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不听不顾,竟自顾自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河水里跑。
好冷的水!沈碧染的腿刚没入一半,就冷的全身打颤。一个汉子奔过来用力把他拉回来,“小兄弟,你不能去呀……” 汉子忽然惊讶的道,
“快看,那个人竟正向这边游来!”
沈碧染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泪流满面。他呆呆的站着,看着熹瀚一点一点游过来,慢慢来到自己面前。
男子终于从水中上了岸,湿透的头发和衣服反而更加衬托他冷面如玉俊美,身躯矫健修长。他来到少年面前,一把紧紧抱住他。
橙红色的太阳渐渐西下,喷薄生命终结的壮丽。焰光终究融融于黑暗,欲留光辉几许,又留眷恋几许。
落日抖落的最后一丝光,折射在拥抱着的两人的身上,为他们洒下一身金辉。少年乌黑的发丝与男子玄墨色的长袍纠结在一起,在沧蓝的天
穹下迎风飞扬。
橙蓝交映的恍惚里,众人都被扼住了呼吸和心跳。四下一片寂静无声,江风吹过,涟漪荡漾开了所有的语言。缱绻的画面,刹那的芳华,纵
使浮生若梦、缘如覆水,也定永生永世镌刻在人心底,无法弥忘。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少年的声音微带着惊魂未定的哽咽,“我以为你沉入水底了,以为你死了……我不要你死……”
男子半响无言,他是一贯寡言少语的人,少年早已习惯他的沉默。片刻后,耳际却有声音缓缓传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男子的絮语模糊又破碎,少年看不见男子的表情,看不透男子的心灵,却感觉声音中有坚定的力量,穿透河面逐渐弥漫上来的薄雾,直直抵
达心底。
‘轰隆隆’!!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岸对面的夜空忽然绽放起漫天的绚烂烟火。
“是那边城东庙会燃的烟花!”旁边有人兴奋的嚷着,“今年的比去年的还要漂亮呐!”
城东庙会?不正是自己今天兴冲冲要去的么?少年轻轻的笑,虽然没去成,却看到了那么美的烟花。不过却是腾升在彼岸,无法触摸,也无
法永恒。
岸边看烟火的人越聚越多,人头攒动,涌动的人群热闹喧哗,全然不顾寒冷肃杀的江风。
少年轻摇男子的手,“熹瀚,真好看,对不对?”
烟花照亮了男子的眼睛,深邃的眸子流光溢彩。可他并没有向天空望去,而是紧紧盯着少年的脸。无需去看烟火,因为他的心早已如烟火般
燃烧,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便迅速奔向了万劫不复。
少年没得到回答,忍不住转头去看男子。四目相接,他感觉仿佛有光芒从男子眼底折射出来,吸引他无法移目。
这是他们第三次的长久对视。只此三眼,缘定三生。
那夜的烟火,那个紧紧的拥抱,那人温暖的眼神、熟悉的味道,即便一切过往都终被簌簌落下的烟灰覆盖,他也会永远记得。
“好困好冷……”少年打了个寒颤, “我们回去吧……”
“嗯。”熹瀚的手一直紧搂着少年,源源不断向他传输内力御寒。他远远的看到手下的暗卫寻了来,又见少年冷的止不住发抖,不顾他的抗
议,径直把他抱起,快速奔过去。
折腾一整天,少年早就疲乏不堪,男子的怀抱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很快便昏昏欲睡。
熹瀚抱着沈碧染上马,随即向皇宫方向奔去。行至半路,有人迎面策马而来。白衣飞扬,马蹄声急切,直直奔至面前。
“七哥,”熹逸悬着的心在看到少年的那刻放了下来,他望向熹瀚,嘴角的笑容滑上了脸颊,一如平常。可是墨玉般的眸子里却是漆黑一片
,不沾染半点笑意,不泄漏一丝情绪。“你们身上怎么都湿了?把小染给我吧。”
熹瀚却是没动,没有表情的脸上同样埋着猜不透的情愫,望了望怀里的少年,淡淡的道,“他睡了。”
48.一个人,一盏灯
熹逸也望向熟睡中的少年,深深凝视许久,眉头微皱的缓缓吐了一口气,嘴角依旧勾勒着淡笑,“七哥,既是如此,那我们走吧。”
一行人马向皇宫飞奔而去,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
阳光呼啦啦的照,鸟儿唧啾啾的叫。
沈碧染迷蒙的醒来,觉得脑袋有点疼。这时候,有一双手伸过来,为他轻轻的按摩起头部。真舒服,沈碧染满意的眯起眼。等等,不对呀。
忙定睛一看,熹逸关切的俊脸映入眼帘。他心里对熹逸有怨念,立马缩到床那边去,转过头不理他。
“小染……”熹逸上前握住少年的手,低声下气的央他,“是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男子的声音里,深切的恳求中还透着紧张害怕,沈碧染听的心底一紧。他本不是小气的人,又吃软不吃硬,脸色立刻就缓了下来。
“小染,是我错了,原谅我吧……我们今天一起出去好不好?”
沈碧染望向熹逸,“好呀,我要出去找女人。”
熹逸又气又爱又无奈的愣了半天,终于颤着音硬生生挤出一个字,“好……”
沈碧染看着他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好吧,那我们走吧。”
一上大街,沈碧染就后悔了。跟这家伙出来逛街真丢脸啊,这家伙一点也不像个通书达礼德义皆优的皇子,倒活像个登徒子,把他放荡不羁
的性子表达了个淋漓尽致。司马熹逸紧紧握着沈碧染的手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走,还一副亲昵深情状,一点也不管别人讶异的眼光。只差没大
吼一声:此路是我开,都给我滚开。
前面是醉仙居,沈碧染肚子饿了,冲进去轰轰烈烈的叫了一大桌子菜。
真好吃呀。少年边吃边觉得不对劲,抬头看见熹逸用专注又纵容的眼神一直默默望着他。
唉,这兔肉不合我胃口。少年歪歪脑袋:“这片兔肉我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剩下的给你吃吧。”
熹逸受宠若惊的接了来,也夹了一筷子菜过去,“来,小染最喜欢的鸭肉。”
“你的筷子碰过的,我才不要吃。”
熹逸的表情顿时受伤,“小染咬过的我都不嫌弃,小染怎么能嫌弃我……”
少年的表情却无辜的紧,“我嫌弃你说明我比你干净,既然我比你干净,你凭什么嫌弃我呢?”
熹逸听的一愣,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没能看见小狐狸眼底偷偷噙着的坏笑。
吃完饭,去妙手堂。想到这,沈碧染不禁有些愧疚,身为妙手山庄的少庄主,没为山庄做一点实事,今天有人为自己这个路痴带路,得去那
分堂看看。
到了门口,沈碧染对熹逸道,“你在这等我,我进去见见掌柜,出来就叫你。”
老掌柜曾在妙手山庄看着自家少庄主长大,这一见面,一把老骨头顿时激动的乱抖,“少主呀,您身体可好?在帝都可习惯?在皇宫里要小
心处事呀,要……”
沈碧染好容易应付下了老掌柜的絮絮叨叨,又详细了解了最近的生意情况,最后拿了一堆用来自己研制药丸和毒药的原料,心满意足的出了
门。
门口的白衣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身材高瘦挺拔,面容俊逸潇洒。好一个难得一见的优雅佳公子!路过的女子都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心砰砰
的乱跳。等了近一个时辰,男子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耐,不知在想着谁,嘴角始终挂着微笑,一直蔓延到眼底。
正午的阳光还真刺眼!少年还没走出门,就看到男子挺拔的身影。阳光洒满他的全身,翩翩白衣耀眼夺目,整个人像发光一般。
“你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少年劈头就是这句话。
熹逸漂亮的凤目有些迷离困惑,“小染不是说要我在这等你出来的么?”
“对呀,但我不是又改主意了嘛。”
“可是,小染并没有和我说你改了主意呀?”
“我说了,” 少年理直气壮,“我在心里明明说了的,谁叫你和我不心有灵犀。” 少年说完,把一堆药材都往顿时愣在原地的男子身上放
,“帮我都拿着。”然后自顾自的往前走。
沈碧染是不得不自顾自的赶快走,因为他在心里偷笑的肠子都快打结了。叫你昨个儿欺负我,哼,君子报仇,一天不晚。
前面都是买东西的摊子。“这个砚台我要,造型真有趣。” “那把桃木剑很好看,买下来。” ……
短短一会儿功夫,加上原先捧的药材,熹逸手上拿满了东西。
“小染,你的手是空的,这个草编蚂蚱你自己拿着吧。”
少年把草蚂蚱往男子身上一挂,“谁说我的手是空的?早先我的手不是一直被你握着的吗?你那么高的个儿,一定很重,你说,我起先手里
的东西是不是比你手里拿的东西重多了?”
熹逸又是呆滞到无语。这小东西,竟然拐着弯骂我!
少年这边心里早暗自乐的快不行,却用很认真表情一拍脑袋,“哎呀,我今天是专门出来找女人的,怎么能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他转
向男子,“走吧,我们去醉微阁找夜雪,那里也有很多漂亮的女伶呢,让他介绍美女给我。”
少年忍着笑意,脚步轻快;男子表情无奈,步履沉重。当然,这沉重的原因除了心情,还有全身拿着的大包小包。堂堂八皇子,何时这么狼
狈过?
醉微阁不是很远,很快就到了。少年认真的问,“你是在大厅等我,还是先回去?我很喜欢美女呢,估计要呆很久。”
“小染……” 熹逸凤眼潋滟含雾,可怜兮兮的目光哀伤幽怨无奈纠结----总之,就是看的沈碧染心头一窒,“求你不要去好不好?”
“不好。”沈碧染好容易克制住心头涌上来的不忍,“你昨天不是说我喜欢女人,今天还专门答应我出来找女人的么?”
“我……”熹逸愣了片刻,接着,他微低下头,光辉明亮的星眸也迅速黯淡了下去。就像一只虎疲惫又无奈地拔掉了它所有爪牙,没有了王
者的尊贵和骄傲。
我才不要心疼这个擅长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沈碧染拼命狠下心,转身向二楼包厢走去。
夜雪看到沈碧染又惊又喜,互相讲分别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
“小染,我想问你……”夜雪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口,“上次我表演那晚,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男子,其中气质比较冰冷的那个……你能
告诉我他是什么人么?”
少年想了一下,“你说那家伙?!他哪里是比较冰冷,根本就是十足冰冷……”少年顿了顿,有点疑惑:“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来?”
“他……他曾来这里听我弹琴……所以有点好奇……”
“这样呀,那家伙……”少年话没说完,‘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
“你先出去。”熹逸对夜雪道,身上无形的气势让夜雪一震,不由自主退了下去。
少年望向男子,“我不是让你在大厅等我么?”
“是呀,可是你不是改变主意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
“小染说了的,在心里说的,被我心有灵犀的感应到了。”
“你……”少年的表情微怒,下一秒,手就被男子紧紧握住,力道之大甚至让他微微泛疼。男子神色坚毅,不容置疑,“小染,我爱你,是
真的爱你。”
好像在回忆着什么,男子的表情略带迷惘,像是有穷尽所有心力也无法说清楚的心绪。漆黑又略带哀伤的眸子,若月之光华,悠远如梦。“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你,又为何爱的那样深……我只知道,爱上了,就再也没办法放掉了。我曾经风流不羁,与很多人在一起,浑噩麻
木,却从来不知,爱到底是什么……遇上你,方才明白,人生在世,原来有那番千种滋味,原来可以过的那么有意义。越和你在一起,就越
是爱到无力。会在意你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情绪,关心你的一切,懂得所有代表你开心和不开心的细节。”
男子看向少年,是那样极尽温柔又迷离的眼睛,依稀折射晶莹的微光。“我爱你,所以想要让你也爱我,所以想要得到你的回应。昨日,看
到你和别人抱在一起,才会瞬间无法自控,无法思考,只感觉失望、愤怒、伤心纷纷充斥大脑,失去理智。小染,下一刻我就深深后悔,只
是已来不及。你可知你走掉后我有多慌多乱,也才清楚,这世间只有这个人,才能令自己那样失态;才更清楚,你于我已经重要到何种地步
,烙入骨髓,此生难忘。”
“小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颤抖的尾音,透漏着男子内心的害怕。
沈碧染心底像被什么抓住,感觉微微窒息。那个男子,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潇洒一笑,放荡不羁或温润优雅都是他的外衣,他骨子里是不
可磨灭的骄傲。可现在,却露出了这样无助又迷惘的表情,卑微害怕到无力。
“好……”少年的声音也微带颤抖,主动吻上男子的脸,“好……”
……
“本皇子此次前来东祈,是奉父王之命带皇妹来联姻,又得知贵国沂南大旱,特备了丰厚的嫁妆助贵国渡过难关。”说话的这个人态度恭敬
,可语气中却透着傲慢和凛冽的气势。他仰起头,看向东祈帝。男子狭长的眼深陷于眉下,笔挺的鼻下是薄薄的唇,比中原人更加深刻的五
官轮廓,给人无形的压迫感。此人,正是北瑞国的六皇子阴原。
此刻天穹淡月疏星,皇宫却灯火辉煌,今晚,是迎接北瑞和南国来的贵客的宴会。
南国的三皇子慕兴、北瑞国的六皇子阴原和宁阳公主阴嫒,以及东祈的皇室贵族、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只是,热闹中仿佛透着苍凉,笑容
里依稀埋着萧杀。
“宁阳是我唯一的皇妹,不免疼她多些,所以想务必保证她嫁入东祈之后一切无忧。她被宠溺惯了,又嚷嚷着要自己选夫婿,因此,”阴原
顿了顿,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语调忽然来了个转折,“贵国储君一直未立,好像不太合乎常例吧?听闻祭国大典后,陛下便会确立太子人
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东祈帝眯着昏花的老眼,“朕确有此意。”
“那么,宁阳看中的夫婿人选,是否能成为陛下确立储君人选的一个重要参考呢?”
东祈帝冷笑一声,语气中已暗含怒气,“本国的政事,还轮不到贵国的干涉吧?六皇子是在威胁朕么?”
“怎敢威胁陛下,”阴原的嘴角还是勾着,“只是,父皇让我提醒陛下,不要忘了十六年前我们两国的盟约。”
东祈帝忽然顿了顿,脸色阴沉的更甚,“那么,不知宁阳公主看中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