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后+番外——河马凉
河马凉  发于:2011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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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军彦既急又惊,但也无可奈何。

“您家的吊灯真漂亮,是从法国买回来的吗?”张思雨好像对公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仿佛深夜来这里只是为了出席一般的家庭聚会。

沈军彦的半个头抽痛得要死,但依然回答:“程太太,这吊灯是德国货。”

“老婆,你喜欢?”程华路一屁股陷入沙发:“过两天我找人给你拆回去。”

沈军彦对这个暴发户一般的男人无理挑衅的容忍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程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来参观我的家,那么恕不奉陪。”

程华路笑:“沈老先生还真是心急,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沈天半年前与我们签的一个有关城南大学城开发的项目,他擅自挪用了项目款并且用劣质钢材充当主楼的建筑材料。按照合同,我们现在有权要求沈氏补偿巨额损失。”

他把厚厚一叠文件捧到沈军彦面前,一副毕恭毕敬的老好人样子。

沈军彦料想对方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碴,仔细回忆,自己六个月前是查过沈天的帐,可并没有什么大的亏空,原来那小子竟是这样搞到的资金紧急填了当时的空缺。这就好比借高利贷来还钱,过得了当时,过不了往后的日子。

他毕竟是商场老手,接都没接那些文件,只是冷冷地说:“程先生,这也不至于把我们整个沈氏拖垮吧,就连家里的灯也会被你拆了去?”

“如果是沈天一个人签的这份合同,我当然不会轻易拜访您的。但是沈霄之前也写了份委托协议给我,他要是因为外界的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五年内无法动用其名下的资金,那么他的合作伙伴——也就是我,有权代其保管并使用他名下的任何财产……沈老先生,你说这些加起来,我是不是可以随时叫人拆了你的房子呢?”程华路使劲甩着手里的纸张,发出刺耳的“哗哗”声。

“既然已将这样了,那你还来和我谈什么?”沈军彦没料到,沈霄对其危险的境遇早有准备,竟然和程华路想出了这么一招。

“我看您年纪大了,就是来认通知您一声,沈霄明天的判决一下来,我可要准备接手沈氏的业务了。您也正好歇歇,颐养天年……”

眼看着打拼了一辈子的基业很可能会被一个外人侵吞,老头子怒不可扼,咆哮起来:“滚!你给我——滚!!!”

李维夕终于再次见到了沈霄。

沈霄的头发被理得很短,左前额上有一道像嘴巴一样咧开的伤口,半张脸肿得厉害,带着青紫的痕迹。

因为上次的事,今晚沈霄是带着手铐出来的。李维夕转过头,对狱警说:“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值班的狱警懒洋洋地警告:“出了事儿我可不管!”然后打着瞌睡退了出去。

“沈霄,我妈不是你撞死的!”李维夕盯着沈霄,眼里难得的清亮,他说:“你以前亲口告诉过我,自从六年前的那次车祸,你发誓再也不开车,所以绝对不是你!”

沈霄低着头,李维夕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看到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然后发出了很小的、久违了的笑声,沈霄抬起带着手铐的手,用袖子在眼睛上蹭了蹭:“笨蛋!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李维夕忽然问:“那天你是想吻我吧。”

沈霄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自嘲地用半张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为了这个,挨了打呢。”

李维夕偷偷摸摸向窗外望了望,确定看守在打盹,然后慢慢爬过去,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趴在那张隔在他们中间的、厚实的木桌上,轻轻吻上沈霄带着血腥味的干裂的唇。沈霄好似感觉到,在充满暖烘烘的草香的空气中,一只蝴蝶翩跹飞舞,一眨眼的工夫,蝴蝶的翅膀碰了一下他干燥的嘴唇,可当时粘在他唇上的翅粉却仿佛还在几年后还闪着光。

“他们冤枉你”李维夕凑到沈霄耳边。

“没有”沈霄摸摸他的头:“没有人逼我。”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救我哥。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家里没有人需要我。我不想做一个多余的人,所以现在我想帮帮我哥。”

“那我怎么办!”李维夕真的很生气:“你……你太自私了,自己想扮大英雄,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笨蛋,你说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做的是付出代价?”

李维夕不吭声,他不知道沈霄到底想表达什么。

“今天晚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沈霄很平静地说:“每个人都会犯错,而有些人在犯了错后会千方百计的掩饰自己的无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往往会狡诈的找到各种借口,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利用狡辩与无赖,自己去捏造一个事实。”

李维夕觉得眼前的男人想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沈霄可能为此背负了多年的、无法卸下的沉重。

“其实六年前的那次车祸,我把车撞倒了路边的砖墙上。那时我的心情,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慌张。失魂落魄的我从侧翻的车厢里爬出来,瘫坐在地上。姐姐在车下哭叫着,她的半个身子卡在变形的车门里,拼命地往外爬。汽油像血一样在地面上蜿蜒,我去拽姐姐的胳膊,但是她的下半身纹丝不动。车开始冒烟,火星像金粉一样,噼哩啪啦,在空中飞舞。姐姐沾满血的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嘴里叫着我的名字。我望着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睁得老大,神情好恐怖。我想:完了,她会被活活烧死的!她一直在喊,可我根本听不清她在喊什么。我拽她、扯她……汽油已经漫得到处都是,我最后说——那就死吧。

我顺手捡起一块掉在路上的半截砖头,对着姐姐的头砸下去,带着凝固石灰的砖块砸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

“别说了!别说了,沈霄”李维夕用力抱住沈霄的身子:“这不能怪你,你不想看着她被活活烧死。”

“可笑的事,直到当刘伟航赶来以后,车子也没有爆炸。我把责任全推到了他的身上,还刺伤了他。但是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责怪我,因为所谓的道德站在我这边。刘伟航与姐姐的感情,并不被大家所认可。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在妻子病故之后还惦记着姐姐,他们是真心的,就像我们一样,可我们也不会被大家接受,我们只会遭到唾弃,所以,放弃这段感情吧,笨蛋。”

李维夕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他只说了五个字:“沈霄,你休想!”

沈霄劝他:“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也许对谁都好。”

“我不知到对其他人好不好,但是我知道起码对我不好!沈霄你当我什么?喜欢的时候就说喜欢我,还做出那种事。现在却不负责任的抛下我一个人不管,我没你那么伟大,也不会考虑那么多,我只知道,我妈不是你撞死的!我不让你替别人顶罪: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以前和我在一起,现在和我在一起,以后也要和我在一起!谁说没人需要你?我需要!我这辈子都需要!!!”

沈霄忽然死死搂住小邮差:“你是说真的?”

“你TM废话!”李维夕被逼急了的时候,也会说脏话。

“好!”

“沈霄,你听我说,明天在法庭上说出真相还来得及。”

“……”

“沈霄,咱们谁都不为,就为了我……求你!”

“你有纸吗?”

李维夕从身上所有的兜里只摸出一张学校开给李默夕的休学通知。

沈霄拿起窗口满是漏出的墨水的旧钢笔,在纸的背面飞快地断断续续写了三行字,他边写边对李维夕说:“我姐并没死,她的脑子受了损伤,后来我一直把她藏在咸阳的一家休养所,你连夜把地址送到刘伟航那里,叫他立刻接人走,我怕我爸明天会在法庭上拿我姐来要挟我。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开庭时我希望一定能出现。”

“好,明天开庭时我一定来!”李维夕把纸攥得牢牢的,希望——也许就在眼前。

40

刘伟航戴上眼镜,拿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问:“沈霄除了给你这张纸,还说过什么?”

六月的夜晚,变得闷热无比,李维夕额角的汗丝丝向外渗,犹豫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沈霄说,他的意思是……他以前的确做过对不起你和他姐姐的事,而且做得很过分,但是他现在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原谅。”

刘伟航点了一支烟:“我知道了,我会连夜接他姐姐离开。”

“那我先走了”小邮差长舒一口气,流露出放下重担后安慰的神情:“这样的话,明天沈霄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在李维夕拉开门的时候,刘伟航终于忍不住开口:“沈霄在赌,他做到了这一步,很可能是已经料到——自己过不了今晚。”

“你说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他把什么都已经做了安排,他是在交待后事,沈军彦是不会让他在明天的法庭上出现的!”刘伟航摇着头说:“你来通知我,我很感谢你,所以我才想提醒你,李维夕。”

“沈霄~~~~~~~~~~”笨笨的小邮差终于发觉,自己永远都在被那个男人好心的欺骗着,“你又骗我!”他疯了一样冲进夜色的黑暗之中。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呀……”李维夕这个时候除了想到陈曦,再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喂?”电话那头却是齐星宇不怎么清醒的声音。

“沈俊彦要杀沈霄!快叫陈曦,求你们,帮帮我……”

“李维夕你听我说,你别去!”齐星宇在那头呼喊:“我们会想办法,危险!你千万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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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军彦的车终于开到了离拘留所大门近百米的地方,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空。老人觉得,这一晚比一个世纪还要长。他清楚地知道,因为张思雨夫妻刚才的耽误,沈霄已经见过了李维夕。

不愿看见的,还是依然发生了,本没想要走这最后一步,但是沈霄竟然早与程华路签了那种协议。沈霄啊沈霄宁,你宁可在无法支配本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时,把沈氏双手奉送给外人,也不愿沈天和颉琳独吞家产。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的话,便会失去继承人的权利。只有这样,我才能保全沈氏!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变成今天这个样啊!

天色在巨大云层的覆盖下,完全黑了。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辆飞驰的汽车。沈军彦无限悲伤地看着漆黑的前方,他感到浑身冰凉,拨通了一个号码,他用颤抖的声音沙哑地说:“赵所长,没有办法了,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了,今晚动手吧……”

对方只是回答:“知道。”

车窗外开始起风,这是暴雨来临的前兆。风很大,拘留所在城郊的山上,路边的树叶摇动时的声音像是海涛的呜咽,这哭一般的声音让他感到恐惧。他,将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忽然,老郭的一个急刹车,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长而刺耳的厉声。车子向前滑行了四、五米才停下。毫无准备的沈军彦撞在前排的椅背上,头痛欲裂。

一个黑色的身影疯狂地拍打着车窗,隔着玻璃,就象隔着另一个世界,连哭叫的声音也变得那么不真实:“沈军彦!你猪狗不如~~~沈霄也一样是你儿子啊!你竟然要杀了他……你这个禽兽!!!禽兽……”那张脸上满是绝望:“我不会让你害死沈霄的……我不会让你从这里过去的,除非你轧过我的尸体!”

“是李维夕。他疯了,老郭快把车开过去。甩开他、甩开他!”沈军彦惊恐万状,他没料到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碰上赶回来的李维夕。

“老爷,他趴在车上,这样会造成事故的”老郭为难地回答。

沈军彦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温顺胆小的小邮差,今晚会变成这个样子,几乎是想把自己撕成碎片。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黑色的天空,成吨的雨水倾泄而下,拘留所庞大的楼房轮廓笼罩在一片水雾弥漫之中,恐龙般的依稀呈现。

李维夕趴在车窗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颊边,他在哭。雨水流进他大张的嘴,白色的牙齿一晃一晃。喧嚣的雨声使沈俊彦一点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驾驶室内十分闷热,混杂着柴油昧,不断流倘的水波涌过玻璃,使四处景、物、人变得蒙胧而依稀。档风窗的雨刷机械地摆动着,水被一层层刮去,前景忽而清晰解而模糊,老郭按照吩咐,把车子发动起来,却不敢开动。发动机隆隆地吼叫着,李维夕趴在车上,变成一团只具轮廓的人形。

“砰……砰!”依然仿佛在空罐子里的二踢脚,很闷的两声枪响,就像是狩猎的那晚,子弹在山雨中呼啸。

一切灰飞烟灭。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李维夕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枪声传来的方向,雨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沈军彦打开车门,蹒跚地走出来,站在雨中。他的电话再次响起,老人木然地按了接听键:“沈老,疑犯沈霄刚才试图越狱,武警在不得以的情况下已将其击毙。”

沈军彦巨大的身躯,颓然倒地。

“老爷,老爷!”老郭喊。

一辆熟悉的路虎飞驰而来,出现在他们面前,陈曦和齐星宇飞快地跑下车,齐星宇跪在李维夕旁边,用力去摇他的肩膀。陈曦则在查看沈军彦的情况,然后吩咐老郭:“突发性脑溢血,你最好快送他去医院。”

李维夕转过脸,失神的瞳孔完全不聚焦,他喃喃地对齐星宇说:“来晚了、来晚了、沈霄已经死了……”

“不会的,李维夕我向你保证”齐星宇搂住小邮差被雨水浇得冰凉的身子。

李维夕只是不停地重复:“沈霄死了、他死了。”

陈曦转身抱起李维夕,走向自己的车,他并不打算为沈军彦实施急救,虽然这样做违反了医师道德准则。他低下头对李维夕说:“沈霄最后一句话对你说的是什么?”

“他说、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让我明天开庭的时候一定要去。”

“好,明天我们一起去!”齐星宇站在旁边哽咽着说:“事情不会在今晚结束的,所有的结果都在明天。”

陈曦发动了车子,陆虎呼啸而去,一排沉重的泥点訇然作响,横拍在挡风窗周围。高速旋转的后轮刨起的泥浆,溅在了躺在地上的沈军彦那铁青的脸上。

李维夕还是没有能够出席第二天的开庭审理,陈曦为了使他能平静下来,被迫给他注射了安定。他在十几个小时之后才醒来,齐星宇一直守在旁边,拿着一份报纸等着给他看。

有一条新闻,虽然不是头版,但是几乎占了整整一个版面,题目是——“沈家二子说出事实真相,沈军彦才是真正主犯”

“沈霄没死?”李维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一遍盯着题目,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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