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四十五分,叫醒少爷,漱口,洗脸,如厕,然后喝水一杯。
下午两点钟到四点半间开始自习(周二,周三除外,下午有课)少爷为指挥官,自己为命令执行人,期间是学术矛盾发生的频繁阶段,争论数起,通常会因为某人的恼羞成怒而被无辜受罚,比如他小腿的某块地方一直都是瘀青的。这段期间,通常会伺候少爷喝水数次,如厕数次,还有值得一提的是,自己近来削苹果的手艺大长,三两的苹果他能削出一米六的皮。
五点钟是晚饭,基本重复午饭的过程,但饭后,陪同少爷出门去小市场逛逛,由旭宸少爷决定吃什么水果,从而决定第二天日子自己的悲惨程度。例,最近两天旭宸少爷在计算机编程一项上屡受自己的打击,所以少爷迷上了美国提子,他要负责剥皮。
七点半钟回校医院报到,伺候喝水、如厕,洗漱全过程,有时候是擦澡(跳过)……晚上,病房内通常会进行近一个半小时的晚自习,然后是bedtime story——少爷折磨自己的又一新奇招式。
十点钟,最后一次伺候少爷如厕,然后给旭宸少爷盖被熄灯,跪安退下,在宿舍关楼门前,飞奔冲回。
以上。
陆东放下笔震惊的发现,脾气是惯出来的,悲惨是自己找的。
关于爱情四
东哥离开之后的晚上,旭宸其实并不好受。
校医院里真的是非常非常冷清,白天几乎就没什么人,旭宸的病房是四人位的,整个楼层八间病房,安静得要死!白天还好,可以奴役奴役陆东,指挥奴才小东子忙东忙西团团转,会长他们也时常跑来泡在这里,学习看书、聊天打屁倒还挺热闹,可到了晚上,随便咳嗽一声,屋子里都好像有回音,外加外面绿树葱葱和街灯的影子,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旭宸在校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了,本来不会无缘无故想什么阴森之类的吓唬自己,怪就怪东哥,死衰仔,刚刚一直讲什么灵异事件,讲发生在身边的,同学的,亲戚的,同学的亲戚,亲戚的朋友……说得有名有姓,有据有实的,真实得不得了。
一开始旭宸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个东西一旦精神投入了,就禁不住越想越瘆人,越想越气短,明明知道是自己吓唬自己,不过配上当前这么’完美‘的实物情景,旭宸躺在床上一面心里大骂陆东,一面觉得后脊梁毛毛的。
翻个身,仰面躺着,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脑子就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容易害怕,害怕耳朵就时常竖起来,捕捉一切不正常的响动,然后就更睡不着……如此恶性循环,不过……
旭宸摒住呼吸,耳朵静听,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幻听……
走廊里有拖鞋的踢踏声,声波撞击到墙面弹回,扩大了数倍,孤零零的回荡在楼廊里,四周一片寂静,旭宸就只听有一双鞋踏在水泥地上在响,啪哒,啪哒,啪哒……超出常人频率的缓慢,由远及近,旭宸身上有种奇异的寒冷且虚无的感觉,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认知模糊,又好像光溜溜的站在地当中,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任何异动。旭宸觉得空气似乎变冷了。
所有的,不好的,猜测的,传闻的东西瞬间涌入大脑,关于某个女鬼的传说,关于某个楼址前身是某某坟地的谣言,或者曾经电影里面的画皮的恐怖视觉……旭宸觉得被窝里冷冷的,明明是被东哥掖好的被角也开始透进来冷风……然后,他惊恐的注意到,踢踏声消失了,消失在自己的门口。
门,吱呀一声发出非常低微的声音,缓缓打开了,外面有个浑身通白的人影,还是用那种非常缓慢的频率,飘进来的……白色长袍拖到很长,拖到地……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决不可能这个时间出现,尤其,旭宸知道,楼底下的大门每晚十点半一过,也是要落锁的。
旭宸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根根站立,好像成了针,扎得皮肤甚至有点刺痛——当他看到这个白影还有一头长长的,披散下来的头发的时候……然后,那个影子在逼近,逼近,距他的床头五步,三步,两步……
“呀?走错屋了?!”一个清脆的,惊讶的,熟悉的,自言自语的女声。
旭宸腾地一下坐起来,“啊……” 高亢的女高音则突然尖叫爆发,震得旭宸鼓膜都隐隐作痛。
“君、倩、学、姐!”旭宸提高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你来这里干什么?”她绝对是故意的!
“啊……啊?”尖叫叫到了一半转成了疑惑,“旭宸?啊呀,你吓死我了!”一个白影忽地一下子冲旭宸砸过来,是隔壁床的枕头,君倩还是用那种缓慢出奇的频率蹭过来,拎起枕头对着旭宸一顿猛拍,“人吓人,吓死人啦!”
君倩今天傍晚从上铺掉下来了,摔到了屁股,尾椎骨那儿一走路就疼,所以住进校医院,所以走路才那么慢。
——君倩决定伤好了一定要搬到下铺住!
——旭宸决定明早一定要给东哥好看!
今晚外面的月亮很亮,注定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伪科学家大概会说,月圆磁场的影响,造成了人本性的暂时迷茫、混乱和迷失。不管什么证据,反正前半宿,旭宸和君倩因为误会各自惊出一身冷汗之后,后半宿,在校园的另一侧,122寝室内,一向睡着了就呼呼能吹鼻涕泡的豆丁,被一阵怪异的声音吵醒了……
大半夜那诡异的声音,似哀嚎,似呻吟,似喊似泣,不知道是风声,人声,还是什么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米小黎睡着睡着忽然就那么被吵醒了,然后看着外面不住晃动的树枝投在窗子上的影子,参差怪异,鬼影憧憧再配上那个声音……
米小黎在自己床上挺了一会儿, 越害怕越清醒,越清醒那声音就越真清,就越害怕,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双手揪着被子直勾勾的看着窗外……又挺了几分钟,便再也忍不住地飞快地跳下床,什么枕头被子的都不顾了,三下两下爬到上铺,爬进会长的被窝里。
宋烨是被惊醒的,任谁睡到半夜忽然旁边多出一个人来都会吓一大跳,好在豆丁身上一直都有强生沐浴露的牛奶味,宋烨还没睁眼,光凭着气息也知道自己旁边多的是一头小乳猪。宋烨半梦半醒地往一边挪了挪位置,张开被子把米小黎重新裹了裹,但直到把人抱在了怀里才真切的感觉到了小乳猪的情况有些不对,不由得又清醒了几分,“豆丁?”
“会长……”因为注意到了,所以那种鬼哭狼嚎的声音一直清楚地往米小黎耳朵里钻,虽然现在身边多了会长,可米小黎感觉还是很恐怖,“那个声音……”
“嗯?怎么了?”宋烨此刻已经完全被折腾醒了,“什么声音?”
宋烨凝神静听,然后也听到了,听见了,所以开始皱眉,皱眉,然后神色变得严峻,随后果断地坐起来把灯打开,爬起来下地穿衣。这边灯一开,对面床上的另外两个人也被光亮迷迷糊糊地晃醒了。
“怎么……”
“会长?”
“没事,你们继续睡,我出去看看随后就回来。” 宋烨拿了件鸿牛的大外套披上。
鸿牛揉着眼睛,坐起来,“会长,这是干嘛?……宿舍楼都关了,你往哪里叫出去啊?”
“有很古怪的声音……在外面……”米小黎坐起来解释,他裹着会长的被子,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会长在一起。
米小黎的提醒,让另外两个人也开始侧耳注意,声音似乎就在门外面,不大,是很痛苦的呻吟,也许是哭泣的哀号?
他们现在的122寝室在宿舍楼的最尽头,东墙另一面就是外头,又有水房里长年不关的窗子,所以外面的声音在午夜时分听起来就分外清楚。怎么说呢,这种声音让人听着有点毛骨悚然,而且在这个深更半夜的时候,外面怎么能有人?这,这太诡异了,不怪会长要出去看看。
好奇、凑热闹,反正也被吵醒了,鸿牛和陆东也从床上蹦下来,趿拉上鞋,随便拎件衣服披上,豆丁一看这个架势,打死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在寝室里呆着,慌慌张张的跟大家一起出去。会长把舍监叫起来了,五个人拿了三个手电筒,还有两个拿着拖把防身,顺着声音转到了宿舍楼的这一侧。
“哦,天!”鸿牛猛然退了一步,张开双臂把大家拦下。
宋烨手里的手电一抖,“立刻报警!”
“快叫救护车。”
“去通知门卫把东门打开,让车直接开过来。”
大家叫人的叫人,叫车的叫车,米小黎则拿着手电傻愣愣的站在不远处,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地上的那个人,他认识,是那天在自习室吵架的那对情侣之一,那个哭过的模样很清秀的学长,此刻他就在122寝室外面的空地上,躺着、一滩血,还有比刚刚更微弱的呻吟。
“豆丁,豆丁过来,别看。”宋烨一把把豆丁的头按在怀里,看一个人从楼上堕下来的濒死样子可不是什么好记忆。
“怎么会这样,”米小黎有点懵,视线仿佛有种供血不足的暗黑,“为什么……”
医生,警察,导师,保安……陆陆续续都到了,后续工作被移交给大人们,但122寝室这四个人,甚至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作为这个意外事故的第一发现人则全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给警察做笔录。他们几个分别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只是默契又莫名的,米小黎和宋烨谁也没提那天在走廊里的照面,没说那位师哥跟另一位师哥之间的某种真实却可能受人异样非议的感情。
这一晚上折腾的,一直折腾到天大亮才弄完,宋烨他们脱身回到寝室,这一路上听到的,看到的,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谈论这事。
“五楼跳下来的,据说没一下子摔死,哎,不知道能不能救活,救活了恐怕也得是个高位截瘫。”
“有什么事干嘛想不开?”
“真的,那种气氛我都差点没掉眼泪,我头一次看到男生哭,无声的,特悲那种,哎,形容不上来……梁子跟我透露说,他们俩平时关系最好……”
“他俩关系好,他怎么没事先发现不对劲儿?”
……
宋烨换下鸿牛的衣服,收拾书包,“豆丁,你在宿舍里补眠吧,上课我给你请假。”
米小黎坐在床上,很疲乏的眨眨眼,但了无睡意,“会长,我睡不着的。我一闭眼就是昨晚……”米小黎往床尾挪了挪,整个人扒在宋烨身上,“会长,你陪着我。”
米小黎枕着宋烨的腿,宋烨垂下的手正好能摸着米小黎的头发,柔软顺滑的像怀里抱着一只小猫。“会长,刚刚警察问,你为什么没提那天在自习室门口的事呢?”
“你也没说啊,为什么?”宋烨把问题扔回去。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米小黎直勾勾的看着上铺的床板,好半晌才开口,“会长,他……会是因为那天分手的事么?”
“或许。”宋烨把手插在米小黎的头发里然后再抬手,看头发在手指间流走的样子,“喜欢同性的压力太大,也许这种压力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极限。”
“但是论坛上,还有君学姐她们,还有那些话,看起来大家都很热衷,很宽容……”
“呵呵,小傻瓜,就像每个男孩都希望参观昆虫馆的时候会变成蜘蛛侠拯救世界,而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能有双玻璃鞋好能遇到王子……大概因为这种事过于稀少而显得神秘,因为神秘而觉得好奇,因为好奇所以产生了一种想要窥探的愿望,豆丁,记住,那不是真的。”
会长顺出豆丁额头的一绺头发,打着圈,打成了一个蜗牛壳状,贴在了豆丁的脑顶上,“但无论什么理由,这样极端的逃避行为都是不对的……虽然,喜欢上同性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宋烨的语气不能不说是平和甚至近似冷静的地步,但米小黎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能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觉。
米小黎翻了个身,脸埋在宋烨的小腹里,“其实,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很好、很好的朋友呢?就像我们一样,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宋烨的手一僵,过了好半晌才出手搂住怀里的小猪猡。
过了好一会儿,宋烨才开口,“有些事,有些时候一旦开始了,就会忍不住得到更多,贪婪更多,不会满足那么一点点朦胧的,似是而非的感觉。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努力,不是错事……那个学长在这点上没有错。豆丁,感情的深浅,跟你叫它’友情‘还是’爱情‘有什么关系呢?那就是一种感情,心里明了,真挚深厚,无可取代,分别了就会悲伤,有思念,也有欢喜……那个学长的感情想必深到了一定的程度,才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即使我们不像他这样,但你想,等一年半以后,等我们毕业的时候,也许就此天各一方再没机会见面了,你不会难过伤心的么?”
一想到宋烨描绘的那个场景,米小黎的呼吸骤然变促,抱着宋烨腰的手搂得更紧,脸埋得更深,为了他不愿意面对会长口中的’有朝一日‘,为多日来一直困扰自己的某种情绪,为心里某种不明不白的感触,为了那些他好不容易才’想通‘的诸多缘由和解释……宋烨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轻易瓦解了他的’明白‘,心中五味,无所适从,变得更迷茫。
宋烨抱着自家小猪猡,感受到豆丁不正常的呼吸、心跳和不断往自己怀里压迫的重量,才缓缓地、暗地里长出一口气。他为自己暗地偷换了概念的说词觉到有些不齿,不过如果任由米小黎在脑子里建立那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也就不是宋烨了,他面前的堡垒已经坚厚到浑然天成,如今能崩坏一角已实属不易,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加固城墙,筑起高垒?
塞翁失马一
“我有几件事要跟大家说一下。”宋烨一副新闻发言人样子进了寝室。寝室里连同陆东在内的四个人一直看向会长,然后纷纷开腔。
“今天你请客吃满汉全席?”
“学校决定取消期末考试了?”
“四六级委员会被迫击炮轰了?”
……
宋烨看看不着调的众人,很深沉很严肃的开口,“那位跳楼的师哥经过这些天,大大小小十多次手术,于今天清晨时分……”宋烨顿了一下,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开始紧绷,才大喘气的笑着说,“……正式宣告脱离了危险期,人,被救回来了。”
寝室内立刻庆幸一片,也许会残疾、落下病根,或者埋葬那段感情,但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了。是件好事。
“好了好了,咱们不用说这事了,我们又不是医生,算不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个,还有么?”鸿牛问得小心翼翼好像怕声音稍大就震碎了什么似的。
原因?
他们前几天参加学校组织的英语六级模拟考,对于一个月后的参加正式考算是个非常重要的参考指标,所以即使不是玩真章,那成绩也像梁上的悬剑。鸿牛最近有些草木皆兵,任何神秘语气、神秘话题都能让他犯抽,尤其,宋烨刚从外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