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病 上——祥子暖
祥子暖  发于:2011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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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志站在墙边、双手抱胸,看着绍祥走进后面的房间后,便走近雅竹拍她的肩膀;雅竹用单手梳整自己的头发,红着双眼说:"我要去浴室。"
"干嘛那么重形象,哭了就哭了。这才是女人啊。告诉我们,女人是用泪水造成的。"
她忍不住笑出声,咬着下唇纠正:"不是水吗?"
"小祥可能是。"
"够了。"
她阻止他说下去,暗示他去看看绍祥的情况。庆志耸耸肩:
"安慰同性不在我这好男人的管辖范围内。"
"都这个时候了还开玩笑......快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的。庆志回她,慢往房里走,一推开门就看到绍祥不发一语在折叠衣物,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床边:
"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滚了?"
"......"
"说句话呀。"
"你如果哭了,我可是不会安慰你的......"
"我才不会。"绍祥白他一眼:"只是没地方可去罢了。"
"你上次不是说......你睡过公园?"
"那是骗你的!你也太容易上当了吧。"绍祥红着脸澄清:"在那种地方睡觉的话,夏天也会冻死的!何况这几天又下雨......"
"那你去寄住你那些好朋友家如何?"
"......我不知道他们住哪里。"
"......"庆志叹了口气,倒躺在床上:"你今天先在这睡吧,我帮你跟雅竹说,你不需要急着逃走。"
"她都哭成那样啦,我还能不急着走吗?"绍祥用力将衣物塞入背包内,往肩上甩:"安慰她的事,就拜托你了,摄影师。"
"我叫施庆志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耍帅......"
"走了。"头也不回,绍祥一肩挂着背包起身离开,庆志看了,忍不住撑起身体叫住他。
"干嘛?"他一脸无奈。
"呃......有困难的话,可以找我。"
"我不要老人帮我。"
一如往常的小孩子口气,绍祥依然踏出了房门;直到听见铁门关上的声音庆志才倒回床上。
雅竹没留他吗?就这样赶走他实在很残忍......雅竹会有罪恶感吧?各式各样的思绪跑过庆志脑海;他翻身,看见地毯上掉了个人形的钥匙圈。
八成是绍祥走时掉的,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是一只穿着松垮衣物头戴毛线帽、黑色长耳朵下垂的小狗钥匙圈。雅竹绝不用这种玩意儿。
"......有点可怜呐......那家伙......"
把银环套在手指上甩着,开怀笑着、手舞足蹈、但耳朵无精打采下垂的小狗人形,在庆志眼里,似乎是离开了这里绍祥安静的背影。
***
气象预报这种东西最令人激赏的,就是能准确地报错气象,好比宣导众人非带伞不可的时候,隔天通常都是大晴天。
绍祥两手背到脑后,站在电器行橱窗前看完晨间新闻正准备离开,店内的小姐似乎随时都会走出来推销,不过若人愿意跟自己聊天,就算是想卖电视,绍样也觉得有所安慰。
前一天晚上负气离开是个不智之举。因为如此,他不得不在公共电话亭里过夜,不过雅竹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昨夜在电话厅里,他花了很多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雅竹。
只是悲伤,没能让自己哭出来,况且男孩子哭实在太蠢了;在这之前,一直以为雅竹跟自己一样,是个理性,能隐藏感情的人,这种同理心让他开对雅竹有好感,但雅竹昨晚的表现让他失望。
她也不过是这样的女人而已,所以才会喜欢上施庆志那种男人。
绍祥靠着橱窗蹲坐下,用力挤着睡眠不足的眼睛;天亮了好一阵子,开始热了,这就是难挨的夏天。路灯熄去,而映照在柏油路上的影子开始明显,从绍祥坐的位子望去,正好可以看见河滨公园;被晨光晒得透蓝的大湖,跟广场上打着太极拳的老人们,感觉实在不太配。他抬头,今天难得是无云的天气,台风登陆?气象局在开玩笑。
因为穿着短袖过夜,绍祥的手和脸还很冰凉,他移动位置走向马路对面的栏干,搓着裸露的双臂让阳光把身体弄暖、然后背上背包,踏上滑板朝路的尽头前进,不过有些心不在焉,常自诩擅长滑板的他出发时竟差点撞到栏干旁的长椅。
没有考虑好接下来的去路,现在终于陷入始料未及的窘境。
他两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摇晃肩膀以调整背包的位置,侧站上滑板,顺着河堤的倾斜滑下柏油路。
之前和庆志去兜风时、约定的星巴克咖啡厅里,是他平常画具寄放之处。现在在店里打工的女高中生跟店长,都算是绍祥的熟人,为了避免居无定所的自己连累到画具,只得把这些笨重物寄在星巴克一楼的仓厍,也方便搬进搬出;今天还是得工作,不然生活会发生问题。
用散漫的目光搜寻熟悉的椰子树,直到它的树浮出路面即准备靠边;停在门口后蹬起滑板接住,擦了擦额上的汗、整整刘海就推门进去。
"早,小真。"
"你早,July!今天也要去画画呀。"一个绑着马尾,眼睛细长的年轻女孩站在柜台里,正在擦拭桌面。
"嗯,大家都很忙,我不想一个人每天无所事事的闲晃。"
"可是听广播说,今天台风会登陆,风这么大不要紧吗?"
绍祥跳上圆形的单脚椅,趴在玫瑰色的大理石吧台上:"大概没关系吧......我好困......"
"昨天玩太晚啦?最近店里又走了一个人,要不要回来打工?"名叫小真的女孩对他笑笑,开始整理自己的领子和制服下摆。
"不要......"他把脸颊贴在冰凉的桌上,看着小真在塑胶软里注入咖啡,无心走到店后去取画具。店里除了自己以外,只有后方靠近玻璃窗的座位有两个客人,中音量的对话自然地传进绍祥耳里。
"这样啊......取消了是吧。"
"对不起老师,让你白跑了一趟。"
"没关系,你也是吧?不过今天台风真的会来吗?"
"听说是中度。"
"这么好的天气耶。不敢相信。"
"台风是低气压,所以在台风来临之前天气都会异常的好。"
"嗯......说到这个,采访改到什么时候呢?"
"听她说这周补习班有考试,改到下礼拜,也就是她这周都不营业。"
"杂志进度没问题吧?"
"我想应该是啦......您的专栏都超前杂志一个月,就是怕这种事发生。"
奇怪的对话,尤其是男人的声音很像施庆志,绍祥想回头去看,此时小真突然把饮料杯贴在他脸上。
"来!你的。"
"哇!谢谢。"他重新坐直接过杯,两位客人准备离开,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柜台的声音:
"小祥!"
"呜哇!"绍祥转动圆椅装作没听见,吐了吐舌。
"你的朋友吗?"小真对出声者微笑,那正是施庆志。
其实就算不出声喊,他也能认出那是绍祥,因为无处可去的他穿着跟昨晚一模一样的衣服。
"你来这里......干嘛呀?难道你知道我会跑到这来?"
绍祥小声嘀咕,不过是庆志可以听见的音量。
"谁知道那种事啊!"庆志又点了冰可可,而与他同行的人已先行离开:"我跟人约好了在这边谈公事,反正离我家近。你呢?昨天晚上住哪?雅竹要我好好看着你,不要让你去睡公园......"
"公园......"接过庆志的钱,小真因他的话而迟钝了一下。
听到雅竹的名字,不得不沮丧起来,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没地方去......
"啊,这个小姐是你的朋友?"
"叫我小真就好。"她对庆志微笑了一下:"跟July以前一起在这打工。"
"我是施庆志。"他也坐上吧台的圆椅自我介绍祥:"这家伙的......算什么?我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情敌?
不过他对我已经不构成威胁了,现在我暂时算他的保母。"
"你别让人误会好不好!"绍祥用力扯他的马尾。
"我哪有!哈哈哈!"
"施先生,你叫他......小祥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家人什么的。"
"他想叫才叫的。"
"正好我今天工作取消了,告诉我你要住哪?这样我也好对雅竹交代。"
"不知道。我要去画画了,你快滚吧。"
梓跳下椅子,自己走往店里的仓库去。小真对庆志无奈的:"他的画具寄放在我们这里......他好像就在这下面的河堤画画,您知道吗?"
"我去过一次,他还我画了一张,丑得看不出来是人类......"
小真友善的微笑着,两手撑在柜台上:"真的吗?什么事只要扯上画画,就会很认真呀......"
"嗯......我也不晓得,不过他很讨厌我,看得出来吧。"
"他真正讨厌的人,会连话都不跟对方的,所以应该还算喜欢你吧?"
"拜托......不要用那么冲击性的字眼,我可不希望喜欢我......"
"嗯?"门上的铃响了一下:"欢迎光临!"客人一进入店内,小真便连忙回到收银机前,同时对庆志点个头以表示失礼。
当绍祥把家当从仓厍里搬出来时,施庆志已经离开了。早上十点半,绍祥一个人闷声不响把零散的画架、油彩的箱子、展示用稿分开一件一件的从店内取出,再一起堆叠起来动。
店外往前三分钟左右的路程,有一座天桥,照理说带着这么多东西的绍祥,该往天桥走比较安全,但这样反而会增加滑板这个负担,于是他手上挂着画架、拎着画箱、其他东西则抱在怀里大刺剌的用滑板穿越马路。下了河堤再把零散的物品组合起来,把套了塑胶套的画稿夹在展示板上、打开画架、到附近的公庙装水调颜料、拉开折叠椅、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他遮阳的黑色棒球帽戴上。这些工作,今天做的特别不甘愿,因为此时似乎已达到夏季最高温,绍祥朝着堤防的彼端看,海市蜃楼早出现在盘球场中了。
河堤沿岸的铁制栏杆被烤得发亮、空气中也漫布蒸发后暖烘烘的河水味,绍祥的汗像水钟似地每秒淌下几滴,衬衫很快变得湿黏,而因热而扭曲的夏日风景中,没有任何人存在。
下午一点四十分,一对情侣是绍祥今天的第一组客人。他用铅笔打着女孩的轮廓线时,女孩不住的回头对男友抱怨夏天的毒辣,绍祥照画不误,近四十的温度让他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动了。
上了不透明水彩的速写画,在阳光下好像永远也干不了的湿润着,男方皱皱眉头,从皮夹掏出黏答答的五十元硬币给他,绍祥将硬币扔入画具箱里,终于了解数年前的夏天,在烈日下作画的父亲,为何老是要不辞辛苦的为客人撑起大伞。绍祥的客人离开时,是下午两点整。
两手因作画而满是颜料,上了滑板,绍祥滑向不远的饮水机去洗手,躲在一旁凉亭风休息。站在凉亭的小台阶上,他看着天空羽毛状的金蓝色碎云,因睡眠不足而微肿的双眼,不知怎么的越发疼痛。
四点出头,除了远方高速公路的车驰声,就只有河岸强风跟树的声音;线状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温度已下降许多,让绍祥皮肤发辣的阳光早就淡化,但他不懂为何没有任何过路者出现。任何路人、光客、学生、居民......甚至野狗......
"呼。"他磅的一声坐上小折叠椅。
把手肘撑在膝上,再把下颚捧在手心里,绍祥只能等,虽然知道这样等下去,谁也不会来,但是他还是执拗的等待时间过去;因为是夏天,没吃午饭的绍祥此时才感到轻微的饿。
五点半,一台机车停在堤防上,施庆志下来了。
"你还在这里干嘛?"
"干嘛......"七小时后第一次开口话,有些呆滞:"当然是帮人画画......"
"哪里有人?"
"刚才有......"
"给我听好了,"庆志沉住气,以免一拳击毙跟前的低能儿:"今天有台风,你知道吗?呆呆的留在堤防这种地方,会死喔?"
"我没地方去,你别管我。"
"......"去住旅馆或是在星巴克过一夜,不都可以吗?
庆志为之气绝。
接近傍晚,风力越是强,绍祥架在一旁的六枚展示画,纸边啪答作响,庆志伸手去压住底板,不经意的看着他的画,图大多是面部的素描,比育琪所得到的那张画更精细许多。
"没什么可看的,快滚吧。"
"我以前也学过画画......你画的很好。"
"哪里好了?我最讨厌画素描。"
"有活人的感觉。为求逼真反而死气沉沉的画,是最糟的。老师给了我这句评语后,我就不再学了。"
"那个老师真狠毒。"
你也不差,庆志暗念。
"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画写实素描,我还以为你只画街头速写的涂鸦。"
"我只画我喜欢的人。"说到了自己擅长的部分,绍祥不自觉对庆志露出天真的笑:"像比例很好的人、或是脸部五官特别的人,遇到这种人时,我就会觉得,啊,只用速写太可惜了,然后认真的把他们画成素描。有时真的会觉得,如果自己身边也带着机机,不知道多好。"
"你也有这种想法?"庆志压住额边散乱的长发:"我还是觉得画比较有价值。摄影,是一种谋杀呢。"
"喂......"
"不是我说的,是荒木经惟。所以你画你喜欢的人,才会帮琪画图?"
"她的腰很高,脚长,比例很好,不愧是模特儿,画她很有快感。"
"这讲法真色呀~。"庆志发出怪笑声,差点没把青筋爆断。
"你啊......啊?"
"唉呀?"
乌云像快转的影片般,迅速的集聚起来,绍祥的眼角,被豆大的雨粒击中,接着有几滴落在他的鼻尖和额头上:
"就跟你说有台风!"
"画!等一下、画会湿掉!"
"跟台风讲等一下有什么用?你白痴啊!?"
"喂,你别一个人跑掉、我们一起收。"
"我知道啦!那你动作快一点!"
温润的空气被雨滴自地面烘上来,一阵暖意后,大雨 便毫无告知的暴落不止。绍祥和庆志乱七八糟的把几张图卷起来,其他道具也顾不得收好,就匆匆忙忙的跑向跟前最近的星巴克去;一踏进店内,两人站着的木质地板周围,也从他们的衣角开始滴起小雨。
"啊?你们......?"
"你还在啊?真是太好了。"庆志一股脑放下所有东西:"我们被淋惨了......没客人吗?那正好,可以来帮忙吗?"
小真走出柜台,着绍祥把满手的杂物卸下,到后面厨房拿了毛巾给两人,也顾不得会不会把坐垫弄湿,庆志一接过毛巾就坐上座椅,而绍祥则把东西一样一样搬上关闭着的二楼客席晾干。
"怎么啦?好吵......"
"店长......"小真回头,刚结完上午帐目,年轻的女店长正从休息室里出来看个究竟。
"因为下了大雨,所以......"庆志解释着。
"July在楼上放他的画具,可以吗?"小真也徵求同意。
店长眯着眼觑看外面的雨势,心不在焉的拉了拉自己前阵子刚烫的卷发:"可以啊,我看今天不会有客人来了啦......真烦......注意听广播的气象,如果宣布台北市放假的话,我们今天就真歇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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