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说是我害死了柳月?”乔适继续说道,语气之强硬,正是在反驳赵仲衍的指控。
赵仲衍咬紧了牙,盯着乔适看了一会,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去看看,案上墨画中的,是不是你的字迹?”
乔适起身,望着书桌上突兀的墨画,正是昨日送给柳月的,只是旁边多了两句词。这么想着,提着脚步走近了些,到了书桌前低头一看,不由得怔住。
别说是赵仲衍,就连他都觉得这画上的字,就是自己题上的。无论是字词的风格或是字迹都模仿得淋漓尽致,宫中竟会有这等人物存在?
定在桌前细想,最大嫌疑就是柳华,但……柳月是他妹妹,他怎可能舍得下如此毒手?
“无话可说了?”赵仲衍的声音响起,乔适转身,赵仲衍已经站起身来。
“虽然很像,但这字确实不是出自我手。”下意识地握了握垂在一旁右手,如今就连握拳也显得软弱无力,别说是题字,甚至连使用筷子也显得费神。
直接对赵仲衍说自己的手几经废了?不可能,如今说这个只会让他觉得欲盖弥彰,找这种可笑的借口,换作是他被人害死了妻儿,他也不会相信,何况说这话的还是最有嫌疑之人。
“月儿是毒发致死的,刚出生的太子,只撑了一个时辰变夭折了,就连她的近身侍婢也中了毒,所幸并无大碍。”
“哪来的毒?”问出了这一句,乔适自己便在心中猜测,结果仍未定出,赵仲衍便咬牙切齿地说道。
“哪来的毒?你倒是从容不迫……证据摆在眼前还能如此淡定,你是断定了朕不会治你的罪,还是断定了等朕察觉之时,你已经远在宫门之外?想必在墨中掺毒那时,你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我说了!那些字不是我写的!”
“若不是胡太医警觉,朕还在疑惑到底毒从何而来。那画上的词,墨迹是新的,昨日柳妃到过络华阁是吧?这墨画也确实是你作的对吧?那么……柳妃带走墨画以前,你再于画上题字,而墨中掺了毒,所以……”
“你根本已经认定了是我下的手,我还能说什么?发现墨中掺了毒的当真是胡太医?不是柳华?他才是最清楚实情的人吧!”
乔适冷冷地回道,话语中明显隐藏着说柳华才是下毒之人的意思。
“柳华?他是柳妃的哥哥,你难道忘了?”
“……”乔适毫无反击之力,是柳华下的毒这一点也只是自己的猜测,况且自己也确实因为柳华是柳月的哥哥这点而动摇过。
“找不到为自己辩驳的话了?”
“赵仲衍,你就宁愿相信旁人的浑话?我!是你自十三岁便认识的乔适!”
“就因为你是乔适,所以我才更加猜不透。你当初能把待你最好的……我的二哥杀了,也能让我父皇在短短一个月内,从身体安然至重病驾崩,却无人怀疑他的死因。还能让我在登基之后,亲手将教育了我十年的太傅处死。如今你一样能……让我的妻儿命丧黄泉!”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是那个满腹才华惊绝天下的少年,还是那个满怀心计不择手段的礼部侍郎?”
赵仲衍这一连串的话,连朕字都免了,多少年来束缚在自己心上的话一次说出。
“原来这些年来,我在你心里就只剩下这些罪名?”乔适望着赵仲衍,眼中渐渐明显的,是那不可隐藏的忧伤。
“不……你还让我矛盾,只要想到我的父皇兄弟因你而死,我就想不出该如何对待你……”
“这么说来……你我之间,只能算是谁也没有负谁……当初若不是筝儿临死前,嘱咐我要助你登基,我早就离开了。你知道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情背后,都隐藏着什么?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不想去知道,我有罪……乔适有罪!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么一句话,是吗?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不把我当人看?”
如今乔适这段话说出口,只是在确定赵仲衍的想法,没有任何意义,他不相信他,这是不容置疑的问题。
如果当日他不曾留下,那么乔适不会爱上那个该死的赵仲衍,也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在自己仍一心一意为他付出的同时,赵仲衍早已变了。
说来也可笑,大概能算是赵仲衍念旧情,所以就算留下他的命,也让他活得人模人样,可惜乔适这几个字,在天下人的心里,早已低贱如泥。
嘴巴上谁也不敢得罪,心里头的不屑却再明显不过,宫里头尚且如此,何况是宫外?
“你早就变得让我心寒……为了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你要我如何看待你?”
心寒?赵仲衍也知道用这个词来对待他,如今该心寒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平心而论,受到这般待遇,一般人早就选择离开,可自己呢?
想到此处,乔适倒是将怒意渐渐平息,是自己太傻,不能怪谁,就连如今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依然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证据。
乔适变了,在赵仲衍身边,舍弃了自由,放弃了骄傲,荒废了才华,褪尽了一身的傲气,而今就连最简单的反驳也不会。
“是,我让你心寒,你同样让我心寒。不过再说一次,我没有毒害柳月!”
“你说我该怎么办?柳妃死了,太子也夭折了,若是黄泉路上无人伴他们走,他们会寂寞的……”
乔适睁大双眼望着赵仲衍,他会在自己面前这么说,断不会是要对自己下手,那么……
“你的菱儿还在络华阁是吧?”
听了赵仲衍的话,乔适惊住了,跨步就要向门口走去,谁知才踏了一步,动作便开始踌躇了起来,微微抬起也需废不少劲,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身体就要支撑不住,左手连忙支在了书桌上。
一切感觉都是这般异常,这无疑是中毒的征兆。霎时,乔适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说道。
“你……在茶里面……放了什么?”
赵仲衍但笑不语,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柳妃死了,若不将你处治,实在有违国法……”
“不是我做的……凭什么治我的罪?”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嘴巴可真硬……”赵仲衍上前,手指抬起了乔适的脸,冷笑着,眼中充满戾气,接着说道。
“只怪你逃得不够早,后悔了吧……”
如果可以,他很想狠狠地瞪赵仲衍一眼,可惜现在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快没有了,勉强控制颈项,别过脸不去面对赵仲衍。
“昨晚漫漫长夜,那么大好时机也不逃出宫,是因为顾虑到你的菱儿吗?”
下颚一阵疼痛,是被赵仲衍捏紧颚骨所致,乔适不禁蹙紧眉头。
“逃……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武功,早在几年前就废了。为了让你放心……我亲手,废了自己的武功,你叫我逃?呵……宫门禁军众多,要逃也只是送死……”
乔适的声音细弱无比,几乎稍微不用心,就会听不见他的话音,狠狠甩开了钳住乔适下颚的手,让他险些跌倒。
“滋味不错吧?茶里面没有毒,只是加上了檀香,那就不一样了,这是……”
后面的话,乔适没来得及听清,脑袋昏沉的感觉越发严重,眼前忽然一黑,随后倒下了。
第十九章
“皇上,不处死乔适,焉能服众?柳妃娘娘怀的是我炎朝太子!这已经是弑杀皇储之罪!”
早朝已退,大臣们却斗胆留住君王的脚步,赵仲衍早就猜出他们的心思,只道是沉静地坐在皇位上,侧耳倾听大臣们进言。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上奏的大臣,赵仲衍凝视着殿中的子臣,似乎眼中都是迫不及待将乔适处死,这倒是前所未有的齐心,赵仲衍不禁冷冷一笑,才刚一罢手遣退了一人,后面的便有复而上之。
千篇一律的内容听得赵仲衍好不耐烦,就在此时,一道从未在殿中出现过的声音响起。
“皇上,就此放过乔适,怎对得起死去的柳月?!”
赵仲衍眯眼一看,大殿门外站着一位男子,正是柳华。在他的角度来说,自己没有保护好柳月以至她惨遭毒害,心里除了痛惜还有歉疚。如今柳华虽非朝廷命官,但斗胆现身与殿内,他竟然因为歉意而说不出责备的话。
众臣一看赵仲衍脸上浮现犹豫之色,心中大喜,皆以为多加进言便能成事,纷纷又多下了几分功夫。
“皇上,请下旨处决乔适。”
“皇上……”
“皇上!”
众多声音顿时混杂一片,赵仲衍闭上了双眼,吵杂声让他头脑剧痛。
“皇上,你怎忍心就这么让月儿白白送命?”
柳华的声音无疑是最清晰的,赵仲衍缓缓睁开眼,看着一派正气凛然的柳华,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气,咬着牙站起身来。
懂得察言观色的大臣们感觉不妥,有些畏缩地望了望赵仲衍。
“此事朕自有打算,以后有谁再敢提将乔适处死,朕就立刻把他斩了!听清楚了么?”
众臣后脊一凉,方才说的最起劲的几位,如今都很不得掌自己的嘴巴。只是没想到,在乔适犯下如此大罪的时候,他们的皇上竟然依然偏帮着他,作孽,当真作孽!
见赵仲衍准备离开,柳华快步上前,唤了一声。
“皇上!”听柳华的语气,似乎十分不满赵仲衍的决定。
赵仲衍侧身稍微停住脚步,转过脸望着柳华,说道。
“朕是负了柳月,但不代表你可以乱来,治罪与否,朕自有定夺。今日朕破例准你立足大殿之上已是格外开恩,你最好注意下自己的身份。”
赵仲衍的话说完,柳华显是惊住了,他没有料到赵仲衍会对他说这么一段话。乔适于赵仲衍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换作任何一个人毒害了嫔妃,事后都不可能安然无恙,何况这次出事的还包括炎朝的太子……
等他回过身来,面前早已空空如也,众大臣面面相觑,最后叹息地摇着头,退离大殿。
……
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周遭一片灰暗,身体软弱无力,连支撑起身体都显得困难无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这熟悉的味道……正是自己昏倒前在御书房所味道的檀香,乔适沉沉地吐了口气,身体上的无力让他烦躁。
勉强地环视身处的房间一周,皇宫之大,并不可能每处都到过,但他记得这里,这是延玺宫内其中一个房间。房门紧紧地关闭这,诺大的房内连一个窗户也没有打开,但隐约能确定如今是白天。
从刚醒来便察觉身体有些不妥,如今一定下神来,竟觉得潜伏着一股莫名的燥热,感觉越发强烈,隐约想起了赵仲衍的话,乔适不禁打了个寒蝉,没想到赵仲衍竟会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
身体蜷缩着侧躺在大床上,呼吸越发困难,体温一直居高不下,自己不是未经人事之人,自然知道这股燥热从何而来,只恨如今连舒缓的力气也没有。
体内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从最深处感觉一阵阵酥麻,喉干舌燥的感觉十分难以忍受,可是如今开口,只成了一声声低吟,乔适咬住了唇,闭上了双眼,意图把身体的不适全部压下。
头脑越是想要集中精神,身体的反应便越是强烈,分不清是痕痒或疼痛,只觉得唯一能发泄的位置堵得厉害,从来没试过如此狼狈,甚至想一刀解决了自己,但不能。
受着药物的影响,每一刻都过得万分痛苦,房内越来越暗,紧紧闭合着的门外开始亮起火光,不知道自己熬过了多久,只能知道夜幕已经降临。
‘吱’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墙上影出了房外的火光,但这点光线很快便又消失了。房门再次关上不久,有人迈着很轻的脚步渐渐靠近,乔适背朝外躺着,他知道进来的是谁,可他不想看见。
“醒了?”
听见话语,身体自然一颤,如今是装不下去了,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艰难地转过身,看见了赵仲衍的脸,说道。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给我解药……”因药物撩起的情 欲,是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却增加了几分媚惑的味道。
看着脸颊泛着微红,眼神却格外痛苦的乔适,赵仲衍低笑着,手中的药瓶又握紧了些,走到床边,一手撑在床沿上,俯下身望着乔适。
床上那人受到他的注视,眼神毫不闪躲,那双妖冶的眼眸里,是自骨子里透出的傲气。这双自他从十三岁那年见了便永世难忘的眼眸,只是属于乔适的。
——皇上,卑职等在络华阁搜出了此药瓶。
——回皇上,这药瓶中的药丸,确实与柳妃娘娘身上中的毒极为相似,微臣看这极有可能就是柳妃娘娘身上所中之毒。
——皇上,此药毒性并不如想象中严重,一般人服下此药,只会造成神志混乱,骨骼剧痛,并不危及性命。但若身怀六甲之人误食,则足以毙命,甚至祸及胎儿。
“他们都要朕将你处死……可是朕却一意孤行地把你留下,你可知道为何?”
乔适并不打算回答,赵仲衍接着道。
“因为,朕不想要你的命……知道柳月死前是什么感觉么?朕帮帮你好不好?”
眼前是赵仲衍的脸,他的眼中只剩下让他怯步的未知,直到看见他手中握着的细小药瓶,再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赵仲衍嘴角挂着的笑意再明显不过。
“这是在络华阁搜到的……你说,这是什么?”
赵仲衍笑着,但这笑容他从未见过,想立刻反驳他的话,身体却不能立刻作出回应。
“我……没见过……”艰难地只能吐出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赵仲衍本也无意听他多言,强有力的手指捏住了乔适的下颚,手中拿着刚从药瓶取出的药丸,一下子塞进了乔适的嘴里,指尖往舌头一摁,身体自然反应地把药丸吞下。
瞪大双眼望着赵仲衍,他竟亲手喂自己服下毒药?口腔残留着药丸的苦味,心里更是涩得说不出话,双眼一时间刺痛起来。
“不是要的我命?你……说得真好听,确实……比起心里的滋味,如今又算是什么?”
霎时间,尽管自己如今是躺着,眼前看的所有竟也开始摇曳,周遭一切都像在旋转般,令人胸口一阵阵恶心。
“全天下都以为你爱我……”
这句话,赵仲衍并未听清,乔适的话语显得无比含糊,轻蹙着眉头正打算说话,乔适却又再次重复道。
“全天下都以为你爱我!”这一次,他就像使劲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吼出这句话,从来没有见过乔适的情绪起伏得如此厉害。
“你爱我?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是……留在你身边到底算什么?我能有我的扬名天下,我能有我的丰功伟绩,为了你,我都不要了……但你可曾想过我?哪怕是一瞬间?”
“拼了命为你打天下的人是我,受世人敬颂的人是你,替他人挡下危险的人是我,让到你费尽心思保护的人是柳月。一直以来,功绩是你的,罪名是我的,真情是属于柳月的,虚假是留给我的……什么礼部侍郎?我根本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