,一径在房中大口叫:「剑横……剑横!我要见他!」


房外的赵父直听得痛心又伤心,这个他们视若珍宝的儿子已然被那杜剑横毁了,赵思齐又闹了一会,他终于怒气勃发的冲进房里,对着儿子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赵思齐脸颊本就瘦了好大一圈,面色青白憔悴的很,这一巴掌下去,他脑袋中响起一阵轰鸣,委屈的泪水登时流了出来──自他出生,父亲从未打过他,这次可真是气到发颠了。


任由眼泪奔流,他也不捂住脸上的掌印,只拉着父亲的衣袖低声抽泣:「爹,我知道你生气……我千错万错任由你责罚,只求你让我见他……」

赵父更是怒得须发皆颤,提起手还要再打,赵思齐双眼一闭,身子忍不住向床内瑟缩,嘴里还在求道:「让我见他……」

赵父几乎气得吐血,提起的手掌却只重重拍在床柱上:「冤孽……冤孽啊!你那杜剑横早就溜了!这等始乱终弃的混帐你还见他干什么!都怪我疏于管教,家门不幸……奇耻大辱啊!」


赵思齐一个激灵睁开眼来,但见父亲满脸悲愤伤心,哪有半点做戏的样子?他心中一片迷茫,身体便软倒下去,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是喜欢我的……我的血解了他身上的毒……他是喜欢我的……」


赵父恨不得提着儿子那颗痴傻的脑袋撞个清醒,见他如此却下不了手去,又怕刺激过深再出什么茬子,双目中竟也不知不觉的湿了,软下声音在他耳侧劝道:「痴儿……人心最是靠不住,那等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便当他死了吧。快养好身子,爹娘为你找来京城中最好的姑娘任你挑选,我赵家几代单传,还等着你光耀门楣、开枝散叶……你若有心仕途,爹拼着这张老脸去恳求皇上,为你网开一面,早些建功立业可好?」


赵思齐呆呆的听着,眼泪仍是不断涌出:「我不争气……爹,我这条性命是他救回来的,你就当我那天便死了吧……旁人再好,我眼里只有他一个,他纵是千般不好,我也是放不下他这个人了。」


眼看那些劝慰的话语儿子一句都听不入耳,赵父越发把那杜剑横恨得入骨,不过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浪子,却把自己这珍爱多年的宝贝轻易哄骗了去,招惹之后还胆敢恣意伤害、弃之不理。都只怪自己太过宠溺这个娇惯的独子,若非如此,早就给他娶了三妻四妾,指不定孙子都有了好几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的儿子婚姻大事不是乖乖听从父母安排?唯独自己夫妻由着这个宝贝儿子任性胡闹,如今竟闹出这等荒唐情事。不不不,那杜剑横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情义,全是一时兴起白白作孽啊!


想至此处,心中恼恨自责只有更甚,子不教父之过,儿子闹成这种下场,他有何颜面去见赵氏祖先?从今往后,再像往常那般宠惯儿子是不成的了,儿子年岁尚轻,只要安抚得宜,软硬兼施,总有把那混帐渐渐淡忘的一日罢。心下有了计较,他立起身来拂袖而出,换了夫人进房对儿子软语相劝,他则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前往祠堂对列祖列宗谢罪去也。


 

留在房中的赵思齐愁肠百结,身心俱痛,一颗心来来回回、缠缠绕绕,就是不肯相信情人竟对自己如此狠心。剑横明明说了那解药是对的……该是真心喜欢自己,为何又能这般轻易的抽身而去?「人心难测」这四个字,从前只在书本典籍中见到,当时是全然不懂,如今却不得不懂了。纵献出心头热血,情人的心思终是捉摸不透,再多拥抱亲吻抵死缠绵都不过弹指既灭的水月镜花。


他做了这许多事,到底是为着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剩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兀自为那些苦楚伤心远远多于甜蜜的幻象垂死挣扎。就算心中情爱浓如烈火,也经不住这番冷到彻骨的别离,昨日海誓山盟的情人居然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父母养育他十几年,重话都不舍得骂他一句,他却甘为相识不到三月的杜剑横自残自伤,惹得父亲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父亲说的确实不错……他何止不争气,简直是自甘下贱,辱没门庭。


父亲说要为自己找来京城中最好的姑娘,又说为自己去恳求皇上,让自己入朝做官……那都是往昔曾经憧憬过的梦想,如今皆成过往云烟,只要杜剑横能够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他面前……那张脸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还痴心妄想什么呢。每次被情人冷眼相对之时,他都知情爱二字不是桃源仙境,只是穿肠毒药,令得再高傲的心也都会跌入泥泞任人践踏。更可怕的却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清楚的知道:以后无论会遇到多么好的姑娘,会有何种容宠际遇,他心中再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那个狠心的剑手。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恋上第二个人了吧,不敢第二次再去沾惹那种透入骨髓的甜蜜与剧痛。那张英俊的面孔或许会被他渐渐淡忘,那人在他心上烙下的伤痕却能永世铭记,他从未像此刻般冷静的看到,这种痛到窒息也不愿忘却的感觉便是情爱燃烧过后的灰烬。


今日过后,往昔那个任性又狠辣的少年该是不复存在了,过往的赵少爷已经跟随那浪荡江湖的男子一去不返;明日开始,留在赵府中的自己会好好学着做一个见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无愧于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纵是胸口的那片伤痕永远不能愈合,纵是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真正的开怀而笑,他都必须挺着残缺的胸膛继续活下去。


第八章

一个初冬的正午,京城中出名的酒楼「飘香阁」里正是人声鼎沸、生意兴隆。笑得合不拢嘴的王老板立在门口迎进送出,招待着往来此处的几位熟客。

正笑得欢畅之时,他的声音突然一滞──迎面而来的那一群人虽然面熟,却只令他头痛,很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想是这般想,眼下要躲哪里还来得及,他只得打着哈哈陪起小心:「赵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这个……我马上便为您清好场子,稍等片刻罢。」


令他如此客气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京城十大恶少之首,若不抢着讨好献媚而让对方先开了口,那些恶毒言辞定让自己这把老骨头无法消受。

算起来赵少爷已有将近三月未到此处用膳,王老板还以为从此清净了,此时心下叫苦,面上却堆了一脸笑容,眼神毕恭毕敬的落在赵少爷身上不敢稍有怠慢。

那性情娇纵的少年瘦了好些,往日亮晶晶的双眼也黯淡下去,见他如此殷勤待客之态,全不像从前那般高高兴兴的笑着点头,却对他拱手还了一礼,嘴里淡淡道:「无妨,不必清场了,只是朋友约我出来见面,劳烦王老板着人给我带个路。」


王老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直直看着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少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只怕自己方才的失神得罪这位今日不知为何变了性子的豪门少爷,一叠声的赔礼道:「失礼失礼……」随即高声叫来酒楼中最老实听话的伙计:「阿乐!快来带客!」


这阿乐最大的好处就是,再挑剔的客人骂他也不会回嘴,只咧开嘴憨笑以对,就继续不声不响做自己的事。除了吃得太多,这个伙计挑不出别的毛病,用来服侍赵公子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老板的吩咐,阿乐「诶」一声就跑了过来,笑呵呵的领着赵公子往楼上去。赵公子带来的护卫自然在楼下大厅用餐,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跟其他食客一起坐在飘香阁里,不再感到自己又跟着少爷欺负了别人,于是自由自在的聊起天来。


这个说:「少爷现在是不同了啊,对人好得很了。」

那个说:「别讲主子的是非,少爷最近都不怎么高兴啊,你还大舌头,小心少爷知道了生气。」

这个说:「我们又不讲他的坏话,是只讲好的呀。他不高兴才不是为了我们这些下人呢……」

年长的一位咳了一声:「都住嘴!你们平常听话些就是了,少爷心情不好,你们就别添乱了。主子们的事情,哪轮得你们操心,就是想操心也操心不上呀。」

几个年轻的都不以为然了:「还说我们呢,就你说的最多!」

年长的也不生气,叹了口气说:「我们做下人的,少惹主子生气就是了。我们私下里说说就算,你们可不准到外面乱说,坏了少爷的名声。」

年轻的都异口同声回答说:「知道了!」

楼上的雅室里,早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挪来挪去,等得不耐烦了。赵思齐刚一进去,这个人就跳起来笑嘻嘻的拍了他一下:「思齐哥哥来了!我等好久了呢!」

换做以前的赵思齐,肯定也会回拍一下,然后横眉瞪他说一堆洋洋洒洒的话,可今天的赵思齐只是轻轻的点个头,就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下了,说的话也很简短很温和:「对不住,让你久等了。你饿了就该先吃的。」


朱正昭呆了一呆,跑过去紧紧坐在他旁边:「思齐哥哥,你不高兴哦……是不是上次那件事没办成啊?你说的那个人怎样了?他生你的气了?你多哄哄他也就是了,大不了哄到手了再给解药……」


赵思齐胸口浮起一阵钝痛,仿佛那些伤痕又悄俏裂开了,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的动作,语声却枯涩低沉。

「没有……他不生我的气了。小十二,多谢你帮我的忙。」

朱正昭眼珠转了半天,一张灵动活泼的小脸也皱了起来:「思齐哥哥,你不想说就算了……如果还想要我什么,只管开口。」

赵思齐沉默半晌,缓缓摇头:「不用了,我原不该叫你为我做那种事,是我庸人自扰了……小十二,你这次又是偷偷跑出宫的吧?有些什么好玩的事,说给我听听。」


朱正昭虽然冰雪聪明,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听他问起出宫之事,立刻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我正要说呢,嘻嘻。我这次可算达成所愿,劫富济贫了!那个关家……就是京城首富的那个关家,被我连着去盗了好几次!本大侠武艺高强,如入无人之境……说起来可真好笑,关家那个大少爷吝啬得一毛不拔,气得吹鼻子瞪眼,摔他一件物事就惨叫一声,最后还气晕了去,真是好玩……」


赵思齐静静的坐在旁边,不时的「嗯」一声表示他在听,神思却不由自主飘到初次遇上那人的某天。就是在这里,那个人出现在楼下,那时的自己骄傲又蛮横,全不知天高地厚。那个人狠狠的吓他,还在午后的日光下偷亲了他一口,把他恶心得嘴都擦破了皮,一次又一次派人去骚扰那个胆敢调戏他的混帐。


那些怒气冲冲而无计可施的心绪,今日想起竟是那般甜蜜,他不知不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摩娑,仿佛还有那个人留下的味道。短暂的回想之中,笑容如花朵般浮现,教身边的半大小孩说得更是欢畅:「……嘻嘻,好好笑吧?思齐哥哥笑了哦,咱们来边吃边说罢!」


他惊觉回神,笑容只留下半截余韵,心知朱正昭是在哄自己高兴,只得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些食物。明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肴,放在嘴里却不辨其味,他不忍惹得好友担忧,才勉强吞咽下去。


「思齐哥哥……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传说江湖中有一个功夫很高、很有威望的大侠,每次跟人决斗都穿同一件衣服,久而久之,大家只要看到他穿了那件衣服,就要跟在他后面去看决斗。有一次他又穿了那件衣服,于是大家都着他走。走了好远好远,才发现他是去喝喜酒的,大家都很失望,也很奇怪,有人问他你今天怎么穿了这件衣服啊,他回答说:『因为我太穷了,这就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除了成亲、决斗、喝喜酒之外,其他时候我都舍不得穿啊!』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堂堂一个大侠,连一件好点的衣服都买不起……」


江湖……江湖,只要听到这个字眼,就能让赵思齐胸口泛起隐隐的痛楚。他听了一会,实在不想再忍耐下去,双眼中已经有了湿意,低下头轻声说道:「小十二,说些别的罢。比如那个关大少,他真的那么吝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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