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压著了甫经过的宫女，吓的她是哇哇大哭，实在怪可怜的。
「姑娘没事儿吧？」小二将赏花的事搁下，撩起袖子替那位宫女扳开压在他身上的花盆碎块。
「没…没事儿…谢谢苏公子…」宫女的头上的髻乱成一团，一袭漂亮的衣衫也染了土色，抽答抽答的哭著，好
生狼狈。
「啊！眉儿…你怎麽生的这般狼狈？…来…咱们去换件衣裳，别哭了…」另一位宫女慌张的说著，侧头对小二
行了个礼，「牡丹，代眉儿谢过公子。」接著转身，扶著名为眉儿的宫女进屋。
小二笑容尽褪，低头端详这个平白无故破裂的大花盆，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预感，就类似以前王玉嫣
出事儿时那般，不安、惶恐…还有心痛。
好像每当自己在意的人出事儿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难不成是刘云？不…不会的…他应该相信他…
「小二！」中庭入口，董圣卿踉跄著脚步朝他的方向奔驰而来，不时因为劳累，倚在梧桐树旁喘著气。
「圣卿，发生什麽事儿了？瞧你气喘如牛的。」小二心理的疑虑越来越大，但他还是故做正经的嘲他笑道。
「快！…快跟我来…必需快些将你弄出宫…」
「弄出宫？为什麽要把我弄出宫？刘云…王爷发生什麽事儿了？」小二不明白圣卿为何要这麽的著急，定著脚
步迟迟不肯走。
「小二，快点走！没有时间解释了！快！」看起来文弱的董圣卿，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硬是把小二给拖著走
。
虽然很想坚持要对方说清楚，但难得瞧见董圣卿如此慌张的模样，想必是有非常大的危机要降临了，他也不敢
再乱闹脾气，只好乖乖的跟著董圣卿，在偌大的皇宫回廊中跑起来。
心中的不安，跟著急乱的脚步，一点一点的扩散……
董圣卿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特意挑了人烟稀少的冷宫边围走。
刘云叛国的罪名已经在今早确定下来了，而这意味著留在皇宫中的小二将会被皇帝以连坐的方式牵连，但是…
因为他的身分是人质，所以所受的刑罚并不会像东平王府那些下人一样，只是被遣散流放而已…
皇令已出，将人质押进大牢，静候审判…
这大牢是什麽样的地方？没权没势的小二在这种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会受到什麽样的凌辱与刑求？被逼著承认
自己从没做过的事，最终结局还是只有一个死字…他…实在不忍心这麽对他…
在与小二相处的这些日子中，小二说了他的故事给自己听，是因为受了什麽样的感动，而去立志做一名绝世优
伶；是什麽样误会波折，让他与刘云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说上半句话…
小二与他自己，有太多太多相像的地方，在这混浊的世间中，他们那颗比谁都高傲的心，都只为一人而折…
这或许…也是一种弥补的心态吧？
刘云这人自己是一定要除的，他曾在心里对刘欣发过誓，他不想违背誓言，所以对小二…他总有一份最恶感与
愧疚…小二信任自己，对自己无话不谈，然而…自己却背叛了他的信任，暗地里做了些什麽？竟是一心一意想
要拆散这一对相爱的恋人！
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他居然会如此狠心…如此卑鄙…
「圣卿…你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去？…」眼见就快要到了宫墙口，小二突然一把甩开董圣卿的手，向後退了几步
。
「小二！不要停下脚步！再不快些…就晚了！」董圣卿说罢，想要在牵起小二的手，却被小二身子一闪，躲了
开。
「…你跟我说...刘云怎麽了？」
他很清楚他留在这儿是做什麽的，做刘云的人质！
假如不是刘云出事…他不需要像是在逃难一般…逃出宫…
「小二！现在不是讨论这事儿的时候…咱们先到门口？好不好？」他安排的人就等在宫门口，眼下小二却在这
儿拖拉了半天就是不肯走，董圣卿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又急又慌。
「刘云…是不是死了？」董圣卿闻言身子一震，惹的小二眯起眼，扬起嘴，他冷冷笑著，越笑…越狂…
「不…比这…还惨…」董圣卿咬牙，「他…叛国了…」
「你胡说！」小二骴牙咧嘴的吼著。
「『皇上封给刘云大将军这职位，所以刘云出征时得派人到宫里作人质，以这个人质作为整个王府的代表，若
他敢有二心，整个王府理的人都将为他牺牲…』圣卿，这话可是你说过的？」那天大殿前的话他可是一字一句
…记得清·清·楚·楚…
「是…」
「这样的状况…刘云怎麽还敢对皇帝…对国家存有贰心？…你告诉我啊！…董·大·人？…」
「…」董圣卿低头咬紧下唇，他该如何说？难道说是一切都是自己安排的？…不…他没有勇气…让小二恨他…
「圣卿…你帮我去…求求皇上好不？」不知何时，小二眶中已蓄满泪水，不待半刻，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成串
往下掉，「我可以作证！刘云对朝廷…绝无贰心！…求你…让我见皇上…求你…」
「小二…我没法子…」他很想对小二说，就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在朝廷里哪有他说话的份？但现在
的小二理智早已被泪水给冲到心外边儿去了，只怕他说甚…都听不进去…
「小二…咱们先到宫门口那边儿去…等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和王爷的人会合…他们会带你走，别荒…」
「不！」小二一听，发了狂似的摇著头。
「小二！在不走你就死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董圣卿给他逼出泪来了。
「不要…我不走…我与刘云…共生死…他死…我也死…我要到黄泉路上给他作伴儿…他对我说过一辈子的！….
你知道吗？…他对我说过一辈子的…」他怎麽可以中途丢下他？
我与他…共生死…
董圣卿听的痴了，眼泪无声无息滑下脸庞。
这句话儿…他也同他心爱的人而说过…现在听来…为何这般刺耳？
自个儿是不是太狠心了？自私的，只为了能除掉一个将来会是自个儿情人心腹大患的人…而伤害了和自己这般
相像…与自己同样脆弱的人儿…呵…果然…在宫廷里待久了，人也会变的无情呢…
董圣卿抹去了眼泪，眼底闪烁著莹光。不管如何…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他必须保住小二！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制住不断挣扎的小二，将他往前方拖行了几呎，总算看见自己安排的人正候在宫门口。他
们一瞧见董圣卿，连忙上前替他抓牢小二。
「听著！带上他不要回头，不要走大路，函谷关较为险要，官兵通常不敢往那儿追，到了函谷关尽头的出口便
止，那儿自会有人接应！」
「是！」两个一身黑衣，蒙著面的壮汉向董贤躬身作揖。
「你们！放我下去！…我不要走！刘云…还没回来！…我要等他！…圣卿！…让我等他回来！」小二喊的嗓子
都哑了，让董圣情著实心疼，他只得狠下心来，用冷淡的态度对待他。
「你见不著他的…王爷…早已身死异地…」他冷静的说著，从袖口掏出一粒药丸，硬给小二吞下。
「别怕…这是给你安神的药丸…路途会有些颠簸…睡一下你会比较好过…」
「…圣卿…你说的死在异地…是什麽意思？」小二瞠著红肿的眼，哑著嗓子问著。
董圣卿垂下眼，叹道：「他…已经在东北…被处决了…」
小二身子一僵，神情瞬间变的呆滞。董圣卿唤了唤，唤不到小二一回，只能心疼的为他流泪。
半晌，安神药似乎是发挥作用了，小二拼命想睁眼，睡意却不断袭上，挣扎到最後便累了，喃喃著必上了眼，
挤出积在眼角的最後一滴泪…
董圣卿见状，抬眼对两位壮汉点点头，眼睁睁的看著其中一人抱起小二跨上马背，另一人跨上另一匹马，跟在
那人的背後。
『驾！』一前一後喊了两声，小二的身影便逐渐消失在董圣卿视线之外。
小二…咱们的缘分…就此尽了吧？
董圣卿抬起头看著天空，今日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实在很适合此喀他的心情。
「王爷…圣卿…只能帮您帮到这儿…剩下的…您自求多福…圣卿不能再帮您了…」
(二十九)
函谷关口，三人二马守在关口，一身平民装扮的吉祥搂著怀中的孩子在马背上坐立难安，王祥焦急的在关口来
回踱步著，不时往里张望，紧张的神情让周围的空气顿时凝重了起来。
「王大哥…笙儿好像睡著了…」沉寂了半晌，吉祥才讷讷开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想缓和气氛。
王翔停下脚步，对吉祥露齿一笑，「那孩子睡著了不是称了你的意？…别担心，假如再等一时辰，还是不见苏
少爷人影的话，我便寻他去。」王祥走到吉祥身边，抬手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脸，烙下一吻，要他安心。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下，吉祥抱著笙儿的手微微发颤。终於，他听见远方传来哒哒马蹄声。
「王大哥！我听见了马蹄声！」吉祥又惊又喜，朝王翔高兴的叫著。
「嘘！小声点…来人不一定是苏少爷…也有可能是官兵！」
吉祥一听，搂著笙儿的手一紧，害怕的闭上嘴。
王翔凝神细听，往这儿来的马匹一共两匹，两匹马充其量，只能够载四位成人。追兵总不可能有襁褓中的婴儿
或未及弱冠的少年吧？
「小二──」
王祥还未会意过来，就听见吉祥飞身的下马，丢下怀里的笙儿，往前方跑去。笙儿被他的大动作给惊醒，睁著
一双圆圆大眼儿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儿。
「请问是王祥公子？」壮汉朝两人问道。
「我是。」王祥应道，从怀中掏出一只玉佩，那是象徵东平王本人的信物。
两位壮汉立即下马，将昏睡中的小二交予站旁著急的吉祥，向王祥一躬身。
「任务完成，请容我们先行离去。」
「好的，有劳你们了。」王祥也向他们躬身。
待壮汉的马匹渐行渐远後，王祥匆匆将小二带上马，趁著天还未黑，与吉祥往北方奔驰而去。途中，特意回避
了东平王府，绕道而行。
小二眼前是一片漆黑，他慌张的在原地打转著，不知何处才是他应该前进的方向。脚步轻挪，耳边传来摩擦草
地的沙沙声。
他在哪里？
忽然，一片漆黑之中又传来几声鸟鸣，四周在霎那间有了亮光。阳光透近了树林，小二顿时觉得刺眼而闭上了
眼睛。
这里…是哪里？我怎麽会在这种地方？
再次睁眼，他置身於一片翠绿的树林之中，树枝上的鸟儿彷佛要与他示好一般，纷纷落在他的肩头。风吹动树
林，窸窣作响，好个宁静祥和的午後…
小二侧耳聆听那令人安心的鸟鸣声，整个身子靠在树干上，微微一笑，享受这美好的时刻，这一瞬间，他什麽
都忘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朋友…忘记了他的梦想…他的执著…只贪恋於享受这份安宁而温暖的气氛
。
小二…
远方传来令他熟悉的嗓音，温柔的唤著他的名，但他却忘了那嗓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谁？…你是…谁？
停在他肩头的鸟儿展翅，往空飞翔而去。小二心中燃起一丝失落感，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为何会令他这般心痛
？
小二…
他循著声音来源处走著，一颗心紧张的砰砰跳著，随著呼唤声越唤越急、越唤越虚弱，小二赶紧加快了脚步…
啊！
拨开草丛，他终於发现了，声音的主人，鲜血染红了那男人宽阔的胸膛，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好温柔、好温柔…
就像…在凝视著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样…
啊…他怎麽可以忘了呢？…眼前这个人…就是最深爱著自己的人啊！
刘云…刘云！
小二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受了重伤的爱人，双手捧著他的脸，泪眼婆娑的瞧著他身上的伤口。
你怎麽了！怎麽会受这麽重的伤？
刘云笑著，想开口说话却呕出了一口血，吓的小二眼泪掉的更凶了。
小二…别哭…
你..你别说话…呜…先别说话…
小二慌张的双手压在刘云的胸口前，想止住他汨汨而流的鲜血，无奈那血就如喷泉一般汹涌，止也止不住。
小二…我爱你…
…呜….不许你闭上眼！…不许！不许！
小二…这…送你…
刘云颤抖著双手小心翼翼将怀里的石块捧上前，那是一个，用血红色颜料刻著『缘』的石块。
我不要！…小二愤怒的大喊著。
我要你好起来…陪我…永远陪我…好不好？…刘云？
刘云吃力的伸出沾著血的右手，抚摸小二的後脑杓，笑的，就如那阳光一般耀眼。
接著，眼前的景物开始糊成了一团，树林、鸟鸣、阳光…全都融进了黑暗中，小二紧抓的刘云的手被弹了开，
眼看著刘云的笑脸也在慢慢的融化，小二哭哑了嗓子。
老天爷…求你…让我待在他的身边…求你──
刘云──刘云──
「啊！醒了醒了！」小二耳畔响起吉祥惊喜的大嗓门，他慢慢的睁开眼。
「…刘云…」一眨眼，泪水顺著脸颊滑下，一滴，接著一滴…
「小二…会不会饿？要不要吃点肉粥？」吉祥轻轻扶著他坐起身，一脸担心的问著，小二彷佛未听闻一般，一
双眼儿始终飘向远方。
「…是…梦？」顶著木然的一张脸，他嘴里喃喃念著。
「怎麽了？做了恶梦吗？…」吉祥不气馁，继续问道，小二瞧也不瞧他一眼，继续望著天空不语。
「…你看著我…说话阿…小二…」吉祥看著这样憔悴的小二，一颗心彷佛被人紧紧揪著，「小二…你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