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骑车到了嵯峨堂位于市中心的办公大楼,花两小时与执编商谈过报酬及工作时间等事宜后,庆志已有九成把握会得到工作;日式摄影是他的专门,而能到嵯峨堂工作一直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虽然对方还未予以肯定的回答,但他已当一切确定的打了手机给成浩。
"阿浩,我啦,你现在在哪?"
"公司里呀!拜托,我已经是上班族了,以后五点半前不要打给我!"
"抱歉抱歉!只是要谢你而已!工作应该是稳拿到了。"
"真的吗!我就知道拱你一定可以的啦!这下子你可得寻回往日雄风......"
"......"
"又来了,说到这个你就不说话,不要怕根草绳怕十年好不好?老兄,你要让老师看笑话吗?"
"老师!?"
"刚刚收信才接到他的媚鲁(日文发音"mail"),他跟我说这几天会来台湾。"
"不会吧!?"
"比利比密(日文发音"beliebeme")。若是他来了,我也不敢开玩笑。"
庆志的高职时代,受到学校老师的引荐,与学弟成浩一起到日本学摄影,两人当完兵后过去,一学就是三年,当时领着两人的,便是渡边宏范老师。渡边夫妇对两个学生照顾有加,三个人几乎跑遍了全日本的拍照;相对于以风景照为主的渡边跟玩票的成浩,庆志也是在那时才发现了自己对于人物照相更有兴趣,因此由老师帮他介绍,让他顺利的进入台湾商业摄影界,工作、名声、一切都上了轨道时,发生了令人不可置信的事
"喂?喂喂?大哥?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有啦!好、就这样,老师到了要通知我。"
"了解。"
切掉手机,庆志突然发现这段日子好像都没再按过快门了,手指有点迟钝。
翘脚侧坐在机车上,庆志花七分钟喝完他在便利商店买的重量杯可乐,又抽了根烟才骑车离开嵯峨堂大楼。当他回到公寓楼下,正好遇见在马路边用滑板爬杆的绍祥:
"喂。"
"喔唔。"
两人用拳头互击了一下,一起上楼。
"小鬼,你今天吐司怎么吃的?"
"我喜欢吃吐司的边。"
"笨蛋!"庆志面无表情在绍祥头上重重锤了一记:"剩下的我得吃耶,竟然有这么穷酸的坏习馈......"
"哪会穷酸了......"他护着自己头抱怨。
"唉呀,我昨天就想说了。"当两人在狭隘的楼梯口转角争执时,房东太太注意到他们,出声道:"施先生,这位小弟是你的朋友?"
"呃......没啦!这我弟弟!"庆志不由得一手搭在绍祥肩上:"刚放暑假,他就跑来看我,可能会住上一阵子吧?"
听完他笨拙的谎话,绍祥不禁偷翻白眼,不过为了生活,他还是帮腔:
"不行吗?房东太太......我跟哥哥三年没有见了,今年我要搬到高雄去跟妈妈住了,所以希望至少这两个月能和哥哥一起过......"
搬出父母离异的脚本,房东太太便立刻动容:"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那么小的房间!两个大男生住得下吗?"
"轮流睡楼上啰!"庆志向上指指。
"......好吧,就让你们这样,我也拿你们没法子~。
咦,这话说回来,你们两兄弟怎么长得不太像啊?"
"呃......小祥像妈妈,我像爸爸......"庆志像豁出去了似的努力胡扯:"你看,我们两个都很黑,很像啦!哈哈哈哈!"
"嗯......是吗......好了,不跟你们抬杠,我要去买些东西......"
待房东下楼的脚步声渐小,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绍祥问:
"那个房东太太,看到你头变这样,好像没什么反应喔?"
"才怪,昨天晚上你睡死了之后,我去交房租,她就尖叫着以为我是小偷......"
"啊啊,是呀,现在这样很像,更像抢匪。"
"我是杰出青年。"
"你才不是青年......"
"还想睡有屋顶的地方就给我少讲两句。"庆志走上六楼打开铁门:"上来看看。"
天台的短墙四周,都堆满了浓绿异常的中型盆栽,天台前半部有个藤架,其下整齐挂着大量女性的内衣裤,后半则有个小木屋,一旁附着大小有如电话亭的小隔间。
"呐,那就是厕所。"庆志指着隔间说:"比较大的那间是暗房,我都在里面冲照片,所以有股药水昧,睡上面要忍耐点,如果真的受不了再来跟我睡。"
"绝对不下的啦!那个小房间......"
"是啊,你知道就好。不过上面房间有冷气,楼下只有天花板有装电风扇。"
前几年夏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绍祥不耐、烦恼、无奈于一身,尾随庆志下楼。
两人回到拥挤的小房间,庆志把小方桌拿出来,要求再度订定生活公约。绍祥听雅竹说过,施庆志跟她一样,家里从不让任何人进入,就连他历任女朋友也都不知道他生活在什么地方,或许对他来说,家单纯只是收工后另一个职场。可能是这样,他才拘泥于订立公约这种小事。
不过绍祥可不吃这一套,所以只在桌上撑着下巴听,内容当然是左耳进右耳出。
"嗯......第一点,请不要乱碰我的所有物。"
"那电视呢?冰箱呢?浴室那些呢?"
"那些的话可以啦。"
"这里哪一样不是你的东西啊?这样说太难懂了啦......"
"......第二,有节制的使用水......"
"咦?"绍祥不满的大叫:"我一天都一定要洗三次澡喔。"
"你是河童啊!?"
"外面很热耶,而且我又玩板......还是你要我一身臭汗在你房间滚来滚去?"
"......第三点,有关吃饭的问题......我一直都在外面吃饭所以......"
"你不是会自己煮的那种人吗?我看你厨房收得那么干净......"
"那叫没用过厨房。"庆志抓抓头:"雅竹说你会煮饭。
听你们两个一起住时负责煮饭的都是你?那就好解决了~"
"我不要!"绍祥气愤地起身,把小桌翻倒:"为什么是我?"
"那让我负责也可以啊?唉......当年老妈她食物中毒,也不完全是我的错......"
"......"
"早餐就跟今天一样,吃现成的,午饭各自解决,然后晚餐让先回到家的人想办法,决定。"
"嗯......"口头上虽答应了,绍祥却觉得自己似乎上了什么当。
庆志满意的一笑,朝厨房望了一下:"还有事情......今天早上的吐司......你就不能改变吃法吗?"
"我是真的很喜欢吃边边。"绍祥只是呆呆的回答:"而且你不觉得边边没了,吃起吐司比较方便吗?"
"可是太不卫生了呀!你没听懂问题的重点啊?"
"......那我下次用撕的,不要用咬的,可以吗?"
"......"庆志三度无言以对。
"规定这样就够了吧......真麻烦......"说完,绍祥突然贴到庆志身上摸索。
"喂!你在干嘛!!"
顺利的,绍祥从庆志长裤的左口袋我到一包七星烟,他旁若无人的抽出来,再从庆志另一边的口袋拿出打火机:
"小鬼!你未成年耶!?动作也太自然了吧!"他迅速夺去绍祥手中刚敲出的烟:"在这里就不准抽。不然你就给我到外面去抽,最好别给我看到......"
"咦!!唉呦.........你自己就能抽......"绍祥扁着嘴,将皱了的烟包好好地塞回庆志口袋,打火机则重重的扔上方桌。
花上一小时订完所有的公约,庆志越看越觉得公约的有无一点差别都没有。张绍祥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不在乎他人,但也会不自觉妨碍到他人,这种人生观正好和自己相反;庆志从小到大都跟这种人处不来,看来未来的生活若不能早点结束,绝对是一片血海......
"啊、还有最重要的。"庆志拉住刚要离开客厅去洗澡的绍祥:"别那么快走!"
"还有事啊?"
庆志从翻倒的桌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铁箱,铁箱上有两个钥匙孔,顶端则开了个长方形小口。
"这个呢......你也知道你自己骗了琪琪多少钱吧?我的钱就算了,但是琪琪的钱一定要还,所以就把你每天赚的钱放到这里吧。我也一样,跟你一起存,每一个月我再把钱存到银行里......"
"啊......我哪知道你会不会把钱污了?"
"你没看到这里有两个孔?"他把未上锁的小铁箱打开,取出两把锈了的细长锁匙:"这个箱子一旦上锁,一定要两把钥匙一起用才打得开,很怪吧?这是小时候我跟我老妹共用的......那么就一人一把......"庆志扫视了一下绍祥的全身:"挂在上次的钥匙圈上吧......嗯?我有好主意......"
绍祥突然重心不稳而跌坐,猛然一看才发现脖子上的皮绳被庆志揪住;他双手绕过绍祥的后颈,从他的发尾中找到了皮绳的扣环,庆志取下皮绳,挂上钥匙。
"哈哈~很适合你!"被雕成复古花样的老钥匙垂在绍祥胸前,庆志很满意的欣赏他的搭配。
"像钥匙儿童......不要这样挂啦......"说归说,绍祥也没取下来,他转头:"没事了吧?这次我真的要去洗澡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呀......?"绍祥烦燥的回头。
"水费你付。"
只听到清脆的匡啷声,一个铁脸盆砸在施庆志的脸上。
***
施庆志还以为划清界线后,这一周会就像从前一样简简单单结束,只多了一个小鬼,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事实却非如此。
为什么在台湾还真有一个跟自己个性、兴趣、生活习惯、喜欢的女人类型完全不一样的人跟自己同居?最悲惨的莫过于,两人的共同点只有性别......
"因为你自找的。"如果这样问张绍祥,他一定会笑着这么回答。
大事小事都该争执一番,现在已变成庆志生活中的必要工作,张绍祥更是乐在其中似地跟着他闹,有时虽只是调整鞋子摆的方向或滑板能不能带进屋内这种小事,但是庆志却常感到有种非教训小鬼不可的决心。
不过要是两人之中有谁为每天的胜负做笔记的话,就会发现绍祥的那一页必定画了满满的正字。
今天晚上庆志也和张绍样为了看哪个频道小吵了一下。绍祥比庆志晚到家,但煮饭的仍然是他,因此庆志放松了戒心先去洗澡,不过他也因此失去了遥控器的掌握权。
"喂?难道不能让我看一下发现频道吗?现在正在播非洲特辑啦......"
"我要看ESPN......等一下会转播上次的比赛耶。"
"那我还宁可看摔角......"庆志无奈的抱胸。
晚饭后两人收去小桌,在空间不大的客厅肩并肩坐着看电视,绍祥不自禁往庆志赤裸的手臂上靠,被狠狠的反撞了一下。
"干嘛?"
"好硬。"
"哪里啊!?"
"手啦。你很有肌肉嘛。"绍祥妒嫉的瞪了庆志的上臂二头肌一眼;身边这个穿着无袖T恤的男人,双臂粗壮的线条完全显露无遗:"真好啊......"
"小男生是不能跟我比的。"
"你以前玩什么运动?"
"没有......可是得扛很重的摄影器材翻过好几个山,甚至要在大太阳下曝晒好几个小时,所以自然就变成这样。"
"那我也要摄影。"
"你去画你的画就好了,小鬼。"
"那样看起来太柔弱了。"绍祥把脸贴在庆志的手臂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感冒时常有并发症,所以我才自己去尝试各种极限运动,不过玩上瘾后,就自然忘记原本的目的了。"
"你爸妈呢?"
"上次不是讲过了?"他把脸提起来,庆志发现在这懊热的天气之中,绍祥的体温却依旧冰凉。
"上次说的是骗人的吧?"
"嗯。你还真敏锐,不愧是摄影师。我爸爸也是画家,不过不有名就是了;他希望我也跟他一样画画,可是我只喜欢随意涂鸦,画些卡通图或无意义的花样,跟他想要的正统素描完全不同。"
"他会逼你?"
"会打我。妈妈受不了就跟他离婚了,可是我跟新爸爸处不好。所以才跑出来,每年回到这里,是为了喘口气:不过今年不一样,老爸跟妈连络,要我决定以后到底跟谁住。"
"当然跟妈妈啦!你不是说爸爸会打你?"
"可是跟爸爸住比较自由啊......啊啊!不要说了,我也不知道!"绍祥起身:"我去洗澡。"
"又去洗澡!?"庆志揪住他的裤管:"你每次逃避话题就会去洗澡!今天已经是......"突然间,墙角一个小花样引起他的注意:"喂?"
"怎样啦?"绍祥也蹲下来。
庆志静静的向墙边一指,墙角上有个用炭笔画的怪异小人,绍祥嘻嘻的笑,没有辩解。
"你又给我在墙上画画!"庆志狠狠的捏住绍祥的鼻子:"这个是租来的房子!听见没!我明天要看见它消失!"
"好啦!好痛!不要!"绍祥边笑边左右挣扎,完全没有反省之意,这使得庆志也忘了为了什么要教训他,只是单纯好玩的往他身上搔痒。
"住手!救命啊!对不起!我下次不在墙......墙上画画了!哈哈......"
"对顽皮的小孩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应该用四角固定技!"
"你疯啦!"绍祥飞也似地逃出庆志怀里:"老头子用不出来的啦!"
"再叫我老头子我就用给你看......你怎么老是穿那种松垮垮的裤子,现在小孩好像都这样穿?"
绍祥低下头,被翻乱的衬衫下露出了内裤上缘的TOMMY商标,他不禁脸红,重重的把衬衫拉下:"这叫板裤!玩滑板如果不穿这种就不好行动,所以当然会垮垮的......你帮杂志工作会不知道这种事吗!?"
"啊......我对庶民文化没有研究啦......"庆志抓抓头:"倒是你,明天要去画画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啊。"
"那我明天会晚一点回来,有杂志采访工作。"
"采访谁?"站在浴室门口,绍祥背着庆志脱去上衣、扔往一旁的洗衣篮。
"你没听过的啦,说是什么公馆之母......"趁这时,庆志连忙拿回遥控器转台。
"真的?公馆之母!?我可以跟去吗?"
"啊?嗯,不行。"
"咦?让我跟啦。"
"去洗你的澡!"虽然是彼此都是男的,但看到绍祥在面前脱衣服,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庆志别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回他。
"让我跟让我跟!"
"不行不行,快去洗澡!"
绍祥皱了皱眉头,突然跪在浴室外,大大磕了个头:"求求你让我去!"
"你怎么这么缠人......算了,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