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号星球?」听起还很像是电影还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大概是火星吧。」
「真的吗?」席恩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说的是水星、金星、地球、火星等等的那个火星吗?」
「还有别的火星吗?」夏禹给了席恩一个有点模糊的答覆,「我没去过。所以,是不是真的在火星我也很怀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如果是火星的话,我也想去一次看看。」
「啊?」夏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不会想去看看火星上有什么吗?」
「这可不是观光旅行啊。」夏禹苦笑着说,「去『第四号星球』可是要把记忆抽掉,一但记忆被抽掉,就没有办法再变回原来的自己了,等于是完完全全地
死了一样。这不是最可怕的事了吗?」
「不一定吧。」席恩不赞同地摇头。
「嗯。」
「活着不一定都是快乐的记忆,如果过得很悲惨,很不幸,一定有人希望能忘记过去的事,然后重新开始。」
「也许吧……」夏禹的表情似乎有点疑惑,「不过我不太了解。」
「难道你人生中都是快乐的记忆吗?」席恩才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夏禹过得太幸福。果然,夏禹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席恩连忙双手合十放在面前,「对不起。」
夏禹转过头去盯着布满蜘蛛网的窗户,没有回答席恩的话。席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环视四周,打发时间。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席恩几乎以为夏禹不会再理会他的时候,夏禹突然开口,「我没想过。」
「嗯?」
「我没想过用这种方式重新开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再怎么痛苦都可以面对,因为那是真实的自己。」夏禹顿了一顿。
席恩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那是因为你太爱逞强了。」
夏禹笑了出声,两个人又陷入好长的一阵沉默。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席恩,「从侧面看,你长得有点像是阿十。」
「是他长得像我吧?」
「啊,你的年纪比他大吗?」人死了之后就不会再长大,所以很难判断夏禹到底几岁。
夏禹看了他一眼,「我没说过阿十是我的表弟吗?」
「没有。」席恩摇了摇头,「他真的是你的表弟吗?」
「嗯,真的。」夏禹点了点头,「死人世界有时候也需要活人的帮忙……」
「像上一次我们要找人。」
「对。我母亲的家族代代都有人能够通灵,和阎罗王会议长期保持着合作关系,算是家族事业。阿十刚好是第十代,所以大家都叫他阿十。在他之前的那个人是我。」
「所以,你叫阿九?」
「……每一个人都叫我夏禹。你要是敢叫我阿九我就把你掐死。」夏禹没好气的回答。
「不是不能再死一次吗?」
「……你真是越来越像我了。」夏禹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母亲知道我得接下家族事业的时候,简直是吓坏了,又哭又叫,还把家里每一个人都吓到了。」
「因为危险?」
「不完全是。她是因为讨厌家族事业才和家里断绝关系嫁给我父亲,没想到,我竟然看得见灵魂,而且还得接下家族事业。」
「结果呢?她还是让你接了吗?」席恩一边问一边幻想要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母亲会怎么说。应该是吓个半死,但最后还是会同意吧。
「她杀了我。」
「杀……你是在开玩笑的吧?」席恩吓得站了起来,「不可能的,哪有母亲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平常的话应该是不会吧,不过,我母亲的情况比较特别……嗯,那时她也不能算是正常了吧。」夏禹一脸无所谓地说,「在知道我有通灵能力之前,她也是很疼我、很爱我,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不过……」
可是,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一瞬间被打碎了吧?
席恩在心中替夏禹接了下去。
一直相信的事物就像纸片一样脆弱,只要用上一点点的力量就会让外表裂开,露出在幸福表面底下丑陋的真心。
「一次又一次被抛弃,如果能憎恨的话就好了吧……」夏禹低声地说。
席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夏禹说。
他觉得很悲哀,打从心底地觉得夏禹是一个很可怜的人。被母亲所杀,被韩濯抛下,即使只是听夏禹说,也觉得遇上这些事的人,真的很可怜。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夏禹似乎并不恨他的母亲也不恨韩濯。一般人不是会感觉到痛苦吗?不是会去憎恨吗?不是会生气吗?为什么夏禹却像是这没有关系的样子?
「一点也不恨吗?」席恩摇了摇头。换成他的话,一定会很想掐死自己的母亲,「如果妳母亲死了以后也醒过来的话,你会告诉她你不恨她吗?」
「不会,我会告诉她我那时很恨她。」夏禹摇了摇头,露了微笑。
那并不是残酷的笑容,相反的,却是一种很温柔的微笑。
席恩觉得自己稍微地开始了解夏禹了。并不是因为不恨,其实是因为太温柔了吧。如果她的母亲对这件事感觉到悔恨的话,悲哀的理解也许比憎恨她更加地残忍吧。
很单纯地,用这样的方式去表现自己的温柔。
席恩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可以接触到夏禹真实的心情了。
「很矛盾对不对?」夏禹转头看着席恩说,「你一定觉得我在说谎吧?」
「为什么?」
「如果是平常人,应该要感到生气吧?」
「嗯,我是觉得很奇怪,不过,我认为你并没有说谎?」
「嗯?」夏禹偏着头看他。
「只是感觉。」席恩也说不出上来有什么理由,就是直觉地认为夏禹说的是实话,「我觉得你没有说谎。」
「……谢谢。」夏禹低下头,谢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无法分辨。
「嗯?」没听清楚的席恩以询问地眼光看向他。
「没事。」夏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那句谢谢。也许是为了转移尴尬的气氛,夏禹用轻松地语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真的见到她的话会怎么说。反正
我母亲并没有醒过来,连带着会怎么说也不知道了。」
夏禹原本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可是说完话之后,气氛好像变得更凝重了。一时之间两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坐着呆看前方。
最后,席恩打破了沉默,「我们还要再等下去吗?」
「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呼。」席恩松了口气,「其实你早就知道韩濯不会来了吧?」
「也许吧。说不定……」
说不定,我是打从心底希望他不要出现。夏禹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说不定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们漏掉了什么。」夏禹摇了摇头,和席恩一起离开那栋公寓,往回『家』的方向前进。
※
没有找到韩濯,并不代表事情就此结束。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可以找到韩濯,只好继续着平时的工作。
白轶来访的时候,夏禹正好不在管理室中,留下席恩一个人在校对桌上的瓶瓶罐罐。当他正把一瓶全白罐子拿到面前时,白轶没敲门就闯了进来
「怎么样?好玩吗?」
「一点也不。」席恩没好气地说,接着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搬到角落去,免得白轶不小心弄翻东西会惹出麻烦。看到白轶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他很肯定自己这么做既正确也不会没礼貌。
「想必这次并没找到韩濯吧?」白轶目送着那些罐子被放到角落之后,才不舍地把视线收回来。
「是啊,而且线索全断了。」席恩点了点头,接着就把在活人世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那些留在活人世界的灵魂不愿意靠近他们,还有韩濯之前在住的那栋旧公寓,白轶一边听一边点头。
「果然什么都没留下,很像那个人的作风呢。」应该说,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问过邻居了吗?」
「只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们说话,如果他没有欺骗我们,韩濯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去,大概是搬走或是躲起来了。」
「可想而知。」
「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暂时吧。」白轶耸了耸肩,眼下也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韩濯。
「不能用找程浩那时的方法吗?如果能请阿十帮我们找吗……」
「这也是一个方法,不过恐怕还是找不到吧。」白轶想了一下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如果韩濯是一般灵魂的话也许可以吧。」
「什么意思?」
「韩濯的灵力非常强,远在我──」
「那是当……」
「你不要说是理所当然。」白轶给了他一个白眼,「──还有你、阿十,甚至是夏禹之上。灵力越强,防止别人找到他的屏障也越强,所以想要用灵力找到他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什么线索,或是韩濯刚好走到我们的面前。」
「走过我们面前是不可能的事吧?」
「当然。」白轶扁着嘴说。
「那就是没办法了吧。」
「答对了。」白轶比了一个宾果的手势,接着就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先不提韩濯,你和夏禹之间怎么样?」
「嗯?」席恩先是愣了一下,在弄清楚白轶提得是什么事时,脸上马上变成了受不了的表情,「你为什么对这件事特别有兴致?」
「你觉得男人不行吗?」
「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这一次,席恩没有以『我不是同性恋』来拒绝,「你不觉得夏禹喜欢的也可能是女人吗?」
「夏禹不可能和女人在一起。」白轶斩钉截铁地说,「他无法相信女人。」
「……因为他母亲吗?」如果是因为母亲的事,席恩倒是可以理解。
「他已经告诉你了?」听到席恩这么说,白轶露出了兴奋好奇的表情。
「他是说过自己是被母亲杀死这件事,嗯……还有阿十是他表弟的事。」
「说到阿十啊?对了,你一定看不出来阿十几岁了吧?」
「二十几吧?」通常会这么问就表示阿十比外表看起来年纪大,回想着阿十的外表,随便猜了一个数字,「难道他已经三十几了?」
「错,他已经五十几岁了。」
「呃?开玩笑的吧。」席恩先是愣了一下,在看到白轶一脸认真的表情,就用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摇着手。
「真的,夏禹和阿十这个家族里的人都特别地长寿。」白轶严肃地说。
「感觉上有点不像是人类。」席恩看着白轶,还是不太相信,「白轶,你不搞笑的话实在是不像你。」
「我是认真的。」白轶一脸被侮辱的表情,「如果不是夏禹的母亲毒死他的话,现在的夏禹应该和阿十差不多大吧。」
「真可怜。」席恩也只能这么说,「不过,他也说了并不恨他的母亲。」
「那只是骗人的。」白轶一脸『才不是这样』的表情。
「喔?」
「任何人都会觉得怨恨。」白轶摇了摇头,「又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为什么母亲要杀死我呢?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吧。你也见过你的父母了,他们是不是已经把你忘记了?你的妻呢?啊,也许你还没有结婚,那女朋友呢?一定也忘记你了吧。」
「他们又没有杀了我。」席恩笑了出声。
「但是忘记你了吧?」白轶不死心地追问。
「那又怎么样?」席恩有点不太高兴。
当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父母、小玫、还有每一个认识他的人仍要继续活下去,而最好的疗伤止痛方式就是忘记。所以他可以理解,可以不去想他们忘记他的这件事。但在提到这件事时还是会感觉到不舒服。
「如果每一个人都把你忘记了,那不就等于在心里杀死你了吗?」
「也许吧。」席恩不高兴地看着他,「那和夏禹又有什么关系?」
「夏禹的母亲是因为恐惧、害怕他的能力才杀死他,慈母的外表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皮,被戳破之后,底下的真实模样很可怕吧。」
「因为被自己相信的母亲背叛了,所以不相信女人?」
「没错,这样你可以了解了吧。」白轶接着说,「刚好他遇上韩濯,接下来的事你就算不想听迟早会知道。」
「知道什么?」
「虽然夏禹没说过,不过,我想夏禹是喜欢……」
「不是吧。」席恩打断了白轶的话。
「咦?」
「我觉得不是。」席恩摇头的同时,露出了笑容。
「啊?」白轶不解地看着他。
「他并不是不相信女人,应该说他完全不相信人吧。」
「但是……」
「要让他相信一个人是很困难的,韩濯可能是第一个相信他的人,所以,对他的影响才会这么大,甚至大到让他们之间超过了友情那条线吧。」虽然这说法并没有凭据,但就是直觉地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背叛的时候──」
「会更难去相信人吧。」席恩低声地接了下去。
「不过,他现在相信你。」白轶说这句话的时候扬起了嘴角。
「你该不会又要……?」白轶诡异的笑容让席恩有不太好的预感。感觉就像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你要不要听我说韩濯的事。」白轶一脸兴奋。
「……你给我滚出去!」席恩终于无法忍受地抓起白轶,将他扔了出去。
一边丢,席恩还在心中一边骂──真是个烦死人的傢伙。
※
「在看星星?」
天黑了之后,夏禹仍然没有回来。有些担心的席恩到快乐坟场绕了一整圈,并没有看到夏禹。心想着碰碰运气爬到屋顶上看看,没想到真的找到夏禹。
「嗯。」夏禹坐了起来。看到席恩死命盯着脚下的表情有点想笑,可是又担心席恩真的会掉下去而将笑意忍了下来。
「那颗红色的是火星吧?」席恩坐下来之后,指着不晓得是哪一个方向的一颗星星。
「啊,应该是金牛座吧。火星应该会稍微大一点?」
「其实你还是知道的嘛……」
「那是常识好不好。常识、常识。」夏禹重覆着常识两个字。
「管他是什么星星,漂亮就好。」席恩躺了下来。
坐着看星星和躺着看星星感觉完全不同。在他小学的时候有参加过天文的研习活动,那时是透过望眼镜看星星。老师很热烈的告诉他们望远镜的价值时,席恩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值得感动。因为他不太喜欢用望远镜看星星,总觉得透过镜片之后,天空变得非常的小。
夏禹也躺了下来。
听不见呼吸声,却可以感觉到席恩就躺在他身边。
屋子的四周很空旷,却连一点风也没有。不过,即使没有风他们仍能感受到一股夏日晚间特有的凉意。
那不是藉由皮肤去感觉,而是藉着心去感受到的。这也是在韩濯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有在看星星时不觉得感伤。
「我跟你说过教我看星星的人是韩濯吗?」
「没有」席恩摇了摇头,「……他一定知道不少星星的名字?」
「嗯,我想他应该也不知道吧。」夏禹笑了出声,「他常常说每一颗星星都不一样,不过我从没有听过他说出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
「我可以提他的名字吗?」
「嗯?」
「可以讲出『韩濯』这两个字吗?」席恩可以感觉得躺在他身旁的夏禹在一瞬间变得有些不自在,看来,这两个字还是不能说吧,「啊,对不起……」
「可以啊。」出乎席恩的意料之外,夏禹竟然同意了。
「嗯?」
「总觉得好像没有关系了。」渐渐地不是那么在意了,也可以心平气和─也许还不能很自在,但至少可以提起─谈起有关韩濯的事。
「真的。」席恩用极为夸张的恐惧神情看着他,「你保证不会跳起来把我揍扁吗?」
「我保证。」夏禹没好气的举起一只手,「要不要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