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人低声提醒,早朝时间越近了。赵仲衍狠狠地甩开了乔适的手,跨步往外走去。
一行人离去了,菱儿慢慢走了进来,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两人的争吵,赵仲衍离去时的表情让她吓了一跳,这是第一次看见赵仲衍被乔适气得这么厉害,如今看了乔适,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自问不算太了解乔适,但也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好,他总是那样,就算心里多不舒服,也绝不会大吵大闹,就连她也害怕哪一天,他会给自己结出个心疾来。
“公子,你怎么不跟皇上说呀?你不是跟我说那毒是……”
“罢了,起码知道了,原来乔适在他心里,已经有能耐到这种地步。”
“公子,你若是心情不好,那就尽管发泄出来吧……”
“我心情不好么?”微略抬头,望着菱儿,那种眼神让她陌生,菱儿从未见过乔适像现在这样。
心里莫名地感到恐惧,真的就像随便说错一句话,就能命丧黄泉般。
“觉得我该哭是吧?”乔适这话一出,菱儿使劲摇头,但根本不敢看乔适的脸。
“确实该哭,他总是能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后面的那句话,声音比往常低了点,菱儿听了,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反看乔适,他在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角在微微牵动,却比往日要妖艳数十倍。那足以倾世的笑容,此刻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可是依然能感觉到,那摄人心魂的笑容中,所隐藏的讽刺。不是为别人,只是为了到如今依然自负的他。
第七章
天空开始飘起细雪,自那日两人争吵后,又过了几天。这日的天空就像笼罩了一层薄雾,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灰靡。
络华阁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几天,赵仲衍并没有踏进这里,乔适似乎亦没有示弱的势头,菱儿想着这两人,不禁又皱起了眉。
“菱儿。”
心思正在别的事情上,乔适这么一唤,让菱儿有些应接不暇,急促地应道。
“……是!公子有何吩咐?”
原本躺在长椅上的乔适,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声音有些暗哑,说道。
“张忻现在怎样了?”
知道当日赵仲衍说,若查明张忻对他动刑一事属实,太后承诺不会插手,这些天过去,事情怕是早就查清楚了。
“回公子,关于动刑的事,早已经查明了。皇上说,对张贵人的处罚,等公子您身体好了,再交给公子定夺,这些天张贵人一直被禁足在馨颐宫内。”
乔适嘴角轻轻一扬,单手撑着长椅,坐了起来。
“由我来定夺么?好,菱儿……我们去见见张贵人吧?”
“是!公子。”菱儿爽快地应道。
这次一去,又何止是‘见见’那么简单,这不?乔适唤了几名络华阁的侍卫,接着就走了。
说实话,她是有些兴奋,毕竟当日张忻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令她反感,重点是,她还对乔适动了手。
想来,应该就算连皇上,也不曾对乔适动手吧?
……
皇宫之内,百无聊赖的奴才们,平日最爱拿听见的小消息说事,就连哪位娘娘前天晚膳是什么,也能说个半天。
今日自步出络华阁以后,沿路不少宫女侍卫眼露惧色,想来又是不知道哪个,给他乔适添了些新罪名了。
“你没听说么?张贵人被禁足了呢!”
“怎么回事呀?就是因为得罪了那个乔适么?”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自他人口中说出,始终会比较敏感,乔适放慢了脚步,面前不远处的假山,刚好挡住了说话人的身影。
那人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让乔适听见了。而且,听声音,那边站着听事的,起码有三四个人。
“是呀,都好几天了呢!”
“太后不是最疼爱张贵人了么,这怎么……”
“谁不知道呀,这就是最可怕的!连太后都不敢为张贵人求情,你说那乔适到底是不是会什么妖术呀!”
“好端端的,张贵人怎么会跟他有过节呢?”
“这就不清楚了,听说是为了个跟在乔适身边的丫鬟而吵起来的。”
“啊?那张贵人也太可怜了吧!”
“这不是?!什么人能得罪,就他跟皇上不能得罪呀。”
听了这句,乔适的兴致倒是来了,向前迈步前进,才刚走了两三步,便有个婢女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乔适就笑道。
“呵,倒是把我跟皇上混为一谈了呀。”
话语一出口,原本背向着他的两个人连忙转过身,一看是乔适,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乔……乔大人。”
那一道道参差不齐的声音,足以表达说话人的心慌。刚刚说的最兴奋的那位,现在一声不吭了。
“怎么不继续?”乔适饶有兴趣地明知故问着,那几个太监侍女双腿一软,跪下了。
“狗奴才,尽会说三道四……留着舌头也是浪费,不如直接割了吧?”乔适俯身,伸手前去用手指捻起其中一人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望着自己。
这便是方才说话最离谱的一人,乔适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无心思量他是哪个宫的人。
放开手,又重新站直了身,乔适微微别过脸,向身后唤到。
“来人……”
这一下可真的吓怕了跪着的人,乔适的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小太监就抢声道。
“乔、乔大人!方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呀……”
当事人却不说话,显然是吓得哑巴了。
“所以呢?皇上身边的啊,难怪这么眼熟,直接把头砍了可好?”
听乔适这语气,简直就像在问你‘多添一件衣服可好?’,众人身体又是一僵,没想到乔适连皇上的账也不买!
见他们不敢说话了,乔适接着对身后的侍卫,把之前的话说完。
“把他的舌头割了,直接赶出宫。”不用乔适道明,他们也知道他说的就是那方公公,俩侍卫刚上前一步,那方公公便已经吓得昏过去了。
侍卫有些为难,回望了乔适一眼,只见乔适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样更省事,直接割了舌头,把人扔出去罢。”这话说完,侍卫们只有死死听命了,依然跪在地上的其他人,丝毫不敢放松。
“你们……”
乔适的语气并不重,可以说是过轻了,但短短的两个字,却把跪着的奴才们的魂魄都吓飞了,乔适暗自打趣,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接着道。
“该忙什么就忙去,下次说话注意点,都起来吧。”
最后那话说完,也没等他们站起身,乔适便直接转身走开了……菱儿的神色也变得不太好,乔适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那么轻松地下这那样残忍的命令,恐怕也只有乔适一个能如此了。
“我都不怕有报应,你在怕什么呢?”
“不……不是的,公子……”
嘴巴上说不是,可连声音都发抖了,乔适也没多把话题停留在这上面。不多时,已经到了张忻所在的馨颐宫。
进去后竟看见了季宣宏,他正在替张忻诊脉。三人碰面,表情各异,张忻是惊惶,季宣宏是诧异,乔适是淡定。
“乔大人?你怎么来了?”季宣宏这么问道,乔适已经笑着坐到张忻对面,回答。
“来还东西的。”
张忻一听,眼神又是一恍惚。
“还?还什么?”
“我身上的瘀痕还没褪下呢,你说我来还什么?”乔适轻笑,张忻从头到尾不敢作声。
季宣宏显然还不知道,那日对乔适下手的是张忻,神色有些震惊。
“季大人,你如今怕是诊完脉了吧?”
季宣宏应了一声,乔适便满意地站了起来,对仅剩在身后的两名侍卫吩咐道。
“给我数着打,四百下!少半下也要你们人头落地。”
“是!”
走到张忻身边,那双邪气的眼眸,直直凝视着张忻的眼,嘴角一如既往地扬着微笑,说道。
“张贵人,撑着点,微臣就先行退下了。”这话一说完,接着便又弯下腰,轻声在张忻耳边说着……
“记住了,下次若是动手,最好是把我打死了再走……”
留下了侍卫,乔适便离开了,季宣宏跟随其身后。
“四百廷杖,张贵人不会出问题吧?她始终是太后的侄女。”季宣宏鲜见地为其他人说话,换来乔适回头一个狐疑的目光。
“你这是帮她求情?她打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替我着想。我挨了她三百七十多棍,我说过要讨回来的,如今算是最大宽容了,换作平日,我定十倍要回来。”
“但她始终是女人吧?”
“天朝律例第三章,第五项二十七条,凡对朝廷七品以上官员动用私刑,造成身体残害者,廷杖六百。这身体残害,吐血不知道算不算?这条你该不会忘记吧?下面详注我就不说了,六百减成四百,这可不是我乔适的作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倒是很有办法,太后如今是骑虎难下,更别说插手了。”
“若是这点效果都没有,那我岂不白挨张忻的棍子了?”乔适笑道。
这次重点本不在张忻身上,无非就是要给太后看的小把戏,不管怎么说,张忻先对乔适动了手是事实。
以乔适的性格,没把事情闹大已经不错。毕竟,当今太后纵容亲侄女,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传了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太后又怎会不明白乔适的用意?眼下看来,他是没把事情宣扬出去,对太后给足了面子。但发生了这样的事,要张忻再留在赵仲衍身边是不可能了,无论事情怎么处理,吃亏的还是她们。
乔适有着绝顶的才智,若是想要达到某个目的,计划必定周详得滴水不漏,太后曾经多次提醒张忻,不要得罪乔适,但这侄女性格冲动又不成熟,实在不好说。
太后想把皇位夺回,将她亲儿子推上皇位,这点赵仲衍不是不知道,都说外戚容易夺权,那最好的方法便是把人安插在赵仲衍身边。
后宫嫔妃众多,有身份地位的不少,但跟太后有血亲的却只有皇后跟张忻,如今在皇后身上是不可能再下功夫,唯有把张忻接进宫,赵仲衍明知道内情,却又不得不装作奉承。
如今发生了这样离谱的事情,一来,太后日后不好在赵仲衍面前多说什么。二来,就算原来有再多的计划,也只能胎死腹中。这就是季宣宏所说的‘骑虎难下’了。
“要说张贵人,跟皇后不是亲姐妹么?反倒差别这么大。”季宣宏打趣道。
“毕竟,天下的聪明人不多,聪明的女人怕是更少了。”
宫里耳目众多,当然不便把事情说得太明白,两人的话都是明暗参半,彼此明白就好。季宣宏低头暗暗一笑,又说。
“这世上最会打如意算盘的,我看非你莫属了。”
原本乔适走在季宣宏跟前,但听了这话,脚步稍稍调整了下,回头看了眼季宣宏,说道。
“我这只是小把戏,别忘了你们尊贵的圣上,我乔适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有哪个人城府及他的深。”
“既然如此,乔大人为何还甘愿留在皇上身边?”
“我不爱跟没能力的人打交道,赵仲衍有能力,城府再深我也无所谓。”乔适这话不假,但语气却比之前的要轻松半分。
“难怪乔大人你总是这么讨厌跟我说话了。”
乔适没说什么,反倒是笑了,深知季宣宏只是开玩笑,若是他不屑与季宣宏交这个朋友,断然不会把这么多事情告诉他,而且毕竟两人相识已经多年了。
“乔大人……”
“嗯?”
“你跟皇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乔适有些意外,季宣宏一向不爱询问他跟赵仲衍之间的事情。
“这话怎讲?”
“延玺宫的人说,皇上近日都没踏出过御书房呢,乔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皇上尽心国事是好事,我又何必去捣这趟混水?落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可就不好。”
看了眼乔适的表情,没得出个什么结论来,但听他说话的方式,季宣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扬嘴一笑,说道。
“乔大人,别怪我多嘴,你跟皇上性格相似,有了纷争却又是谁也不肯让一步,两人之间的相处这样可不行。”
“这两件事之间有何关联?”瞥了季宣宏一眼,但季宣宏只是轻笑不语。
话是那么说,但翌日,乔适还是去了延玺殿,而且并没有让菱儿跟上。守门的小太监说赵仲衍还在御书房,乔适命他们无须通传,然后便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跟赵仲衍的关系,自然也是没有人会阻止,进了书房,赵仲衍并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站着倚在一旁的书架边,眼睛注视着手上拿的书。
乔适没有叫他,只在一边坐了下来,一刻钟过去了,两人始终没有交谈,时间静静过去。
“皇上,您这一页书,足足看了半个时辰,在想什么这样入神呢……”这回是乔适先开口,赵仲衍这才合上了书,走了出来。
“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肯主动跟朕说话。”随手把书放回书架上,一步步向乔适走去。
一听赵仲衍说‘朕’,乔适缓缓合了合眼,掖了掖衣袖,说道。
“皇上该不会是怪微臣礼数不周吧?微臣这就给你下跪可好?”
自己在乔适面前,一向不用‘朕’自称,这回乔适怕是不高兴了。那日两人争吵后,这几日自己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不舒畅。
方才看乔适一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看乔适这般态度,又舍不得先拉下脸来。且看乔适口上是那般说着,但也没有行动的意思。
“不必了,有事?”
“微臣想跟皇上您禀报一下,跟在皇上身边那位方公公,让微臣派人遣送出宫了。”赵仲衍已经走到乔适面前,乔适依旧悠然地坐在椅子上,虽然是在跟赵仲衍说这话,但眼睛却没有望向他。
“就这样?”
赵仲衍反问着,乔适一抬头,‘还有’二字仍未出口,便让赵仲衍俯身吻住。
第八章
这忽然一吻,难免让人反应不过来,更何况此刻吻他的人是赵仲衍,乔适身体一直,双眼闪过一丝愕然,下一刻想要把面前的人推开。
手才刚刚抬起,赵仲衍左手支在椅把上,另一只手抬起了乔适的脸,修长漂亮的指尖,停留在线条美丽极致的下颚,阻止了他的闪躲,原本温柔的亲吻渐渐强烈起来。
拒绝之意不觉中消散无踪,乔适本能地仰起了头,忽然腰间一紧,竟是赵仲衍的手臂环住了他,被迫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乔适把头稍微往后一仰,逃离了赵仲衍的吻,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微红,不太明显,却让原来妖冶的五官,添上了几分魅人的味道。
“乔适!你罪该万死!”嘴巴上这么说,但语气却是一种咎由自取的无奈。
“我有匕首,借给你可好?最好刺准一点,你知道我最记仇了。”乔适斜着眼睨了赵仲衍一下。
赵仲衍停顿了下,有些懊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