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你会高兴的,要早知道你这样,我就先吃了才拿给你看!”凤毓坐下来,语气有些沉重,“上次我回家办事,去视察了我在汉阳的几家当铺,这幅画是我在当铺仓库里看到的,掌柜的说这画由于不是名家真迹,所以不值多少钱,当画的一直没来取,他也忘了拿出去卖,所以在仓库里一放就放了好几年,他自己都忘了。说来这也是上天安排,我当时为了给家里的十四叔准备寿礼,他喜欢字画,我才去那放字画的仓库看的,没想到一看就找到了这个。”
“天下相像的人虽然很多,但像你和他这般长相又相像的,那就很少见了,所以,我觉得你和他一定有些关系。所以,就去查了一下,我将它拿给擅长字画鉴定的十四叔看,让他给出这画做的时间,没想到十四叔看到这幅画就激动得哭了。”
“我不是出自凤家嫡脉,父亲又死得早,我当初虽然好学,但母亲根本没办法让我读书,是十四叔不怕谣言,接济孤儿寡母的我和母亲,还让我进他的书房看书,并给我教导,这才有了现在的我,我对十四叔就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十四叔早年游历天下,性格豪爽,诗词歌赋皆不俗,且最善丹青,族长一直指望他能出仕,但他三十岁不到就回家再没出过汉阳,现在他已近天命之年,却一直没娶妻生子,我一直觉得好奇,他对我母亲好,我还曾以为他对我母亲有好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娶我母亲,但他却说他对我母亲好只是同情我们孤儿寡母,他心里早有了人,但那人死了。”
楚岫静静地听凤毓叙述,经过了皇帝的那些事,他已能猜测到其中可能的事情。
“十四叔看着这幅画就哭了,他叫这里面的人易蕤之,我问别的,他却只说画中人是他的好友,昔年游历途中遇到的,这幅画是他所作,只是在几年前遗失了。我问别的,他就什么也不肯说,还把我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将这画从他那里借来,下次回去还得丝毫不损地还回去。”
“十四叔是凤家嫡脉正房幺子,在上一代最受器重,从小学剑,心性坚定,比我还要高壮几分,当时看到十四叔哭,你不知道我心里多么震惊,当初老太爷死也没见他流一滴眼泪。”
“我为了你呀,趁十四叔出门办事,偷偷进他的卧室翻了他年轻时的札记,里面很多地方记载了这位易蕤之,他是原锦国封州大族易家之子,十四叔就是和他相遇在封镜城里,后来的记载都被十四叔撕掉了,我也就没找到别的。但里面还提到了一位人物,就是当今太师——廉豫泽,十四叔遇到易蕤之的时候,他俩就已经相识,并在一起游历。我看了时间,里面记载十四叔和他认识离现在大约有近二十五年了。你看这画上的人,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吧!那他现在应该和十四叔差不多年纪。”
“你明白我所说吧!这个易蕤之很可能是你父亲!听十四叔所说,这个人很可能死了。封州易家曾出了个天下闻名的美人,是我大承国先皇的宠妃,叫易楚儿,先皇独宠易贵妃,自从易贵妃进宫,别的宫妃再无所出,易贵妃为先皇生过一位皇子,但皇子在两岁时就夭折了,易贵妃悲痛欲绝,之后不久也郁郁而终。易贵妃死后,先皇不知为什么痛恨易家,当时锦国就已弱于承国,锦国迫于承国压力,对易家多番打击,易家一蹶不振,到皇上出兵锦国的时候,易家已经是一个人丁不兴的小族。这次皇上对锦国贵族的打击和迁移倒没有影响到易家,我在封镜的时候,去易氏一族所在地问过,那里留下来的人多是易家偏房远亲,易蕤之与易楚儿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详细。”
第八章围观
楚岫心情沉重,听了凤毓的话默默地坐在那里,想了很多,好久才说,“还有别的线索么?”
“也不知为何,根本查不到易蕤之和易贵妃的事情,好像是有人故意将它抹去了般。我是不敢回去向十四叔要的,即使向他要,我想也要不到什么。所以,要找线索,现在只有两个途径,一个就是易蕤之的好友——廉太师;另一个就只能去皇宫里找易贵妃的线索。”
凤毓边说边看楚岫的脸色,他从知道的线索推断来看,无论怎样,楚岫都算是锦国贵族后裔,现在锦国灭国了,他心里一定是难过的;再者,据说当年的易贵妃和皇后关系恶劣,先皇还曾一心想立易贵妃所生小皇子为太子,但后来小皇子死了,现在的皇上才保住了当初的太子之位。宫廷里本就阴谋甚多,秘密甚多,楚岫的年龄和当年的那个小皇子一般,即使楚岫就是当年的那个小皇子他也是相信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即使知道了也于现在没有多大助益,还是不用查了,就让它这样吧!”楚岫平淡的开口,神色恢复了平静。
“想开些也好,你现在如此得皇上信任,能够一展抱负。往事如浮云,不查也好,不查也好!”凤毓从楚岫脸上看不出他所想,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开了,还是不想要他管了,但无论如何,劝诫好友都是应当。
“来,我给你满上!这是我从汉阳带回来的家酿,尝一下味道怎样!”
“家酿在家佐以家常小菜就行了,你非得将我约到这里来!”楚岫叨了一句,拿过酒杯喝了,“有些淡,不过比这琼英的酒要来得甘冽清甜。”
“我母亲酿的,她怕我喝多伤身,定是在里面掺了山泉水。”凤毓说起这件事,脸上现出温和满足的笑容。
楚岫想起自己的妈妈,因为自己的死,她在另一个世界不知该怎样伤心;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娘却从没见过,静姨如同娘亲一般,现在也生死不明。楚岫无法抑制的伤心起来,神色恍惚,一个劲地喝凤毓带来那坛掺水的酒。
“我给你留了一坛带回家呢,把这坛给我留些!”凤毓马上将楚岫手上的酒坛抢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把伯母接到琼英来住呢,这样也好照顾一些!”楚岫也不去抢酒,由于没吃饭就空腹喝酒,即使是掺过水的酒现在也烧地他胃难受。
“我要经常出去办事,留在琼英时间也短,母亲接来了我也照顾不了她;再说,她喜欢在汉阳生活,那里她毕竟待了几十年,要让她离开,她也舍不得。我有时间就常常回去看看她,这样也行!”凤毓想起不能好好在老母跟前尽孝,也有些黯然。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世间莫有比之更甚更深的无奈和悔恨了。
要是还和父母在一起,楚岫想,自己再不会惹他们生气,要好好赡养他们,要理解他们的苦心。
楚岫喝得醺醺然,和凤毓一起出了天福楼。外面的春风一吹,心里的烦闷去了很多,便说不要坐马车,想慢慢走回去。
楚岫一身白衣,身体修长挺拔,面如冠玉,一双秋水横波目,由于喝多了酒意态懒散,举止少了平时的恭谨严肃,多了不止十分风流,一路行来,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围观。
琼英现在大家都知道朝中的易大人是当朝第一大的美男子,只是他很少在外面走,一般出门都坐马车,见到他的人自是很少,见过的人,都对他的相貌气质风姿赞不绝口,京中的闺秀很多仰慕于他,只是没有人去他家说媒,主要原因是有人放出话来说,他是在等在外修行体弱多病的秦月公主回来。
关于他和皇帝的那些暧昧的闲话,也就一些愤愤不平心怀嫉妒的官员会嘲讽两句,一般人却是不敢说和打听的。
楚岫原来还在边走边和凤毓说话,没太注意周围,只是觉得原来宽阔的街道变得人多了起来,和风拂过少了很多清爽闲适,带上了人的气息和焦躁。
凤毓皱了皱眉,让楚岫上身后跟着的马车。
由于这条街临近琼英内皇城,周围地界是琼英贵族官员的府邸,或者是大富之家的庭园,街上一向人不多,挤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出人意料。
还有人在呼朋引伴地叫来看京城的第一美男子。
楚岫脸上肌肉抽了抽,脸色有些不好看,上了车,阻隔了众人的视线,才感叹了一句,“这里的人还真闲!”
凤毓上了车,盯着楚岫看了半天,说道,“我看大家也算有眼光,我在汉阳的时候,大家将那位汉阳第一美男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我特地去看了,也就那样。”
楚岫听凤毓也来八卦这些,语气里带了点讥讽地道,“都是两只鼻孔一张嘴,流鼻水的时候照流,流口水的时候也不会少,又能区别到哪里去!”
凤毓看楚岫玉白的脸上晕有酒后的酡红,目光潋滟,唇色艳红,神色慵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情,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色相,即使皇上看上他也是应当,可他总是能说出些扰人兴致的话,也不能说是粗俗,可就是一盆冷水将人的热情生生浇净了。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瓜物!”凤毓咬牙切齿一番,懒懒地道。
凤毓用汉阳的方言说的最后一句,楚岫也没听太懂,就没有理他,靠在马车上打瞌睡。
马车外嘈嘈嚷嚷的,马车也走得比平时慢。不过由于楚岫是朝廷命官,大家也就在周围看看欣赏一番,窃窃私语讨论一番,打发打发时间,不敢真的打扰他的行程。
楚岫向凤毓借了那幅画两天,回家就进了书房,将画临摹了两张。
楚岫虽不善创作画作,但是临摹还行,加上对现代作画技巧的应用,临摹出的两张人物更加生动,只是没有了原作上包含的那种深深的情,淡淡的愁。
第九章桃花酒
从第一次的试验科考之后,根据这里的情况,之后也按照每三年一次举行科考,这是第七年上,二月的春闱已过,早放了榜下来,中榜的贡士们正等着四月的殿试。
琼英这个时候最是热闹。
从二月到四月这段时间不仅是给贡士们时间准备殿试的,去找关系这个也是最后的时候。
由于锦国并入承国,对原来锦国官员考绩,很多地方官员不过关,受到处罚被革职降职。
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加上对有特殊才能的人,朝廷也有政策,让他们参加专科的考试。
所以,这次选拔的官员挺多。
楚岫上完朝坐马车回府,在路上被拦了马车,问是何事,外面答是问学。
楚岫掀开帘子来,看到一位青色布衫,颇有些单薄寒酸的少年,少年还没戴冠,面容清秀,可能在这路上等得久了,吹着冷风脸色冻得有些青,一双眼睛倒炯炯有神,背脊挺得笔直,不卑不亢,文人的清高和傲气一点没少。
看到楚岫后,他愣了好一下,眼神闪了闪行了学生之礼,呈上几张纸,里面是他作的几首投赠诗,诗并无新奇之处,但也无不妥,楚岫看他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才华也不易,再看他衣着单薄,又不知已在此处等了多久,心下便有些怜惜。
他也接过不少投赠诗,但那些多写他容貌如何如何,皇上对他如何宠幸,看得楚岫起火,便都被他婉言谢绝赶走,说自己太过年轻,资历不够,让他们找别人去。
这个少年倒没写那些风骚的东西,楚岫便请他一同乘车回府详谈。
少年面露欣喜,谢了易大人也不客气就上车了。
祁锋看他动若狡兔上车,楚岫面露笑意招呼他喝茶用点心,就对这个少年不喜。
少年名叫易明致,他说和易大人是本家,所以前来拦车投诗。今年才十六岁,是这次春闱中年纪最小的应试者和中榜者,楚岫在朝中还听礼部侍郎提起过他,说他小小年纪文才不错。由于家境贫寒,没有钱住在京城客栈里,他现在同照顾他的仆人借住在琼英郊外的一户农家。
他其实已经在楚岫回府的路上徘徊过好些天了,只是一直没等到易大人的马车。
楚岫每日要到御书房和皇帝处理政事,很多时候是在皇宫用过晚膳再和皇帝讨论些事后才回来,那时早就日没西山,夜幕降临了。易明致拦不到是理所当然。今日是楚岫吹了风,有些头痛,皇帝提前让他回府的。
科考即使中了贡士,也要有关系才能到一个好部门有好前途,没有关系又要能得皇帝赏识上司举荐的就必须才高八斗,人物风流了。
投赠诗很多年轻人一般不屑为之,觉得有辱了读书人的风骨,这个小小少年在路上等着投赠诗,也算不容易。
楚岫看易明致衣着单薄,便把身边的一件薄披风给他搭上,问些他春闱时的情况。
楚岫温文尔雅,语气柔和,易明致心下感动,觉得来投易大人是对的,将楚岫问的问题一一答了。
“你说你是汉阳北岸人士,是凤属书院的学生,我倒有个好友给我说过那里,说那里不错。”楚岫感叹了一句。
“您是说工部侍郎凤大人吧!他曾经也在凤属书院读过,只是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入朝了。”易明致道。
“是么?他还该是你师兄,倒是有缘!”
“我本不是汉阳北岸人,是小时搬到那里去的,我原籍在封州,那时候过得不好,母亲才搬了家,现在封州是承国土地了,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易明致心性还小,楚岫一问,就毫不藏私地全都倒了出来。
楚岫听他祖籍封州,心沉了一下才说道,“封州易氏一族,几十年前倒是大族,只是现在落没了!”
易明致听楚岫这么说,变得极为黯然,面露伤痛,好久才说道,“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的”
正好祁锋说到府中了,楚岫拍拍易明致的肩,道,“我府中还有几间空房,若是愿意,你和你的仆人搬进来住吧!你我同性,你称我一声大哥也不为过。”
这个少年和自己当年入宫时年岁相同,说不定和自己还有血脉关系,楚岫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有亲人,现在遇到这个易明致,很容易就接受了他作为自己的弟弟,对他很是照顾。
由于战争耗费,皇帝要求全国节俭度日,官府和皇宫起带头作用,减少花费开销,今年皇帝的寿宴也就取消了。
这三天放假,楚岫还想着在家里看书赏花品茗,找易明致来说说话。
没想到当天下午就被皇帝召进了宫,皇帝坐在秋风院桃树下,桃花开得正艳,衬着一身玄色常服的皇帝多了柔和温情,少了平时的凌厉和幽深。
楚岫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正准备行礼,就听皇帝说‘免了’。
楚岫将手中的盒子呈给皇帝,道,“这是臣的贺礼,吾皇万岁!”
弥润正要拿过盒子呈给皇帝,皇帝就自己起身接过去了,“虚礼都免了吧!”还对弥润说,“你先下去!”
秋枫院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这里已经算是楚岫别院般的院子,他经常在此留宿,所以并不觉得拘谨。
看皇帝打开盒子来看,他才说道,“这是臣整理的地理志,有些是臣这几年自己的记录,还有些是分析了藏书阁里前人所著地理志所写。臣没有别的礼可送,希望这个能入皇上的眼。”
盒子里一共有五本,皇帝拿起第一本一页一页的翻过,大概看了一遍,又拿起剩下几本翻了翻,道,“费了你不少心力吧!现在时间不够,朕之后会好好看看的。”看楚岫还恭恭敬敬地站着,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
“这是臣整理出的简约稿,所写是我大承名川大山,各地人文地理简单情况,臣还有一份详搞,里面所著更为详细些,许多地方臣整理了地理图,不过,臣还要再改改才能呈给皇上。”
“臣希望能将这几本简约稿用来版印发行,不知皇上可允。”
楚岫坐在皇帝对面,春日里的阳光透过粉红花瓣照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媚。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脸上带笑,道,“今日上午龚尚书还来说,你提的那个活版印刷很好,他说还要请你一桌酒。”
龚尚书是工部的尚书,一位四十来岁的黑汉子,虽然人很壮,头脑倒是精细活络,对各种工事饱含热情,楚岫和他关系并不亲近,但很敬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