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回事——于睫
于睫  发于:2011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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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那么没人性啊,翻人家伤口不说,还往上洒盐?”
这种话剧式的对白,念多了,就成了个虚虚实实的笑话。
同学间对我的非议很快就平息了。卓越这个正主儿都没对我怎么样,外人还起什么哄?
和卓越还是以前那样,最合得来的兄弟,有时也跟他说起姚佳,但很少三个人一起出去。
他说他脑袋不够亮,没资格当电灯泡。
姚佳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表面看来挺开朗,能聊能闹的,实际非常内向,很少透露心事。即使是对我,她也很少表现出开心或是难过。
那年初冬,系里的女生流行给男朋友织围巾。一帮女孩子一放下琴弓就拿起毛衣针,摇身一变成了纺织女工。
有一次在西单,看到一家“清河毛纺厂”字样的毛线专柜,她有点走不动道儿了。
我搂着她的肩说:“行了行了,求你千万别出这种酸招儿。我招架不起。”
说真的,我一向瞧不上这种煽情的小玩意儿。
她瞪我一眼,说:“你别得意了。我给我爸织围巾关你什么事?”
毕业的时候,我无意间在她的行李里看到那条织好的围巾,乳白色底豆绿色斑点,挺好看的。
可能是以前换女朋友换够了,对“感觉”的追求也没了心气儿。虽然我不能确定姚佳就是我的最爱,但我对我们的现状还算满意。两个人就像一对模范情侣,或是多年的老友,过着循

规蹈矩的生活,一个负责打饭,一个负责洗碗,上合堂时坐在一起,周末去公园或游乐场约会。
事情的发展总在我的控制之外,在我想要稳定的时候,就会发生变化。比如“维也纳”的离开,比如大四那场变故,比如这次我的不告而别。
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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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4日 星期日
昨天参加完团里最后一场新年演出,12号才会上新春音乐会,这之前我可以歇上几天。
每年的年底和年初都很忙,读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那时候演出之余还要应付期末考,焦头烂额之际倒也没忘了寻欢作乐。
想到这些,就不得不想到两年前
那时候,我们已经面临毕业,大四的一帮狐朋狗友在凯莱大酒店的运动餐厅聚会,提前庆祝大学最后一个圣诞。23日有些人就要离京,被学校“卖”到各地的乐团参加圣诞、新年音乐

会,聚会只能提前。
因为演出费的分配比率,“卖”这个词恰如其分。
正餐开始前,大家自由活动。一帮人在玩电子游戏,一水儿的运动项目,赛车,滑雪,足球。一帮人喝着餐前酒围坐成一桌,骂人加神侃,愤世嫉俗的进行嘴上运动。餐厅正中央,从

房顶垂下的白色网子圈出一块小小的篮球场,几个人在奔跑,传球,上篮,运动鞋与木地板磨擦,“吱吱”的喝彩。
我端着一杯酒,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秦霜身上,看他奔跑着运球,看他舒展身体向上跃起,看他额上的汗水从鬓角沿着颌骨流进脖子。
默默的注视他,眨眼已近四年。
有人招呼开餐,四散的人群往餐桌前聚拢,篮球场的白色网子像幕布般徐徐上升。
秦霜把篮球抛给服务员。姚佳帮他擦额上的汗。他微微低头,笑容灿烂。
幕起了,上演的是一出最温馨浪漫的爱情剧。男女主角般配得令人羡慕,也嫉妒。
我转身走到一侧的游戏区,跨上模拟摩托车。引擎轰鸣,比赛开始。
我弯腰,车身时而倾斜时而立起。屏幕上,我的坐骑飞驰,追赶着一个个对手。不只是要超过,还要挥动利斧把他们一一砍翻,落下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这才安心。
“You win!”屏幕上大字闪烁,我映在上面的脸发蓝,仿佛狰狞。
“你小子真够狠的。”同学来催我入席,旁观了我竞争时的凶残,有些心惊。
我自己心知肚明,我是在找心理平衡。事实上,我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卓越!卓越!”秦霜举着酒杯大声叫,舌头打结,“够朋友的,过来帮我、帮我喝!”
我大口的喝酒,替他喝,也自己找人干。直喝到头重脚轻,脚底下拌蒜的冲进洗手间。
拼命把冷水往脸上撩,额发都被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脑门上,滴着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
据说,喝多了酒,脸发红的人,心直口快;脸发白的人,心机重重。
有点道理,我摸自己的脸。心里的秘密隐藏得够深,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被冷水激得清醒了些,我刚要离开,听到半掩的厕格里传出痛苦的干呕声。心跳骤然加速,几步推开隔间门。
是秦霜。他趴在马桶前,一只手扶着水箱,头发蓬乱,眼睛笼罩着湿雾。狼狈得让人心疼。
我拍他的后背,他剧烈的呕吐。几番折腾下来,他侧倚着水箱对我鼓嘴:“一帮混蛋,合着伙灌我。”
“还吐吗?”我问他。他摇头。
我扶他起身,他把全身的重量都交出来,腿都不肯抬,在地板上拖。把他架到盥洗台,捧水让他漱口。漱了几下,他忽然咽下,喉头咕噜一声。
“傻了?”我敲他的头。
他就势下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大理石的墙壁,不满的皱眉:“你让我歇会儿。”
我蹲在他身边,好言相劝:“出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再歇。”
“歇完再出去。”他敷衍着,枕向我的肩,温热的呼吸喷入我的颈窝。
全身顿时感觉痒苏苏的,像有蚂蚁列队游行。侧目,眼前是他的嘴唇,湿润的泛着水光。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不知怎么,就想起这首歌,仿佛失去了理智,忽然就吻上去。
他开始没反应的,任我吻,眼皮都不抬。不知怎么,舌就动了,想缠上来。我惊醒,找回了思想,拍打他的脸。
他掀动眼睫,忽扇忽扇的,一脸迷茫。
“你们俩行不行?”有同学推门进来。来的恰是时候。
“行!怎么不行?”秦霜又活过来,张牙舞爪的起身,脚步凌乱。
我们两个人联手把他拖出洗手间。
“这家伙不行了,我也有点高,先把他弄回去算了。你们继续。”说话间,我感到头昏脑胀。秦霜笑嘻嘻的伸臂搭着我的肩,挂在我身上。
……
电话铃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掸着裤子上的烟灰去接电话,死说活说半天,电话那头就是没人应。
有种直觉,是秦霜。
说出那两个字之后,电话突然断了。我马上打到Melia Kuala Lumpur,那串号码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电话没人接,一直都是盲音。
都说了,放手让他自己选择,根本就不该打电话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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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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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7日 星期三
这几天排练都是半天,我离开乐团就直接回家,连个弯都不带拐的。好像有什么要紧事似的,其实就是窝在家里听着唱片发呆,到点看国际频道的天气预报。
今天下午回来,我习惯性的盘腿坐在CD架前,翻到一套7碟装的海菲茨(Jasha
Heifetz)纪念专集,收录的是这位小提琴大师在1950年之前颠峰时期的协奏曲作品。录音师是世界顶尖的历史性录音翻制高手Mark Obert
Thorn,两套降噪系统制造出不输于当年母版的音质。
我听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热,脱毛衣的时候又想起秦霜。
那天从凯莱大酒店出来,坐在出租车上,他就一直在说海菲茨。说起海菲茨第一次在卡内基音乐厅演出时的轰动,说起他的师兄埃尔曼听到演奏时浑身发热的反应。
“埃尔曼觉得热的奇怪啊,就问后边的戈多夫斯基是不是大厅里太热。你知道老戈说什么?”秦霜斜睨着我笑道,“老戈说,我们钢琴师不热。”
“卓越,你说怪不怪,第一次听你拉琴――就那首‘大顿特’,我也热得要命。就因为咱俩都是拉小提的?”
他第一次听到我拉琴是大一刚开学那天,难为他还记着。他这样子,倒一点不象喝多了的。
回到学校,男生公寓一层的学生之家已经空无一人。按关门的时间推算,当时应该是夜里12点左右。公寓管理员打量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就放行。对大四学生的放任?
秦霜甩掉鞋倒在床上,手上乱七八糟的解衣服。
我攀着上铺的床栏,抬腿就要到达自己的铺位,却一眼瞥见他敞胸露怀的躺着,被子压在身下。我又跳下来,揪住露在他身体外面的被子一角往外拉。
他被拽得睁开眼,眼神迷离的看着我,似乎是想和我抢被子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猛然往怀里一拽。
我栽倒在他身上,鼻子撞到他的下巴,也许是颧骨,反正鼻子一阵酸痛,眼角就涌出泪花。
来不及咒骂,他一个翻身就把我压在身下。短暂的对视,眼中电光火石的一闪,呼吸就被他轻易攫取。
他的舌灵动,吻技高超。和数任女友练出来的本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基本的回应都不能。张着嘴,瞪着眼,像条死鱼。
他吮着我的侧颈脱我的衣裤,迅速,果断,不给我推挡的机会。这些,也要归功于那些给他实践机会的女孩儿吧。
我急促的喘息,几乎要呻吟出声,也清晰的感觉到他迫切的欲望。
他向下摸索,眼神变得慌乱,额角有汗水滑落。
我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冷得发抖,反而清醒:他不是,他不懂,他不知道。他只是酒后欲火焚身。他,把我,当成女人。
我在黑暗中冷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痴心妄想。
虽然没做过,但我是,我懂,我知道,却不想继续。因为不想做替代品。
我握住他的双肩,向上推,再用力往身侧甩开。
“咚”的一声,大概是他的头或肩撞到墙壁。硬碰硬的干脆。
我不看他,坐在床边,双手按着床沿,只一撑就要离开。
“……卓越……”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定身咒,定住了我的身体和灵魂,无法逃遁。
他的手臂伸过来,勾住我的颈,轻轻往后一带,我便仰倒。此时的秦霜,只能仰视。
他叫我卓越。
那定身咒,幻化为令我丧失心智的迷魂药……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英国管在耳边奏起激昂的国歌。我倏的睁眼,裹在被中的身体略动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疼痛的奴隶。
同寝室的项东满意的放下“起床号”,拿起电动剃须刀和小镜子:“你有胆和秦霜把床换回来,就不怕半夜突降不明飞行物?”
“秦霜,他人呢?”我竟然紧张得声线起了颤音。
“他?今天头班机飞厦门。被卖到厦门爱乐了。”
我怅然,侥幸逃脱的窃喜,搀杂着失望。轻呼一口气,掩藏在沙沙的剃须声里。
“嘿,你做奴隶上瘾了?还不快起来?”
“我,我昨天喝高了,在凯莱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
“这么倒霉?”同情的目光直射过来,停留在我的颈侧,“你小子,昨天晚上有艳遇!?”
“少胡说!”我表面冷静,心却轰然爆跳像刚入锅的活虾。
“不想承认就别挂幌子。就算有把握不会废也别在大考前惹事。”项东把镜子反扣在我胸口的棉被上。
管弦系把考试不及格称为废。重修就好比武功被废,必须从头修炼。
隐藏秘密的决心被秦霜废了,要重新建立还是就此放弃?
我把镜子举到面前,向下倾斜,映出左侧颈部两块紫红的瘀痕。大的那块在颈动脉上,小的靠近锁骨。
慌忙用手遮住,手指却发热,仿佛仍留有秦霜嘴唇的温度。
镜子扔到一边,却控制不住脸红心跳。晚上的一切,我记得清清楚楚,甚至细节。
酒是喝多了,但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即使身体瘫软如泥,头脑依然清醒。
我是自愿的,在秦霜叫出我的名字之后,我献祭般的迎合,把这当成四年暗恋的结果。
秦霜呢?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不知道。他带着答案跑了,有最正当的理由逃避。好像谁都在帮他。
昏沉沉的又睡过去,躺在秦霜的床上。被褥、枕头和身体,都留有秦霜的气息。
梦里也有秦霜。我们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恋人那样,无所顾忌的生活在一起,房间里总是流淌着格罗米欧的小提琴曲,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
我是被项东叫醒的。他叫人起床的方式总是独到而且有效。
“什么呀?这么亮?”我低声叫,头扭向一边。
“太阳神阿波罗!”项东手里的台灯跟着我的脸转动,像打在舞台上的追光。
梦里的秦霜不见了,饭菜香仍在。是项东从学院美食楼打包带回来的午饭。
我说不饿,等饿了再吃。其实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不敢当着项东的面起床穿衣,不知道赤裸的身上还留有多少秦霜的印记。
项东走后,我坐在床上吃了午饭,然后,洗澡,把染有血迹的床单扔进垃圾箱,找出新床单铺在秦霜的床上。做得有条不紊。
持续几天的腹泻和低烧,伤处的少量出血,使我的行动比以往迟缓。几乎全系的人都知道,几天前,我曾在凯莱门口不慎摔倒,受了轻伤。
这些后遗症,我在理论上都知道,实践却是第一次。
曾经幻想过和男人,甚至和秦霜,但不是那种情况。那一晚,却主动接受。因为我知道,秦霜对同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位置于他根本不可能。
而自己,在那一刻,竟真的不介意。事后都感到惊诧。只因为那个人是秦霜。
但又疑惑,那一晚,醉酒的秦霜是否知道是我,是否把我当男人。
再回忆,连那声“卓越”也变得模糊。也许,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这样想,不免难过,却又释然。再见面,就当是酒后乱性,一笑而过。秘密还是秘密。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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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7日 星期三
卓越那一声“秦霜”害我掉了一只手机,这几天在云顶也没处买新的。想起离开北京也有十几天了,还没跟爹妈说一声,只好用饭店那部加收服务费的电话跟他们报个平安。
失去的东西才越显得重要。果然。
挂了电话,想起团里的朋友曾向我推荐过一种主治关节风湿的当地特产,可以买回去孝敬有关节炎的老妈。趁排练的间隙,我在商场的土特产专柜逛了逛,因为实在想不起名字只好向

售货员小姐询问。
“请问,有一种按摩油,叫做……”
我说得吃力,女孩子脸倒先红了,小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
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她误会我要买神油,忙不迭的解释:“不是不是,是老人家按摩关节的,叫做……叫做什么飞毛腿油……”
女孩子皱眉,在货架上翻找,递给我一只小瓶:“是不是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千里追风油。“是它是它就是它。”
千里追风和飞毛腿,我还真能联想。
我知道我是心不在焉,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像两年前,在厦门,同样因为心不在焉,我走进香包店买书包。其实厦门爱乐的前辈早就告诉我,厦门的香包指的是西点而不是北京的箱

包。
好在我拿起小提琴还没忘了自己是谁。
两年前,出发去厦门的前一天晚上,我和一帮同学在凯莱庆祝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圣诞节。我喝得有点猛,吐过之后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还是顺从得让卓越把我带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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