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假了空荡荡的没什麽人,又是傍晚,更没点人气。肖锐跑到五号楼,楼门口就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在看着一个小电视,看到人影闪进来,大茶缸子一顿,“同学,这个楼没人了,没回家的都集中到四号楼去了”。
肖锐退了回来,笑笑“李大爷,是我,肖锐,上去找点东西。”没等大爷应声,肖锐已经冲了进去。一口气爬上六楼,他只知道赵明他们系的住六楼,但到底住那个门他并不知道,只能一个门上一个门上地找着名字,都快走到尽头了,终於看到赵明两个字,赵明下面就是个马字,剩下半拉已经被人扯掉了没影了。
肖锐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肖锐又转了转门把手,门没锁,里面应该有人。肖锐的心提了起来,不明白马青神龙见尾不见首是怎麽呆在这里还不被人发现的,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身子还没全部进去,肖锐又猛地跳了出来,手用力地关上了门。
真他妈的吓死他了。
站在门外,肖锐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左右看了看楼道里什麽动静都没有,安静的让人心惊,傍晚的阳光倒是很足地从楼道最尽头的窗户里射了进来。
再提起一口气,肖锐壮了壮胆子又开了门,却不敢直接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伸个头往里看,那里面的一切简直让他无法形容。
小马快跑 ---12
603宿舍靠门边下铺床上,马青躺在那里,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又红又青,嘴唇干裂着,只穿了条内裤,两腿大张着,腿上膝盖处竟还贴着肖锐妈妈那天给他上的药包,膝盖两边用两根木条死死地绑着。旁边地上放了一塑料桶清水,还有一个铁盆里面不知道是什麽,整个房子臭气熏天。桌子上几包面包有的打开了干掉了,有的还没打开。
看到马青一点没有动静,似乎连呼吸起伏都看不到,肖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很小心地走过去在马青鼻子下探了一下,好半天,才有点热气传到了手上。
肖锐气的一下子骂了起来。“妈B的,疯子啊。”
看着马青这幅模样,肖锐足足有十分锺反应不过来,他不明白马青为什麽要这麽做,像狗一样活着,这是肖锐唯一能给出的对这样的马青的评价。他不知道马青在这躺了几天了,他把马青送回来整整六天了,他没法想像六天来马青就这麽在床上躺着,如果他不来,马青会怎麽样,会不会死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站在床边好半天,肖锐才反应过来应该做些什麽,伸手摸了摸马青的头,果然发着烧,非常烫,再摸了摸马青的淋巴,再凑下身听了听呼吸,看到床角扔着当时他给马青的那盒消炎药,捡起来一看,里面已经空了。
肖锐四下里看了看,那几张床每个床上都把被褥打着包搁在床角,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什麽都没有,肖锐走过去拉了拉抽屉,都是锁着的,根本没有什麽药什麽的。捂着鼻子先把那个铁盆端出去,看到楼道另一头的水房,肖锐明白了马青为什麽要在这里放一个铁盆。
忍着差点吐出来的难受劲,肖锐把盆倒了洗了涮干净了。回来把马青腿上的药包取下来扔掉,肖锐压了压马青仍然肿着的部位,拿出手机找出妈妈的电话正准备拔出去,想了想又放下了,快速地跑出去到附近的诊所买了盐水和消炎的针剂配好了回来,肖锐把瓶子挂在晾衣绳上,看了看细细的针头,抓起马青的手,肖锐好半天下不去手。
这麽做是对还是不对,冒不冒险,肖锐真的拿不定主意,他并不是医生,至少现在还不是。肖锐的爸爸因为身体原因离开医院後就自己开了个私人诊所,去世後交给了姑姑管,肖锐是从初中起就跟着他爸爸在诊所里混着,普通常见的病难不到他,拿药配药做的得心应手。可现在马青这个样子普通不普通,常不常见他根本说不来,没有听诊器,他没法判断他的肺部感染了没有。而仅仅用自己的粗浅的判断到底正确不正确,自己刚才配的药药量又狠,下去了会不会有危险,肖锐心里真的没有一点底儿。
可马青晕迷着,腿还不能动,如果叫救护车过来,这绝对能变成学校的一件爆炸新闻,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肖锐真的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看看马青嘴边还有那天他打出来的青紫,再配上发热的潮红,还有已经脱水的青黑和干裂,真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和恐怖。
妈的,我可真是在拿一个人的生命开玩笑,要我们家老爷子还活着,知道我这麽胡弄,非跳出来灭了我不可。肖锐深吸一口气,终於拿起了针刺进了马青的手背上的血管。
忐忑不安地观察了一个小时,看到马青没什麽心跳异常反应,肖锐才放下心来,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把那几包已经过期的面包扔进垃圾筒里,肖锐从旁边床上打包好的被褥里抽出一条床单搭在马青身上,这才敢打开了窗户把房间里的臭气放出去。
做完一切,肖锐坐在马青对面的床上看着马青。
肖锐的头现在还是晕着的,前面是让臭气熏的,现在是让马青这不按常理做事搞的。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同一级的至少要比他大上两岁,他真没法想像马青是在用最低级也是最原始的方式应对伤痛,那些方式可笑的甚至可悲。
锥子说你知道赵明他们往马青的饭盒里水壶里撒尿,还在他床单上、衣服上写着屁精。
他早看出来了,在马青的床边没有水壶,身下没有床单,甚至连被子、薄毯的什麽都没有,他没法想像马青是怎样在这个宿舍住下去的,还一住就是三年,如果换了肖锐,可能一天都坚持不下去就他们撕打起来了。
尽管知道歧视的存在,但肖锐却没有经过歧视。第一个知道的是王海,王海非但不岐视他,还欢天喜地的帮他张罗,生怕他孤单一个人;第二个知道的是他们宿舍的老大,一次王海没遮没掩地冒了句什麽你男朋友,老大心知肚明的拍了拍肖锐的肩,再接着他们宿舍全知道了,就好像知道了肖锐爱吃辣不爱吃甜一样,一点没有什麽大不了的,他们干什麽从不避他,打打闹闹再过份的玩笑也正常的开着,没有人认为肖锐变态,肖锐自己也从不这麽认为,他没有被那些已经知道的人远远的隔离开来。自己这样,肖锐就觉得马青必然也是这样,他不认为赵明他们的品性差到锥子嘴里的出门就得让车撞死,那一定是马青行事的怪张和睚眦必报,把他的这种特异放大了,激化了。
可马青活成这个样子,一直这样生活,还是让自小生活优越的肖锐觉得有些举足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麽办。
看到马青床下有一个挺大的报纸包得好好的纸卷,肖锐蹲下身去把它拽了出来,打开来看,里面就是他那天看到的那个滑板,虽然很旧了,有一个边缺了一块,但非常干净,几个小轮子擦得铮亮。
把滑板重新包好,塞回床底下。看看液体还有大半瓶,肖锐又把速度调慢了些,才扭头从那一排水壶里挑了两只提出去了。
飞快地打了水把壶存在门房,肖锐跑到学校的食堂。
诺大的餐厅大门关着,只开了旁边的小灶,肖锐伸头看了看,清烫寡水,实在没什麽看着能吃的,又出了学校在小吃街自己先垫了了一碗炸酱面,然後打包了一份稀饭,一份素河粉,还没迈出门,想了想马青那天恐怖的食量,又转回来要了两笼包子。
喘着粗气把饭和两壶开水提回了马青的宿舍,东西还没放下,肖锐就发现虽然房子和走之前一样安静,但马青竟然是醒着的。
听到开门声,马青的头转了过来,看到是肖锐,脸上没给什麽表情,甚至惊讶都不惊讶,又转回了头静静地盯着高高挂在头顶上的药瓶子。
肖锐站着好半天没法动,也许是马青过於镇静的表现,如果换了自己会怎麽样,会不会当既委屈地哭出来。
可马青眼睛除了盯着那一滴滴落下的盐水,似乎再容不下其它东西。
马青的无视,让肖锐颇不自在,必竟马青的伤是自己弄的,现在不去讨论谁是谁非的问题了,如果没有肖锐,马青还在外面可劲地撒欢儿呢。所以就是现在照顾他,也没有什麽可标榜的。
肖锐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马青的头,虽然还是有点烫,但很明显好多了,肖锐兴奋了起来,说明自己的药下的不错,已经见效果了,这可是他头一回独立完成一次诊断。
“马青?”肖锐坐到马青床边,看到马青没有应他,还在呆呆地看着液体一滴滴往下落。
“马青?”肖锐又叫了一声还伸手在马青眼前扇了扇。
看着药瓶,马青终於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有种行为叫非法行医,知不知道有一种犯罪叫草营人命,我要是举报你,够你丫的喝一壶的。”马青的声音嘶哑艰涩,说的很慢,倒有几分漫不经心。
肖锐笑了起来,他算是知道什麽叫生命力旺盛,什麽人就有什麽命。几个小时前,还是一幅死人样,现在一醒过来就知道挤兑人。马青就是那种草命,一点小火星,就能撩原起来。给一点阳光,立马就成了酷暑。
“死崽子,张嘴?”肖锐手里拿了一幅一次性筷子。
“干嘛?”马青终於舍得把脸掉了过来,看了眼肖锐,又飞快地闪开了,嘴边有一点想笑或想哭又生硬的忍住还憋不住的臭模样。看的肖锐直抽冷气。真他妈的叫一个恐怖。
掐住马青的下巴把它抬高,肖锐手底下用了点劲“张嘴,听到没有,我看看你的喉咙。”
“你丫别用我练刀呢吧,小爷我可不是活标本。”
“再得瑟,信不信我一筷子插你喉咙里,张嘴。”
马青切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啊------”
“靠,你丫的嘴里是粪坑啊,熏死人了。”说着肖锐一筷子敲马青嘴上。
马青反应奇快,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一把揪住了肖锐的耳朵就拧了一把,“你妈的,放你好几天不刷牙,不张嘴,我看你臭不,还不赶紧的伺候小爷洗漱更衣,你不是买饭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饿死你也就消停了。”肖锐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崽子,可好人都做到这份上了只能乖乖地做下去。
听着马青的指点,肖锐找来马青的牙刷牙膏弄好,又把刚才洗涮了很久的那个搪瓷盆子搁在床前。自己老老实实地往床边一坐,对马青斜了一眼,“趴我背上刷,敢把牙膏沫子吐我身上,直接把你扔楼下去。”
马青看着地上的搪瓷盆子嘿嘿嘿地笑了,那可真是一盆子阿堵物啊,如果肖锐不来,自己不痛死,不病死,熏也要熏死了。
小马快跑 ---13
李大爷後来又说了什麽,肖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慢慢升起的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出了门,一鼓作气骑出学校,平时热热闹闹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家便利店还开着门。
肖锐随便挑了一家进去,买了一个床单,一条毛巾,还想再买个毛巾被的,可身上只剩了不到二十元。肖锐只能拿上这些东西出来,掉了头骑回了学校。
到了门口,李大爷一看到肖锐就乐了,“怎麽又回来了,不是说回家去了吗,我还正准备把门关了到楼上守着马青呢,那孩子一病就吐,厉害着呢,去年冬天发高烧,三天没退下来,校医也没办法了,後来还是我让我老伴把他带回家养了两天才好了,还不都怪学校放假了把这楼的暖气停了才弄的?”
肖锐对着大爷打了个哈哈,没做停留,三步并做两步,一口气冲上了六楼,还没跑到马青的门口, 在楼道里就能听到马青呕吐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似的,听得人直愀心。
肖锐站在门口好半天,悄悄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等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房间里没有开灯,里面暗暗的,隐隐约约能看到马青趴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拉着上铺的床沿,固定着身体,另一只扶着那条伤腿,原本绑着的木条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解开了,整个人呈现出了一幅怪异的姿式努力地保持着平衡,而身体则随着嘴里不停地干呕一抽一抽。
肖锐吓了一跳,随手开了灯。“马青,你怎麽了?”
看到骤然亮起来的灯光,还有肖锐一脸惊呆了的目光,马青的身体一僵,抓着栏杆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又快速地搭到了脸上,整个人也随即瘫到了床上。
“马青。”肖锐愣了一会儿悄悄走过去坐床上,想把马青那只手拉起来,可那只手死死地挣着,指甲狠狠地抠进了肉里。
其实拉不拉起来都一样,那脸上不多的绝不是刚刚淌下来的东西顺着鼻翼一点点湿润着脸庞,马青的手还在掩饰着,手紧紧地压着眼睛,麽指还一下一下地扫着眼角,如果碰到了肖锐的指头,毫不迟疑的整只手的力量都用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肖锐不敢再拉,只是把那条刚买的手巾搭在马青脸上,看着马青的紧紧抓住毛巾连整张脸也捂了起来。肖锐的心似乎也被冲湿了好大一片,心里酸酸的。
肖锐真没想到马青会哭,马青就没给过他也会哭的形象,马青总是嘻皮笑脸的,嘴巴像刀子,不把人割下二两肉来不会称心,永远吃不得亏,你打他一拳他非要还回一脚来,似乎再大的事到他跟前也就跟没事一样,就像今天下午那些让肖锐目瞪口呆的场面,马青似乎连委屈都不委屈,难受都不难受,那颗心就不像是个肉长的,现在他算明白了。
马青那是在装。
肖锐静静地坐着,看着马青,看着马青用一条毛巾就想要藏起来的伤心、难过,他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藏起了什麽,如果说前几十分锺他还为马青的厚颜无耻而不屑,现在那些鄙薄那些敌视已随着马青想要藏起来的眼泪冲淡了。
回头看看那个已经拔掉了还有半瓶子的药水的针头,肖锐尽量放低了声音,好把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掩饰掉。“马青,没事了,今晚上我在这陪你,哪里不舒服你一定要说。”
听了肖锐的话,马青一下把脸转向了床里,整个身子抖动了起来。
马青这个样子,让肖锐一下变得举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马青,刚想把马青搂起来,马青突然坐起来,推了一把肖锐,自己往床边一趴,因为手没有拉着上面的栏杆,身体的重量全都落到了右腿上,马青惨叫了一声,可顾不得那麽多又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肖锐看了看那个又回到原位的搪瓷盆子,其实并没太多的东西吐出来,那盆里已经差不多是马青肚子里所有的容量,现在往外喷的差不多全是清水,很少,可就这一点点都让马青呕得身体直抽搐。
肖锐急了一把抱起马青,“咱们去医院,别再耽搁了。”
“不。”马青吼了起来,手‘叭叭’地在肖锐背上打着。“妈的,快放我下来。”
“你他妈的想死啊!”肖锐嗓门大得惊人,他真的快吓晕了,马青的诊状和种种表现很有可能是药物过敏了。光想想就能让他发疯,自己还不是医生呢,真要弄个医疗事故,他也甭活了。
“我没事,针也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我一打针就肚子痛,肚子一痛就得吃东西,吃了东西再吐,从小就这样,快把我放下来。”马青急吼吼地喊着才把肖锐已经迈出门的步子停了下来。
“真的?”
“真的,回回这样,看过多少次一直这样,医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说有可能是心理上的。”
半信半疑地把马青放回床上,肖锐把了把马青的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看马青身上也没有什麽异状,没有咳嗽,也没有气喘,刚才吓得差点蹦出来的心脏才算重新回了位。
重新安静下来的两个人都有点尴尬,肖锐看了看马青,马青别着头闭着眼对着墙,肖锐慢慢把手放在马青肚子上揉了起来。
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锺,肖锐看到马青没有再吐,重新下了楼去诊所换了个针头回来把针给马青扎上,速度调到最慢,又把刚买的一个暖水带装满了热水放在马青肚子上,这样似乎挺有效,刚开始马青还有一点作呕,慢慢的直到点滴滴完马青也没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