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贵国的七皇子能力卓绝,名扬四国,才子配佳人,想必是个很好的选择。”
沉思半晌,东祈帝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瀚儿么……不错,是个很好的选择。”
“儿臣不同意。”一贯沉默的熹瀚忽然开口,“儿臣早心有所属,不会给宁阳公主幸福的。”
冷冽的语气决绝的没有一丝回旋余地,就像一块寒冰,顿时凝结了现场的气氛。
东祈帝随即表情微怒,众臣子纷纷哗然,阴原依然神态自若,而因其侯爷地位被迫参加夜宴的沈碧染,却是心头一紧。
这一紧,并不是因为说话的内容。其实刚刚他们说了什么,沈碧染还真没注意听。他一进来发现那宁阳公主竟是自己昨日遇到的小女孩后,
两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在那瞪了半天。少年心头紧张的,却是熹瀚的声音和气息。
谁都没有听出来,熹瀚声音里的暗哑和气息中的不稳。这明显是发烧的症状!少年在心头仔细诊断,这冰块竟昨夜就开始低烧,拖到现在已
经蛮严重了。真是,这家伙就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不要命,身边那么多佣人都干什么去了?自己身体难受自己不知道么?少年暗暗嘀咕
着,抬头却看东祈帝不知说了什么,表情阴沉的离席了。再一看,有一些人开始散了,熹瀚也起身走了。
作为一个极具职业道德的大夫,怎么能放任病人不管呢?少年想着,赶快也站起,准备追上去。
“七皇子!”熹瀚刚走出大殿,被阴嫒叫住,少女好像一点也没被刚才指婚一事影响,神色坦然的微笑,“刚刚我六皇兄让我把这封信交给
你。”
“劳烦宁阳公主了。” 熹瀚淡淡道,面无表情冷冽如故。打开信后,却蓦然皱紧了眉头。
阴嫒见状忙关切的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熹瀚的神色转为平淡,“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那封信里只有一句话。十暗中会有两人死于今晚,立即赶往城北公孙弃宅,或能保其不死。
十暗是熹瀚秘密培养的十个暗卫,这寥寥十人,却能力甚强。虽不能够翻云覆雨,至少也能滴水不漏的做到任何熹瀚想做的事。最重要的是
,每个人都对他忠心耿耿,都是他可以全心信赖的兄弟。
而今日中午,熹瀚得到情报,有两个暗卫忽然失去了联系。男子一言不发,径直出宫。
“熹瀚!”少年追上来,看着男子的背影,想要叫住他。
男子身边忽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两个人,三人很快一同消失于少年的视野中。
月正当空,夜色正浓。衬托城北的公孙弃宅更显荒凉寂静。这里曾是兵部尚书公孙茂的府邸,一度繁华似锦,于十六年前,因叛国罪举家抄
斩。
十六年过去了。熹瀚下马,推开残破不堪的大门。十暗中随熹瀚前来的两人,也紧随熹瀚入内。
寂静的大院,野草丛生,荒凉中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繁华。院子中间有一座旧屋,奇怪的是,门上画了两个诡异的红色图案,一左一右。
熹瀚立即走向那个图案,两个暗卫也加强戒备,紧随左右。看着看着,熹逸眉头慢慢紧锁。这两个图案,画的是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
死人,四肢破碎,死状惨烈。
这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有道光闪过熹瀚的脑海,却又快的抓不住。他略一低头,看到地面上竟还画了一个圆。
这个时候,身边的两个暗卫的气息忽然变了。熹瀚心里一紧,发烧使他声音愈加低沉嘶哑,“你们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两个暗卫额上渗着冷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气息也放的极为轻缓绵长。
熹瀚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刚向两人伸出手,两人却突然身形一动,一个抽刀刺向他的腰侧,一个出掌拍向他的胸腹。电光火石!猝不及防!
两个暗卫都是绝顶高手,出手更是极其迅猛,那一刹那,根本无力防守,更无法反攻,任凭哪个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那就选第三个。生死攸关的那一秒,熹瀚不攻也不守,却是依靠左边暗卫的掌风,拔高身形,再将右脚踏在右边暗卫刺向他腰侧的刀上,借
力使力,凌空一跃。
这两个人,是他的兄弟,曾为他出生入死,患难同当。他相信他们,也相信对了。
熹瀚刚刚借着两个兄弟的力量跃入半空,便听到了身下地面如雷震耳的爆炸声。
他一个转身险险落在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后面的碎屑就扑面砸来。强力的火药距离那么远地方仍旧灼伤了他的背部,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但是在漆黑中,熹瀚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鲜血,那是他手下兄弟的鲜血。他们方才一动不动,是因为已经发觉了一动便会引爆地下的火药,
最后,他们用自己的身躯一左一右的扑在那个圆圈的上方,牺牲自己的命,保全了他。
此刻这两个被炸的破碎不堪的躯体,正与门上画的一模一样。而地上的画那个圆,便是放火药的地方。
熹瀚紧紧抱起那两个血肉模糊的破碎尸体,因发烧而不正常潮红的脸上,布满浓浓的狠厉和悲愤,杀意悔意齐齐窜往心口, 一口腥甜涌上喉
咙。
……
熹瀚怎么还没来呢?少年坐在翰墨宫里,左等右等。都大半夜了,这家伙怎么生着重病还乱跑,连自己的翰墨宫都不回。
方才沈碧染在大殿没叫住熹瀚,便回自己那里拿了药箱径直去翰墨宫等他。抱着药箱等了一个多时辰,下人也都禀退了,男子还没回来。
少年等的昏昏欲睡,忽然有血腥味传来,慢慢逼近。
熹瀚悄然无声的进屋,一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一个人,一盏灯。碧衣少年伏在桌子上,因为惧冷而小小的缩成一团,更显得可怜可爱。此
时此刻,全世界都是黑暗的,只余少年面前的这盏灯,盈盈的吐着柔和暖光。全世界,也只余这个少年,和这盏为他等待的灯。
熹瀚忽然觉得心头所有的悲愤、仇恨都刹那间消弭殆尽,只空留浓浓的倦怠和安心。
此时,少年已被血腥味惊醒,睁着澄澈的眼睛,抬头望向男子。这时候,看到了男子对他露出的一个模糊的微笑。微笑里带着不知名的温柔
和释然,有种超脱尘世的意味。染着笑意的眸底,流泻着幽冉的流光,颠倒众生。
少年还沉醉在其中的时候,男子突然身子猛地后倾,直直昏倒在地。
“熹瀚!”少年立刻飞奔过去抱住男子,发现男子身体滚烫,热度惊人,更让他惊骇的不知所措的是,男子全身是血,染了一地,仿佛浴血
而来。少年心头又疼又慌,声音因害怕而抖颤,“熹瀚,求你醒醒,快醒醒,千万不要睡过去……”
男子又长又密的睫紧紧闭上了,将摇曳着流光的眸子隔绝于尘世之外。
49.好不公平
越是惊慌害怕,少年越是能迅速恢复镇定。他立即诊视男子的情况,心却一直紧张的悬着。这一身的血虽然大多不是男子的,可严重的高烧
、散乱的外伤、震伤的内腑、以及疲乏过度结郁气虚,使情况变的十分严重。沈碧染直觉熹瀚受伤一事非同小可,心下也多少知道些国家间
、皇子间的争乱,如今熹瀚一身是血陷入昏迷的状况,他不敢贸然让翰墨宫里其它他不信任的人看到。少年默默一人把熹瀚的血衣脱下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抬到床上,迅速展开治疗。
“殿下,您醒了吗,奴婢可以进来吗?”说话的是翰墨宫的两个宫女,按常于丑时进来伺候熹瀚梳洗。
此刻已经黎明了?少年一直埋头忙到现在,这才发现外面竟蒙蒙亮了。他合了药箱,定定神:“进来吧。”
“侯,侯爷?”宫女呆了呆,再一眼瞄到躺在床上的自家主子,“殿,殿下他……”
“他在发高热,病的很重,我来为他看病。”少年语气淡淡的,却有种不知名的威严,“你们是怎么伺候他的?他前天晚上就开始发烧了,
你们却不知道也不闻不问?”
“我们……”宫女们低着头不敢争辩,却在心里叫冤。主子前晚全身湿透的回来后她们就发觉了,就是因为又闻又问,才被主子一言不发面
色冷冽的通通禀退下去。主子的脾性谁都不敢惹,她们做奴才的又哪敢多一句嘴?
“把盥洗的物什放这里来,” 少年拿出一张药单,“你,去永乐宫找风音,把这个给她。”又指向另一个,“你,去为七皇子早朝告病假。
”
宫女们忙都退了下去,顺带关好了门。
一片黑暗。熹瀚觉得自己沉入黑暗之中,就像墨汁一般浓,压迫的人喘不开气。身边到处都是尸体,因宫斗丧命的宫人的尸体,因党争死亡
的官员的尸体,战场上士兵的尸体,手下弟兄的尸体……他的手上早已沾满了血腥,无法回头,无可救赎。可前方,竟有一盏温暖的灯,和
一双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第一次注视他,是在飘扬的雪中,瞬间洗涤他的心灵。身处黑暗的自己,是否早没了资格去拥有?那么,又为何
安排这场遇见?
“熹瀚……”见男子昏沉中尤自极不安稳,少年忧心的叫男子的名字,“你醒醒……”
缓缓的,男子的眼睛竟真的睁开了。低垂的长睫覆盖下的那双眼茫然又恍惚,从昏睡中尚未清醒的双瞳,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冽深邃威严疏离
,懵懂不知所以的表情像一个单纯无辜的婴儿。
沈碧染惊喜不已,“熹瀚,你醒了!”
迷蒙的双瞳慢慢恢复焦距,看清眼前的少年后,熹瀚强忍着昏沉欲裂的头和全身的疼痛,努力维持清醒,挣扎着想坐起来。
沈碧染忙阻止他,“你还不能乱动。” 此时的熹瀚虚弱的没有什么力气,只能任由少年摆布。沈碧染用枕头垫高他的背,小心翼翼不碰到他
的伤口,让他倚在床头。“你病的好重,吓死人了……” 沈碧染看着熹瀚,微笑着问,“现在觉得怎样?身上是不是很疼?”
“我没事……”少年温柔的声音和笑容让熹瀚沉沦恍惚,迷茫的怔忪在那里。
“来,先喝点粥,之后再喝药。”沈碧染转身立刻端了碗粥,趁着熹瀚怔忪的那刻,舀了勺粥送到他嘴边。
熹瀚还没意识过来,自己已经不自觉的张嘴把粥吃下了,涣散的意识顿时为之聚拢了些,有些难堪,更多的是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自己来……” 他神志不清的脑子无法去细想,却是闹起了别扭。
沈碧染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又舀一勺粥送到他嘴边。“来,张嘴……”
熹瀚的意识已再度涣散,眼神茫然又迷蒙,却死死抿着唇,就是不张口。
“听话,张嘴把粥吃了。”少年轻声劝。
神智因高烧而更加恍惚,嘴唇却抿的更紧。
“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沈碧染忽然觉得此刻的熹瀚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不禁偷偷笑了起来。真是难得呀,竟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大冰块
闹别扭的样子。少年忍着笑意,假装语重心长,“被人喂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现在在生病,当然要由我这个大夫照顾,而且你发烧还
是由我引起的……熹瀚,你说对不对?”
对还是不对?这个问题太过复杂,熹瀚用混沌欲裂的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只见他的长又密的睫扑闪了几下,似懂非懂的用犹豫的
表情拧着眉,最后终于不甘不愿的妥协,乖乖的张开嘴,老实的吞下粥。
沈碧染见状忙把握时机,趁熹瀚再次闹别扭之前,多喂几口。
“你刚刚叫我什么?” 熹瀚忽然睁着迷离氤氲的眼神望向少年,低哑的嗓音在偌大的房里听起来分外有磁性。
“我叫你熹瀚呀,怎么了?”
“好不公平。”熹瀚混混沌沌的晃着脑袋,拧眉撇嘴,表情却极为认真。
“啊?”
强撑着逐渐散涣的意识,熹瀚的声音轻的就像呓语。“你叫李珂‘小珂’,叫风音她们‘小音姐’,叫熹逸‘逸’,” 他全身都疼得厉害,
短短几句话,却说的又累又吃力,眸子都昏沉的几乎失了焦,却倔强着用极为认真的表情接着说,“可是,你却叫我熹瀚。”声音中还透着
委屈,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
“叫你熹瀚有什么不对么?”少年有些奇怪的望向男子,心里却是担心的紧。这家伙高烧至今丝毫未退,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烧成那个样
子,估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不对不对。”熹瀚迷迷糊糊的用力摇着头,“你应该叫我‘瀚’。”
这时候,风音把煎好的药送了上来。沈碧染忙接过来对熹瀚道, “好,我叫你‘瀚’,” 少年想不透男子在病的这么重的情况下,竟然在
执拗这种小事,忙吹凉了一勺药,“来张嘴喝药好不好?”
“不好。” 熹瀚还是迷迷糊糊的摇头,执拗又坚决的道,“你要先叫了我才喝。”
沈碧染知道发烧的人脑子都会犯糊涂,便轻声劝,“我叫了你‘瀚’后,你保证老老实实把药喝完?”
熹瀚沉默了半天,好像是在思考。不过,他早已烧的稀里糊涂的脑袋实在是思考不出什么了,努力睁着迷茫又无辜的眼眸闷声道,“好。”
“呃,”沈碧染犹疑了一下,还是觉得病人最大,“瀚。”
下一刻,少年忽然看到男子缓缓绽放出笑容来。他的眼神已经恍惚到放空,茫然无助地漂浮著,却用尽所有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那个
笑容,就像初生婴儿般干净美好,清澈单纯。原来是那么容易知足呵,就一声‘瀚’,便可以让他瞬间充盈起满满的开心和幸福来。
少年看的愣了愣,继续执行劝药任务,“这下可以张嘴喝药了吧?”
“不行,” 声音依旧认真,却虚弱的像呼吸般微不可闻,“你还要答应以后都这么叫我。”
“好,我以后都这么叫你。”少年从没想过一向冷冽的熹瀚也有耍无赖的时候,叹着气结束这段幼稚的对话:“快喝药吧,喝了才能退烧。
”
“嗯。”熹瀚心满意足的张开嘴,刚喝了一口,整个身体就毫无警觉的滑了下去。
沈碧染心头莫名一窒,“瀚!”
熹瀚好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以的露出迷惘又无助的表情,有些委屈的道,“很疼很昏……我想睡了。”
“瀚,你再坚持一会,再喝几口药再睡好不好?”
“嗯。”他听话的应着,像幼兽一样的蜷着身体,缩在被子里发出模糊的声音,眼睛却是闭上了。
“……很早很早就爱上……很早很早就想说……” 被子里,忽然传来破碎的呓语。
“……爱碧染……”
“你说什么?” 沈碧染依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凑过去,企图听清楚全部。只见熹瀚抓著棉被一角,拧着眉头,眼睛紧闭,显然早已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