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回事——于睫
于睫  发于:2011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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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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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24日 
今天诸事不利。
前两天刮沙尘暴,铺天盖地的黄土差点儿把祖国的心脏变成第二个楼兰古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土黄色成了这个城市的主要基调,我那辆红色的神龙富康也不能免俗的蒙上了土黄色

盖顶。
该我走背字,刚从北交乐团出来,车子就在三元桥被拦下了。交管局实习的小警察以车容不整为由,上来就要罚款200。幸亏带班的老警察明查秋毫,认明此红车乃私人所用并非载客赚

钱的出租,我这才得以放行。
不该这么着急买车的,应该等积蓄再多些,买辆好点的车,起码不该和满大街的出租车一个模样。秦霜当初是这么说的。
但我真的等不了了。早班公交车上那个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的妇女给了我最有效的消费刺激。
天知道,这个城市每天有多少男人怀揣一颗比窦娥还冤的心,下了公交车直奔车市。
我想我应该是最冤的一个。
吃女人的豆腐?我不行,秦霜可以吧。也许。我指的是生理方面。
聆听我的购车理由时,秦霜一直在笑。想起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真想调转车头,可是“赛百味”的黄色标志已在眼前。
“既然已经到了,别对不起油钱。”我嘀咕了一句,把车停靠在路边。
我打包了一份金枪鱼三明治和一份蔬菜沙拉,把车驶上了三环路。我要在7点半之前赶到中山公园音乐堂。中交乐团的演出,我极少错过,更不会迟到。
我在我们乐团的小食堂吃过晚饭了。就是没吃也不会对这种冷东西有食欲。
美其名曰“赛百味”,其实就是Subway。据说这玩意在美国相当于北京地铁站的“庄园汉堡”。
寡淡,无味,没嚼头,搞不懂秦霜为什么喜欢。
如同我搞不懂他为什么习惯在演出前饿着自己。他那套吃饱了就会出差错的说法也不知道有什么理论依据。
音乐会开场先是介绍演奏员:第一小提琴,李逸刚;第二小提琴,秦霜;中提琴,彭仲南;大提琴,姚佳。
听到“姚佳”两个字,我牵动了唇角。明知道台上那个唯一穿长裙的人不可能注意到我,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微笑。示威似的。
音乐会正式开始。从始至终,我的目光一直凝固在秦霜的身上。勋伯格第二弦乐四重奏,贝多芬第11弦乐四重奏,海顿第五“云雀”弦乐四重奏……是我和他听过、也演奏过无数遍的

乐曲。
最后一个音符消逝在空气里,掌声雷动,音乐会非常成功。演奏员鞠躬致谢,三名男演奏员互相握手拥抱,依次吻女大提琴手的脸颊。
秦霜的唇落在姚佳的脸上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似曾相识的一个画面。
我是第一个冲出音乐堂的。害怕被人踩住尾巴似的。
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心中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吼:走啊!走啊!……
我的“神龙”在长安街上疾驰,副座上的三明治和沙拉在塑料袋里“哗啦啦”轻响。
手机奏起《欢乐颂》,我凶恶的喂了一声。不用看号码,我知道是谁。
“停车场的车太多了,找不着你。你哪儿呢?”
“西单。”说完这两个字,我切断了他的问话。
我和衣躺在床上,情绪很低落。有股无名火在心头乱窜,压下去,又上来。怎么也不能劝服自己平心静气。
他回来了,倚着卧室的门框问我:“你不等我就是为了赶回来装死?”
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悦,我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窸窸窣窣的换衣服,间或抽动两下鼻子。大概在停车场冻太久,有点着凉。
昨晚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最低气温,零下7摄氏度。
我想告诉他,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感冒冲剂,却被他一声欢呼阻断:“赛百味!”
他打开包装纸,不好意思的和我对视,笑着走过来轻啄我的唇。他的嘴唇冰凉,还有点潮湿。
不会有清鼻涕吧?我的脸上浮起笑意。忽然想起这双唇刚刚还吻过别人,初绽的笑容便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坐在电视机前吃三明治,看着某个电视剧的某一集。没头没尾的,傻看。
他在浴室洗澡,哼着德彪西的《月光》。半掩的浴室门涌出白色的氤氲,传出哗哗的水流声。
他是故意的。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我脱掉外衣,扯过棉被盖在身上。
水声停了,吹风机嗡嗡的响,伴着他轻轻的哼唱。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浴室镜子里模糊的身影,却极具诱惑。
“混蛋。”我低声咒骂,翻身背对着浴室门,把衣服一件件从被子里抛出来。
他轻悄的上床钻进被里,我侧肩压住他,他笑着仰头承接我的吻。他的皮肤还有些潮气,浑身散发着沐浴乳的植物清香,像一枝清新的栀子花。
我的手抚过他滑腻的脊背,沿着脊椎下滑,扣着他的腰翻转他的身体。
他翻回身吃吃地笑:“耍赖?这次该轮到我了!”
我不说话,再次扳动他。
两个人都把自己当成了烙饼的师傅,把对方当成了饼。怕烤糊似的,锲而不舍地翻。
粗喘中,从我的嘴里冒出了一句话:“别想把我当女人!”
他愣住了,迷惑的回眸。眼里有我不曾看过的东西,但我来不及细想。
他短促的叫了一声,脸陷进枕头里。
很快便完事。我靠在床头吸烟。我知道他受伤了,不只是身体。
这样暴戾,我是第一次,连自己都吃惊。
演出结束吻女搭档是礼貌,我也是这样做的。却无法自控的由此联想到他和姚佳的过去。怎么会如此神经质外加小肚鸡肠?
我对他总是没有把握,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永远在我身边。有时还会胡思乱想,想象他是被女人缠腻了才会和我在一起,想象他做1时把我当成女人。
这变态的想法,让我无法不鄙视自己,也无法把它从头脑中摒除。
在我点燃第五支烟时,他起身进了浴室。浴室门关得很严,但我仍能听出,不甚清晰的水流声中夹杂了几声模糊的咳嗽。
我把一包感冒冲剂放在床头柜的显眼位置。手臂无意间掠过他的枕头,上面有一片冰凉的湿痕。
秦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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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25日 
飞往吉隆坡的MH371将于9点40分起飞。现在是7点29分,我已经办好一切手续,端坐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
昨晚那场弦乐四重奏是我2003年的最后一场音乐会。
年底是演出季,我们两个人一直都在忙。我被团里借调到大马管弦乐团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两个月的借调期,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离别。我替他订了一张1月4号飞吉隆坡的机票做补偿。
1月3号他在北京的音乐会就可以暂告一段落,我以为我们可以在马来西亚过一个热带的数九。
中山音乐堂的专场音乐会很成功,没出什么大纰漏。在台上和姚佳他们互相道谢的时候,我能感觉出大家的兴奋。
我是第一个从后台跑出来的。卓越在等我,我想听到他的祝贺。
在停车场附近,姚佳叫住了我,祝我明天一路逆风。常坐飞机,也知道了一点常识。开玩笑似的说出一些听着不顺耳却无法反驳的话,由此成为习惯。
我转过身,一步步后退着向她挥手:“谢谢。圣诞快乐。”
我在停车场转了大约二十分钟,找不到卓越。我穿着来不及系上钮扣的大衣,里面是演出时的单衣单裤,拎着鼓囊囊的衣袋和小提琴。
卓越连人带车全没影了。我在停车场一辆车一辆车的找了半天,冻得牙齿直打架,这才想到可能被他晃点(耍弄)了。
一回家就想找他算帐的,却看到餐桌上的“赛百味”。想必他是赶着去帮我买宵夜。
他似乎对我的误会很不满,也不解释,爱搭不理的躺在床上,连外衣都没脱。
为了表示歉意,我主动吻了他。他笑了一下,很浅,好像没那么气了。
洗澡回来,我以为他已经睡了。虽然今天是说定的日子,但我不想吵醒他,就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
原来他没睡着,一切可以按原计划进行。我喜欢他的吻。
但他好像记错了,这次该我的。其实我们从不计较这些,有时说说,只是为了闹着玩,谁也没认真记下次数。
做爱这种事,本就随性而至,订下一三五是我,二四六是你,那两个人之间就只剩下“做”没有“爱”了。
我想和他像以前那样笑闹一番,但他变得很矫情。不,是蛮横。他手劲很大的扳我的身子,我故意叫真儿的提醒他,今天该轮到我。
“别想把我当女人!”他突然这么说。很认真的,一点都不象开玩笑。
我惊呆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趁我发愣一下冲进来,也没做润滑和扩张。很疼。他那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带着回音。
他发泄完就坐在我身边抽烟,不理我。我趴了很长时间,身上疼得不想动,眼睛酸涩。
后来,我去浴室清理自己。他把我弄伤了,有血丝,不过好像不太严重。
我洗完澡回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枕着自己的枕头,抱着我的枕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想让我睡在他身边吗?正好鄙人也没这个打算。
我开始收拾行李,不仅是出差要用的,是全部。我不打算回来了,真的。
他竟然会认为我把他当成女人,他竟然不相信我爱的是他。
有一种无望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单恋一个人,而他却毫无知觉。无望到想放弃。
我把钥匙留在了床头柜上。虽然看到那包感冒药时,我有一丝迟疑,但还是放下了。
登机前,我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取消了1月4日的预订。
6个小时之后,我从严冬跨入酷暑。
接机的人把我送到Melia Kuala Lumpur,留下一份时间表和一叠乐谱。稍事修整,我到楼下的商务中心买了一张当地
从电梯出来,我边往房间走边用手机拨号。想都没想。另一手从裤袋里摸出钥匙卡开门。
看到房里那只158行李箱的瞬间,我迅速按“No”。几乎忘了,我为什么要带这么大一只箱子。
我不是要给他打电话,我只是在试电话卡。按那串数字,只是习惯。
习惯,既可以养成,也可以改掉。
比如饭店标准间里的单人床,我现在已经能安睡于其中任何一张。读大学前,我还习惯一个人睡一张大双人床,还曾经因为不适应男生公寓的窄小铁床,上演过夜半惊魂……
那是六年前的9月10日,开学第一天,教师节。
我拎着行李走进寝室,他正在拉琴,是一曲增进左手灵活程度的“大顿特”。按小提界左手是技术右手是艺术的说法来评判,他的技术相当纯熟。
看到我进来,他收起琴礼貌的问好。看我老盯着他手上的小提,就解释说他只是在开新弓,并不在乎听音辨音,所以没去琴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对那一刻的印象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热得要命。贴身穿的衬衣都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
我摸着上铺床栏上的名字苦笑,这么窄的床,这个高度……
他大概看出我对铺位的不满,指着下铺问我:“要换吗?”
他和我面对面的站着,眼睛特别黑特别亮。视线落在我脸上时,仿佛有两道被放大镜聚集的光柱投射过来。灼热。
我突然变成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不假思索的拒绝他的好意。
当天晚上,我用行动证明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真理。我从上铺摔了下来。
没什么强烈的感觉,前一秒钟还睡得正香,身体一震,已经躺在地上,棉被垫在身下。
我摸着身体两侧的地面纳闷:怎么床的两边都是墙?
同寝室的三个人齐刷刷的坐起来,搞清状况后开始哄笑。
“有护栏也能摔下来?梦里练空翻啊?”声音传自另一张上铺。
我转动头颅想回嘴,却从卓越的眼睛里捕捉到关心。我决定放弃面子。
听了我换床的要求,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我以为他会损我两句,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抓住我的手臂拉我起来,眼睁睁看着我大咧咧的爬上他的下铺。
身体接触到床褥时,我意识到疼,不自禁的哎哟出声。为了掩饰尴尬,我指着地上的被子示意他:“帮人帮到底。”
他拎起地上的棉被,抖了抖,放在我身上,尿急似的走进浴室。
我用脚勾起他的被子,抛向上铺。得意的想,如果我不吵醒他,他会不会尿床?
后来住在一起,说起这件事,他死不承认有起夜的习惯。
习惯,可以养成,也可以改掉。
比如我偶尔回父母家住,无论晚上怎么努力把自己摆在床中央,早上醒来,身体还是贴在一侧,把另一侧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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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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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25日 圣诞
今天早上醒来,秦霜枕头上的水迹已经干了,感冒冲剂还在原处,旁边多了一把钥匙,贮藏室少了一只158型旅行箱。
我意识到什么,惊惶失措地满屋乱窜,却找不到他半个影子。家中成对的事物只剩下一半,一只漱口杯,一支牙刷,一把剃须刀,一个人。
我呆愣愣的站在屋中央,攥着那把钥匙。攥到手心出汗,钥匙发粘。
“滚吧,永远别回来!”我咒骂着,把钥匙从窗口抛了出去。
从17层飞下的钥匙,不等落地便脱离了视线。
7点30分,我冲出了家门。否则定要被指挥的口水淹死。
没吃早饭,排练时肚子偶尔咕咕叫两声,奇怪的是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饿。
我整天都在想,他会不会真的一气之下再不回来。突然的心慌气短,就像高原反应。
我试图安慰自己:他会回来,他收拾东西离开只是一时之气。
甚至回想起许多他好脾气的事例来说服自己不要慌。
有一次,在家里和他一起练《霍拉舞曲》。
他用连顿弓在第七把位走句时,连续几次在同一个音符打磕绊。
我绕到他身后,去抓他摆弓的右臂,却碰翻了谱架。他弯腰去扶,很平常的动作,却是不一般的诱惑。
我吸气,忍住笑,贴上他的后背,猛然把他压倒。他很尖锐的叫,挣扎着说等等,我不理会。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事后才知道,压在他身下的铁质谱架把他硌伤了。一条细长的压痕横贯左胸,直角处渗出了血。
上药的时候,两个人低头相对,四只眼睛都盯着我手里沾了双氧水的棉签。刚碰触到伤口,他“嘶”的吸冷气,我拿着棉签的手听到号令般迅速举到半空。
他抬头看我,骂了一声“禽兽”,就此笑开。
他的脾气,真的很好。这次,但愿不会例外。
这样想,我似乎有些放心,却多了内疚。为什么要猜忌他?
也许,因为我曾经偷偷的喜欢他将近四年,等到真的在一起了,反倒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于是,就怀疑来怀疑去。
居然暗恋了他四年,有时自己都不敢相信,大学时光,竟会这样渡过。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他,好感就油然而生。
那是我搬进学生公寓的第一天,9月10日,教师节。
我看寝室没人,想起那把新配的苏木弓还没开,就随便拉了一首曲子。拉到尾声时,他推门进来。似乎对我不去琴房练琴感到有些诧异,就一直盯着我的琴看,听了我的解释,他粲然

一笑,开始找自己的铺位。
“上铺?”他很小声的嘟囔,手指划过贴在上铺床栏的秦霜两个字。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白皙修长,手背隐隐透出蓝色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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