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注视我一下,忽然别过脸。
"你良心发现不该再霸占别人的房间啦?"我本意是想说出点轻松的语气,可出口后听在自己耳里都觉得跟认真一样,真差劲!
"嗯。"他还是没多大反应,心不在焉地应我,就象以前和小霞我们三人一起时那种不在意,这让我恼火。
"干嘛!你用得着这么神秘吗?"发现自己焦燥起来,我想开骂了。
他抬眼,深深地望我,他不带一点表情的脸轮廓分明,仿如铜雕,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使我畏怯。我看着他张嘴说:"我要结婚了。"
我的心似乎深深地震动了一下,一息间的寂静使我快要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喘息一下,感到嘴角有些抽搐,还好还能扯开笑脸。"原来是这样,那恭喜你啊!新娘是谁,你的小学妹吗?"肯定是那个女孩,我不知哪来的直觉这么认定。
"是的。"
"哦,你终于选定了。"
"我从来没选过,一直是她,她是让我最舒服的一个,何况我那时大学毕业,也是靠她父亲的关系帮我找单位的,那时,大家就已经有这样的认知。"
"这么说你还挺专一!"我从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缘份有这么久远,算来已经是十年了。除了讽刺的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时候我能说什么?他有些沮丧而我有些迷惘,却又不能坐着发呆,于是起身去厨房。
"那你今晚在不在这吃饭?"
"不了,我只是上来拿点东西,现在就走了。"
自从知道男人要结婚的消息后,感觉我们的房子冷清许多。以前就算一个人,也不会猜想他正在和某个女人在谈情说爱,不会想多看看他温柔的微笑,不会想如果可以拥抱他会是怎样的感觉,不会想快要忘记他的味道,不会因看见某个角落他曾驻足而想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我似被一种浓烈的思念所包围,非常的盼望和他一起,即使两人一起也不过是各做各的事,这种思念变成一种煎熬,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迷恋那个男人,想想那个男人终日只追寻一些他自己的乐趣,有什么值得留恋?
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狂乱,我还是要过原来的生活,而他在那次以后过了一个多月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我想大概现在是个已婚男人了,没有开口问,只是想那些暧昧不清的情紊应该到些为止了。因为结了婚,我曾经想他是不是要搬走,不知道一个人又会怎样,结果他只是减少在这过夜和吃饭。但是我现在常常恶意地想到那个女人会和他一起,是怎样的生活,怎样的亲昵,即使见面有时也会无法自抑地冒出讽刺的语调。
我们见面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越来越烦燥,甚至想过如果可以用什么去交换他的陪伴,那倒值得考虑,可是我又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呢?他常哼的那首歌我虽然不明白歌词但却快要可以背出来了"...said
i love you but i lied,cause it's more than i can feel
inside,said i love you but i was wrong,love can never never
feel so strong
...",自己哼来总有一种体会仿佛《凯旋门》里,女主角在临死前用着男主角不懂的意大利语诉说她的爱那样的感动。他没来的日子,我常常听这张碟,想他那孩子气的举动,却渐渐代之以一种有些寂寥的心情!
现在只要他来,我就不再做自己的事,而是坐在他身边看他打机或者看书,他专心致致的侧脸除了俊朗还有睿智的味道,是不是因为这些都是我没有的所以才如此吸引我?
这种时候,没有人比他更自在了,他只是三言两语地说说他正在玩的游戏或者刚接收到的某些见闻之类的,偶尔会调头来看我一眼,大概总是见我那么认真地坐在旁边觉得奇怪,一个没有兴趣的人却那么端正、严肃地坐着旁观,他会微笑伸手来搔乱我的头发,这种举动每每令我心潮澎湃,他那无比温柔、充满暖意的笑容,那轻搔的修长手指,全都是我想紧抓在手里的,我强烈希望投进他的怀抱,但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罢了,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精神依赖这个男人,这个已婚的男人!我从来都只会把僵直的腰挺得更直,别过脸避开那自然流露的诱惑。
因为他减少了外宿,有时一周也不来一个晚上,所以我渐渐夜不归营,晚上下班后都会在街上游荡一番再回家,有时希望能看见那空洞的房子透出灯光,那种等候自己的灯光,那种期盼有家的感觉只是梦想罢了,没有人在我之前到家,何况是他。
已经是深秋时分,街上秋风萧瑟,即使橙黄的路灯稍呈暖意,仍暖不了冰冷的空气。我缩缩肩从书店出来,打算沿路走回去。
经过咖啡店的玻璃墙,瞥见那个已经一周没见面的男人的侧影,他右手正在面前的杯子里搅着,另一只手放在杯子旁,望着对方,我不由得停下看着他们。他的小学妹,不,已经是他的妻子,在朦胧的烛光下甜蜜地注视着他,柔情地笑着,如怒放的玫瑰的芬芳,甜美得令人神往!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拿烟,可能太冷了,手有些抖,很想继续往前走,却有迈不开脚的感觉,只好站在原地深深地吞吐手里的香烟。可以想见他此时的脸上必定是那副宠溺、深邃的笑容,那是我想拥有却得不到、想逃避却又已深烙于心的甜蜜!我已经冷得连牙关都有些打战了,深呼吸都显得困难,索性丢掉烟往回走,钻进了一家酒吧。
别人告诉你某个场面如何悲壮,如何美丽,你都可能不以为然,只有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了,才会油然而生那应该有的激动吧。我坐在角落默默喝酒,视像的记忆这时变成了全息影像,他们俩似乎就坐在我旁边。在我的身旁有他们俩绮昵的空间!狠狠地压抑想摔酒瓶的冲动!发现自己现在总有暴力倾向。究竟是什么让人疯狂还是我本来就狂燥?哼,我自个儿傻笑,想着他们两人,分不清心里翻滚的是羡慕、妒忌、伤感、或是兼而有之。我时而狂燥、时而沮丧,想要哭却欲哭无泪,看到他的幸福,不是应该高兴、应该祝福吗,而此刻我的心里却只有悲伤和忌恨!所有这些一再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我坐立不安地想要喝醉,却该死的清醒!我恨恨地打他的手机,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只随着"嘟...嘟...嘟..."的连接音,内心焦急无比,到了唇干舌燥的地步。
"喂,是你啊,这么晚了什么事?"他的声音非常冷静,简直是冷漠,我还听见旁边隐约的嘤咛声。
"你在干嘛啊?记得带套哦!"我莫名的气恼,他竟然如此冷静,都已经在床上了!
"哼,你神经病!"他怒极反笑,"你是不是喝醉了?在哪?"
"你管我!别做太多,伤身哦!"
"神经病!你在哪!...到底在哪?少发疯了!"他用严厉的口吻命令我!我更加憎恨起所有的一切来,愤怒的情绪仿佛要破胸而出般激烈!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竟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我跟前,"起来,你发什么神经!给我起来!"
我并没有醉,只是借酒发飙而已,极力压抑想揍他的冲动,和他拉拉扯扯起来,最后还是被男人粗暴地拽到车里,只好装作很醉,只觉得手臂被抓得生痛,还好,这样可以减轻我心中的痛楚和羞愧。
结果下半夜,他守在我身边,我倒真睡得挺安稳的,甚至梦见他缓缓地轻抚我的脸,虽然明知道是不真实,我却只有这个时候才敢紧紧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亲吻,直到我们的一切都沉入虚无中。第二天中午醒来,大家只当昨晚喝醉了,若无其事,可是我知道真相!当他若有所思地看我时,我简直无法直视他!
离开以后
他接下来就不见踪影,大概是按计划去度蜜月了,我觉得自己太可悲,我这种毫无希望的迷恋也许仅仅是一种精神依赖,而我却放任它牵绊我和他两个人,这种事越继续就越混乱,对大家只会产生伤害罢了。我决定离开这里,或许我可以摆脱虚无的情感,至少学会忍耐。我想在男人蜜月回来之前离开。
走的决定很决绝,有点不惜一切。虽然说白了是逃避,但也是对自己唯一觉得好的选择。饼店那里退股兑现我全部的现金,最大的问题是现在住的这套单元一时间不好怎么处理,它是我工作多年最大的积累,房款还有三年才供完,本来是打算在这里安居落叶的,没想到自己的心情发展如此诡异,看着男人平日的用品,还有气势磅礴的音响、前卫的电脑...甚至房间里的空调,脑内只觉得茫无头绪,想着不辞而别似乎唐突,就留字明说回家去了。这一走自己并没有周详的打算,只是一味想抛开现有的一切自我放逐一段日子,所以一咬牙用近三分之二的现金把余额付清了了一桩牵挂。
我把剩下的现金随身带了,只收拾了一个背囊,有点象我当初南下的行李,就这样离开。
在去车站的路上,反反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走却说不出答案,为什么心里有小小的期望有人把自己留下,我是真舍不得啊!现在才体会小霞离开时落下的泪里有无奈和绝望,一种无法言传的苦味从心里扩散,却又似乎绸结成团,化也化不开。夜里,当火车上的灯都关掉,我躺在卧铺上,眼光落在车窗外,铁道两边飞驰而过的零星灯光,即使消逝得很快也还是留下长长的光影,就象那些叫我感到甜蜜和感动的日子,注定要在我脑海里留下记忆的刻痕吧。我在心里叹息,第一次感到旅途的困顿和孤寂。要坐好长的火车呢,真后悔没选择坐飞机!
从省城到市,从市到县,从县到镇郊的那个路口,然后开始走路。走了快两个小时,经过三个村落终于回到生我养我的村子。父亲惊喜交集,我已经五年没回家了,这回却突然在腊月时候出现。我情不自禁地要拥抱父亲,不过眼见有好几个叔叔婶婶认出我来向我招呼,又不好意思如此激情,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学因啊!回来了...好!好啊!"父亲也只会说好,边敲着手里的烟斗。
父亲如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农民那种特有的黑瘦在他脸上充分表露,使他更形沧桑。我一下子满心悔疚:若不是为了自己的感情,我还不会想回来,我从没想过父亲的寂寞或许比我更甚!他独自一人抚养我十多年,然后我却离开了他这么久!我确实该回来吧,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
"学因,这么久不回来,怎么还是一个人回来?"c
"在外面工作太累了,回来歇息歇息,暂时不走呢。"
"学因啊,该不是有什么事不顺利,就算是女朋友也可以带回来啊。"
别提这种事了!我在心里叹气!"我还想迟些,爸你别操心了,我这有分数!"
"你有什么分数?有的话,你去上大学了!"
我不由得失笑,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会开玩笑了!
"我在下边买了房子,要不你出来一起住?"
"你以后跟媳妇一起住吧,俺习惯这里的生活,不想离开啦,好歹是落叶归根。"
我沉默无言。"年轻人多半都往城里去了,确实反而对这里不留恋,你也长大了,反正只要大家都过得好好的,管它哪里地方!"父亲有他自己的选择,而我其实并没对城市有多少归属感。我一直觉得城里人那种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态度太明显,也许他们确实有优越的理由,但同时给人市侩的感觉也表露无遗罢了。我知道,是我的这种偏执或者是自卑使我即使习惯了那个海滨小城的生活却仍会感到没有归属感,但是却没法改变。尽管我也慢慢地知道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也并没让我找到多少写意,因为这里的物质太贫乏了,甚至还没有自来水,全村共有的水源就是村长家门前的水井,还是近几年才大家共同出资挖的,以前都是用村前经过的小河里的水。连手机都没有讯号!这下好了,让人断了那些渺茫的期望,我还能有什么期望?--别想,不敢想!
两个年龄比我长近十年的姐姐,相信如果在南方我叫她们姨妈也没有人奇怪,尽管妈在我嗷嗷待哺时已去世,不过看见我的姐姐们确实给我这种感觉。姐姐们都嫁到邻村去了,哥跟那个男人是同龄人,比我大四年。虽然我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但相较城市的条件,他们还是因为长期环境的艰苦而形容苍老,不过言行间却有简单的纯朴。我和他们之间除了血缘也许毫无共通之处,然而单凭这一点就够了,大家都对我爱护有加,这足以抵消物质的苛刻。
我开始认真地观察身边的同性,即使同样沉默,却不会给我理性的感觉,即使是同样亲近,却不会使我心头悸动,为什么总找不到可以和他相比较的人!也许不管和谁比较,我的心都会偏向他,我不得不放弃这处无益的反思,这只是变相的思念而已。
有时看着我的嫂子,想起另一个人的妻子,那个温柔、美丽、兼具知性的女人,现在才体会那种自然流露的气质多么动人,她之于我的意义就象我在这个乡下里所表现出的格格不入。我不可能代替她的地位,她也不可能给我依赖的凭借,我们互相即使不对立,也是永远没有交集的两类个体!我还是忘了吧。
虽然心里有些沉重,我还是开始了闲闲荡荡的田园生活。刚开始是经常在田间流连,有不少耕地因为劳动力不足荒废了,但还有些在耕种着,我在田垠上走来走去,盯着人家的狗、看鸭子从老远排队回家...累了就坐进半人高的草堆里,任风从草尖上拂过,扬起我的发梢。
我最勤快的表现就是到城里去采购。因为来回要走一大段路,天黑了的话可是没有路灯,连声音都格外空洞,所以我会早早出门,在太阳下山前回来。回家两个月后的那天照旧在往车站的前一个街口等红绿灯,我数着红灯上的计时数字"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突然瞥见对面有一个背影很象他,我的心狂跳起来"为什么他会在这!"我不由自主地跨出去;那辆中巴"嘎"的一声停在我脚边,我的双膝受到急剧的一下冲击,身体向右边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我赶紧想爬起来,手肘在地上一撑,肩上的剧痛使我全身脱力,整个人躺在了地上"...好痛!..."我止不住地闭上双眼仰面躺在地上吸气"...好痛!..."右手没有知觉似的!勉力睁开眼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搜寻那个人影"...不是,我认错人了..."模糊地懊恼着,眼前渐渐有了几张人脸,我想我还是先别躺在马路上,于是咬紧牙关换左手撑起身来,右手还是不受控,只有痛觉!
"已经转灯了你怎么还跑出来!幸亏我刹车及时,...应该...没事吧!"那个司机脸色苍白地盯着我。
我试图动一下右手,可是剧痛令我冷汗都冒出来了:"...送我去医院吧..."
"可,可,可这不关我的事啊!"司机的脸色似乎更加惨白!
尽管右肩上巨痛,愤怒却给了我霍地站起来的力量:"他妈的!我只是叫你送我去医院,你把我的手撞断了就想跑掉吗?"司机被我的气势吓倒,手足无措地与我对站着...
结果我因为右锁骨骨折、右膝关节韧带扭伤住院。
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把玩颈上的链坠,想起那回傍晚他匆匆忙忙地拉上我去邻市,说是阿伟回老家义演,要去捧场。阿伟的业余爱好是与人组队玩音乐,不过我是那回才亲眼看到他的表演。他平日那种花花公子的气质和吉它手的身份配合得几近完美。看着他在台上边弹边唱,那一刻我简直被那种美态震撼,情不自禁随节拍吹起尖锐的口哨!他还无动于衷地笑我"用不着这么兴奋吧!"直到晚上聚会时,我的心情还是激动无比,连他脖子上的项链都被我近乎爱慕地赞誉一番。"漂亮吧,阿学?"阿伟得意洋洋地把链子解下拿在手里晃荡,"这是他的秘密被我知道的代价,不过你能来真是没说的,就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