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萧————调香师的瓶子
调香师的瓶子  发于:2009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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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吉人,万幸,万幸啊!恭喜二庄主、三小姐,夜公子总算已无大碍了!”
“真的?老天保佑!啊,多谢孟大夫妙手回春!”夜环额手,连连称谢。
“过奖过奖,哪里哪里……”
“是啊,今日多亏了孟老医术高明,夜家铭记在心,定当重谢!”夜容也急忙抱拳躬身。
“岂敢岂敢,惭愧惭愧……”
惭愧倒不必,过奖却是真的。若非方才夜非自己呓语,说出了此毒的来历,乃至连解毒之法都一并加以提点,今日这无妄之灾必难善了。说到底,行走江湖,刀尖儿上的日子,硬是无情,哪容得半分含糊,要自保,靠的还得是真本事!唉,说得是轻巧,左右咱们讲话的都是站着的,腰不疼;其实倒也不是说这孟大夫他就没本事了,不管怎样,总之,今日夜大公子能化险为夷,多多少少还是倚仗了他的,至于究竟是多少,咳,又何必为这种没意义的问题浪费时间呢?反正高帽子人人爱戴,夜容夜环这样的场面人如何不懂?正是个中高手,看孟大夫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谦虚,脸上却笑得繁华似锦,分明是受用得很,哪里有一丝惭愧,于是便更加着力赞美起来反正好话都会说,又不用花钱。

三人客套了一会儿,好容易打住,看看时辰,已过了子夜,于是夜容向夜环叮咛两句,又仔细看了看夜非,正睡得沉,便亲自送了孟大夫出去,到别院休息。夜环这里也正打发人散去:

“只留两个看药的,守着火候;两个听叫的,外屋里候着便成;其他人都各自先回吧。大哥本就不爱这院儿里人多闹挺,等天亮了再换班。你们两个留下的,有事即来回我,不可耽搁了。”

听她口齿清脆,片语只言之间,便安排得周到停当,毕竟是惯做主张,久当家的了。其实夜环原是想自己守夜非一夜,却因是新妇,加上屋里还有个夜萧,到底不妥,于是作罢。想着想着,不禁往那角落里瞧了瞧,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感觉有些说不清的奇怪:他……定是要留下了,反正本就是这院儿里的,说来,这人和他哥,主不像主、仆不像仆,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且不说他哥还从没有待谁这么好过,殷勤地教这教那;看这位夜萧也是,不谦不骄,只一味跟着夜非,再没这么忠心的,任凭有多看重善待,仍一派宠辱不惊这是好听的,若说的不雅点儿,嘿,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咳,那,那个,呃,”话到嘴边儿,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为妥,索性直截了当:“夜萧,你今夜是打算留下吧?”
“……嗯。”轻轻应了一声,还是他进屋后的第一次开口。
“那,我哥就麻烦你了,外面有人候着,有什么端茶到水的尽管使唤,不敢劳动你,只是……只是这药里既掺了酒,不知会否,嗯,我哥他自来对酒甚是敏感,若有什么、什么不当之举,尽可令那两个小子知会我便是……呃,在此谢过,夜环就先行回房了。”

“哦,好……三、夫人放心。”答得倒是有板有眼,可见的确长进了,只是说话时眼睛仍旧盯着床上的夜非,也不知听进去几成。
夜环也不再与他罗嗦,向一直在门外的新婚夫婿轻点了点头,便带着人也走了那韩子夜想来今晚是不能安睡了,不论改了什么姓,这守夜护庄都还是他的职责所在呢。


终于,房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夜萧一个人守在床边,夜非仍闭着眼,呼吸浅促。
“爷、唉……”
叹息般的唤了一声,夜萧慢吞吞地挪到床头,缓缓地俯下身,凳子也不搬了,径直沿着床边儿跪坐到了地上,目光却没有片刻或离,仿佛他生了这双眼就只是为了看着夜非一样。
“对不起,我、我好没用……我真是没用!”
胳膊架在床沿儿,两只手死死地拽着床帷,头一点一点地凑向前,靠在他枕头旁,只差咫尺便将贴上夜非的双颊,却停住不再动弹已经近的能感觉他微微地呼气,着迷地看着他瓷白不带一点儿血色的脸,紧闭的眼,长长的睫毛遮掩下,投了两抹淡青阴影,终于稍稍安下了心一样,半眯起哭过后略觉干涩的双眼,轻轻地,怕打搅了似地悄声低喃起来:

“爷呵,我真没用,对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害你受伤;唔,我真笨、好笨!什么事都做不好,武功啊,认字啊,你教了我这么多,又对我那么好,吃好的穿好的,住这么好的屋子、还陪我上山,我、我却害你、害你……

“嗯,爷,我、都是我不好,我才应该是站在前面的,我该要保护你的……我,我想保护你的,真的!我真的想保护好你,真的真的,真的想的!
“可是,可是我不行啊,我、你,你什么都会,什么都比我强,比我厉害……我没用,我没办法保护你,还要你为我受伤……甚至、甚至我连怎么救你都不知道!二庄主可以为你请来最好的大夫,再珍贵的药引都可以为你找来;三小姐她也好镇定,不是她,我都忘了要帮你换掉衣服、要盖上被子……

“我真是没用是不是?我,那时我都傻了,在山上,看见你吐血,只知道抱着你,只知道哭,迟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回来,不然,不然也能早点、让你少受一点儿罪的……”
夜萧就这么半梦半醒、痴痴傻傻跟着了魔似的在夜非耳边忏悔着、念叨着,直念叨了大半夜不曾停过。倒是夜非,意识虽一直没有清醒,昏迷之中却不嫌这只嗡嗡吵个不停的大蚊子烦人,反而越睡越沉。也不知是不是药性上来了,只见夜萧越是低喃,他睡的倒越香,呼吸之间愈加绵长,连面上竟也开始红润起来看来,这孟大夫的药倒果真灵验得很呐!

“唔。”
甚是轻微的一声呻吟,从口中溢出。
天将明却犹暗,正是好梦的时刻。房里只有两人,伏在床头的那个,倾诉了大半夜,早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这一声轻哼,自是从另一位昏睡了大半夜刚刚醒转的夜非口中传出的了

“嗯,呵呵……嘿嘿、嘿嘿……”
听着怎么觉着,呃,那么像、像是有人不怀好意地笑呢?!夜萧朦胧中也是一皱眉,却仍是没动,头还靠在夜非枕边:他竟就这么合衣在床边趴了一整晚!忽然,一直手从暖暖的被窝里伸了出来,毛手毛脚地慢慢爬呀爬,爬到了夜萧紧挨着他的头上,嘻嘻,轻轻一揪,解了他束发的方巾,再慢慢地往下摸呀摸,摸到了他脸上,呵呵,挠一挠,皱眉了皱眉了;用指甲刮着他的眼婕,呵呵,眼睛动了,仍是闭着,却转了转,要醒了吧?嘿嘿,使劲一掐

“阿哟!”
一个红红的印子。夜萧惊呼着张开眼,懵懂地用手抚着右颊,转头,一下子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琉璃一样,满满含着娇俏调皮的笑意,光泽夺目:
“啊?啊啊!爷你醒啦?!”
低沉沙哑地嗓音,却仍掩不住语气中的激动和兴奋。一挺腰便要起身,
“嗄”
跪坐在地上一整夜,那小腿那膝盖早麻了,半点知觉没有,这忽然一动,又是疼又是麻痒的一下子袭来,夜萧当场浑身一软,又倒了下去:堪堪一头栽倒在枕上,幸亏双手撑住床沿儿,没砸到夜非身上只不过他嘴唇又亲上了身下的人……的额头。

“呵呵,哈哈哈,第二次啦!对吧?啊!你又亲我,你又亲我!”
“没、没、我没!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夜萧又羞又急,连忙爬起来,见夜非竟嚷了起来,一时顾不得许多,以至伸手去捂他的嘴,却没发现夜非的异样,神情举止,与往常大相径庭。
“唔唔……咳,呵呵,你脸红了,好红啊!像柿子!”
夜非挥开他的手,一骨碌掀开被子起身,指着他的脸直笑,又道,
“啊,我知道了,你昨天晚上都睡在这儿的对不?就像上次我在苏阳受了伤,你也陪了我一晚上的!真好,嗯?我又受伤了吗?咳咳……”
说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上等的锦缎,唔,没看出所以然,又抬头看向夜萧:
“没事啊,咳咳……”
刚察觉夜非的举动不似往常,动作语气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夜萧怔怔的愣了一下。听他咳了又咳,方始回过神来:
“哎呀,怎么起来了?!这大早上的多冷!还不快躺下,把被子盖上,赶快,你还没好呢!可别冻着了……”
“不要!”
嘴一撅,把被子往身后一推,两手朝前一伸,
“抱抱!”
“啊???”
夜萧傻了。


唉,看见了吧?这夜非一沾了黄酒就来劲,没骗你吧?
咦?怎么?哦,我没说过么?啊,哈哈,忘了、忘了。这个,这个其实呢,也怪不得夜萧见着这样的夜非要傻了,想当初连他自己家里的人见到醉酒后的他,都愣了好几天呢!合着夜非只要喝了黄酒,那就好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平时平稳内敛的性子全没了,又爱蹦又爱调还爱跟人撒娇,变得开朗活泼不说,还直爽得紧:想着哭就哭,想着笑就笑,哭起来就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笑起来就春花烂漫天地为之失色。可怪的是人家酒醉了便胡搅蛮缠,事事夹杂不清,他倒好,不但什么都记得,还记得特别的清楚,好像再清醒不过的一个人了只是那性子是南辕北辙,掉了个个儿而已。

是以这会儿,他扁着嘴,两只胳膊直直伸向夜萧,凤眼儿一眨不眨瞅着他,仿佛、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招来眼泪儿一般,一脸的委屈,要抱,你说那夜萧怎么能不傻了!?
怔愣了半晌,就看见那眼底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水汽,聚在眼眶中,碰到黑琉璃珠子,一下子边凝成了水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淌过脸颊,滴落在衣衫上,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夜萧看,较劲儿一样硬是伸直了手一言不发:我看你到底抱是不抱!

傻了归傻了,可怎忍看着这么个人这么样的无声落泪却有这么坚持?就是铁石心肠的还舍不得呢!这会儿夜萧恨不得把他包起来揣进心里去,又怎能拒绝他?吐了口气,稳住!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他抱了过来,轻轻地搂住放在膝上,扯过被来把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抬头,看见刚被泪水清洗过的乌黑眼眸仍有雾气,脸上还泛着水光,嘴角却已经咧开了笑,禁不住又深深吸了口气这要是换个久经风月的人来,定要开口笑骂一声“小妖精”来调戏一番了,可怜咱们夜萧这孩子清纯不解风情,这会儿只道是自己心脏激跳,透不过气儿来,浑身肌肉紧绷,却又炙热烦躁……莫不是感冒了?唉,唉于是拿过一旁的手巾,轻轻给他拭干了泪痕。

“爷,你怎么……”
“喂,萧,你干嘛总是爷、爷的叫我,我又不是很老了!”
“啊?那,可是、那可是,我叫什么呀?”
“嘿嘿,真好玩儿,什么‘那可是’、‘那可是’的?”
说着说着,又坐不住了,嫌被子裹得太紧似的,扭来扭去地伸出一之手来指着他额头,又用两指夹住他鼻子一通的捏。
“唔唔,夜……”
夜萧被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哼哼,不曾学过什么羊脂白玉青葱葇荑红酥手,只觉得眼前这只为非作歹调皮的手怎么就那么的白,那么的嫩呵。
“嗯!答对了,就叫我夜好啦!这么说定了,以后不许叫错啊,来,再叫一声!”
“爷……”
“嗯?”
伸出手指贴上他鼻尖
“爷、夜……”
“叫什么?”
“夜……”
“嗯,乖!嘻嘻……”
又笑了,爷平日,呃,夜、夜平日可是难得一笑的,谁知他这时竟这么爱笑,他笑起来可真好看,想着,又红了脸:他说、要叫他夜呢!
“哎呀,你的脸又红了又红了,哈哈!”
说着,他身上这个平日老成,这会儿却活泼好动的人扭啊扭啊的又从被子里伸出另一支手来,两手一道在他脸上搓面团一样揉揉捏捏,拉拉扯扯。
“哈,真有趣,喂,萧,你的脸好有弹性呢!红的真漂亮……呵呵,你是不是又在想亲我的事啦?”
“啊?啊没有没有!不是的,真的没有!”
“哎呀呀,没关系的啊,亲一下怕什么嘛,我被你亲都不怕了。”
“不是不是,真的没有,没想,我……”
“什么嘛,大不了我亲回来好啦!”
“波!”呃,那个
夜萧被亲了。
夜萧僵掉了。
“啊哈哈,怎么不会动了?喂,萧!萧?”
用手指戳;再戳一下,真的不动了,变成石头了……
夜非见不理他了,没劲,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靠在夜萧身上,又困了,头枕着他的肩,手还勾着他脖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怎么样了?哥醒了吗?夜里可有什么事儿没有?”
听见没外传来夜容的声音,唤回了夜萧就快飘洋过海的魂儿。
“回二庄主、三小姐,昨儿一夜无事,方才才听见里头有点儿动静,这会儿又没了。因没听见唤我们,所以不曾进去。”
“嗯,知道了,辛苦你们了。二哥,咱们进去看看吧?”
说起那“一箭穿心”之毒,来得快,去得倒也不慢。原来它毒性虽猛,来势汹汹,却并不深入,波及脏腑,兼且下药既快,养护又周到,是故不出半月,夜非的身体便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夜非平安,功劳嘛,自然是人人有份的:夜萧咱就不说了,他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始终守住病榻前寸许之地,众人莫敢与争;这孟大夫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的大恩大德,少不得是要好好抒发感戴一番的;至于丫鬟小厮们,本属分内,自当有罪担罪,有功赏功,无需赘言;而夜容的尽心尽力、夜环的不辞辛苦,自家人,则更是理所应该了。

只是,按说夜非夜大公子吉人天向,终于无恙,喜事呀!可怎么夜家庄这会儿的气氛却……似乎比前两天更加沉闷了?本该是热热闹闹好生庆贺一番,奈何当下庄里的几位主子却是各有各的心事,成天魂不守舍的,倒惹得底下的人看了个云里雾里,互相嘀嘀咕咕、疑神疑鬼的不明所以。怎么回事儿?嗨,不懂了吧?还得听我给您慢慢道来

书归正传,话说从头,前儿咱们才讲到这夜非服药醉酒、性情大变,大早上的就跟夜萧在床上胡闹,呃,在房里厮磨……聊天,呃、咳咳,却正巧碰上夜容夜环两个相携过来探望,好嘛!一开门:活脱脱一幅春光乍泄男风得意美人缱绻图。但见夜非锦被半裹衣衫不整地趴卧在某人怀里,双臂舒展,亲密地搂住人脖颈,宽散地袖口随意地翻着,露出大半截儿白皙光滑的胳膊,上身只着了件底衫,丝被滑落,衣襟微微敞开,平坦的胸口裸呈,肌理细致,透窗而入的薄薄晨曦中泛着暖玉般光泽,几近透明;一阵折腾后,原本规规矩矩顺在一边的双腿这会儿正任性地分挂在两边,赤着双足,和那一对玉雕似的脚踝;虽然紧闭着双眸,但那弯起的嘴角,那眉眼间的婉转,那一脸的满足,笑意盈然任谁看了,谁能说他跟那个谁是清清白白的没有那什么什么?!

至于那个谁呢,唉,别的也就不说了,光看他皱着衣裳、披散着发髻,愣愣地看着推门进屋的两人,那模样、那神色,只有更引人遐思的份儿,断没有澄清误会以表清白的理儿:尚未从之前那一吻的余威恢复过来,呆滞的眼神在容、环二人看来,那叫一个暧昧呀;见到他们时脸上的惊讶,分明是猝不及防的慌张,那叫心虚;为了防备膝上乱动的夜非摔着而一直紧紧环在他腰上的双手,好哇,他还敢如此明目张胆!更别提、嘿嘿,更别提他右边儿脸上还挂着个方才被掐出来红印子!此情此景,再瞧见这个,谁还想得到是掐出来得,这这、这还不明摆着,是嘴啃出来的;眼前这什么情况,还能不明白么!什么情况啊,咳,这情况说白了,就是谁也没强迫谁,说的文一点儿,那叫做两情相悦。

看见没有?两情相悦啊!多诗情、多画意、多美的情境啊可惜了,却是两个男的。两个男的。只这一句,便是当夜容夜环推开门,第一眼看见这场面开始,就搁在心里头的话。待再看第二眼,天!大哥!啊、啊、啊!……愣是直接把兄妹俩都给震住了,定定地站在门口,看了个目瞪口呆:扎扎实实是一道晴天霹雳呵,这下子,以前关于这两个人有什么疑惑的难解的猜测的暧昧的种种,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全明白了。得,那头儿一睡一醒的两个是根本没想到要解释什么,这边儿一痴一呆的两个也是理所当然什么也甭问了,双方都压根儿忘了这世上还有“误会”这么一码事儿,而且还挺多。总之呢,自此以后,夜非与夜萧的关系在他们兄妹两个的心里,就这样完完全全根深蒂固无坚可摧的变成了庄主老爷与男宠小厮,呃,不顾身份伦常,咳咳,那个倾、倾心相恋的,的那个关系……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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